今天，也請為我戴上枷鎖 - 1-4 手銬

夜深了。

隗羽悠悠轉醒，睜開眼，萬片黑中只有天花板上一點紅。

紅光不斷閃爍，隗羽仔細了看，那是帶著鏡片的白色長方體，或者說，攝像頭。

鏡片直直對上仰躺在床的褐髮少女，内裡的塑料瞳孔眨了眨。

隗羽眉頭一皺，雙手撐床，想要坐起身，卻被鐵鏈勒住了腹部。

鐵鏈扯得她吃痛，悶喘一聲，重新癱倒於床上。

往下一瞅，手攏處捆著厚重鐵環，連接雙腕，將上肢行動範圍禁錮在正前方。

脚踝獨特的金屬觸感冰冷得渾身不自在，那裡也拷了脚鐐。

稍微適應黑暗，眼前並不是黃昏的那間客臥，沒有任何雜物，空曠極了。陌生房間内除了正中央床鋪，只有兩扇門；床頭近處的平開門泛著實木獨有的芳香，攝像頭下方是厚重鐵門。

紅光一熄一滅，塗抹揉捏於晶亮灰漆上，像是深海轉瞬即逝的毒蛇。隗羽不禁聯想起那紅眸。

她只記得海鴒來到玄關，來回幾句話，隨即便沒記憶了。

側腰處微麻，隗羽臉煞白一片，心中雖慌亂，仍嘗試理清起現狀。

手銬脚鐐，攝像頭，空房間，這是早有預謀的犯罪。

隗羽也不知自己被關在哪，看起來像地下室，也可能是荒郊野外的空屋子。

衣服再次換回灰色睡衣，隗羽這次有點犯噁心了，喉頭壓抑起來。

犯人是結群作案麽？

喀嚓，鐵門響起一道道開鎖聲。

等等，灰色睡衣？

還有被褥上的淡淡花香味。

隗羽心裡轟地一下，呆滯住了，慌手慌脚以肘撐起身，又忘記手上被綁了鐐銬，腹部一緊痛聲倒下。

咔嚓。

門開了。

那熟悉的艷紅色，刺辣辣地不再掩蓋。

海鴒仍是一襲灰色大衣，比起初遇時，臉上的笑容真摯極了。

那是審視獵物的表情。

在高處匍匐著，凝聚著，隨時就會撲上身將她壓倒在床。

啃咬，撕裂，蹂躪。

同性相愛的故事讀過不少，但在現實出現……

不知怎的，覆蓋在身的床被竟微微抖起來。

這麽多年以來，隗羽第一次體會到膽顫心驚的滋味。

「騙子。」

幽幽嗓音蕩起一身鷄皮疙瘩，隗羽呼吸都卡了殼。

「為甚麽要離開呢？」

狂熱的眼近了，一步，兩步，慢條斯理來到床邊。

「明明答應我留在這裡，你都不打算通知一聲就偷溜出門，真是絕情。」

鈴蘭花香撲鼻，隗羽眼皮一跳，縮得不能再靠後，但就是逃不過海鴒呼在身上的氣。

她的脚鏈被拽住了。

「不過沒關係，現在你哪都逃不了。」

海鴒攀上床，雙手壓住被褥，喉嚨一動一動的。

隗羽想要反抗，那欲望的壓迫感卻將她勒得喘不過氣。

「我愛你啊，隗羽。從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愛上你了。」

臉上大片的熱氣直對著她吹，海鴒的眼睛很近，近到她都能看見其中綻放的情愫，以及呆滯到緊綳的自己。

片刻，少女才開口，「一見鍾情？」

「是的，一見鍾情。」

懸著的心沉下去。

為甚麽。

她總會想問，為甚麽是她？

不幸的事也好，幸運的事也好，但針對臉部的愛情，明明還有其他亮麗的多的人，為甚麽會是她？

又是這樣。

再細想下去，那些明晃晃不加掩飾的念頭撲面而來，她不敢問，下意識想摸摸髮絲，發覺另一隻手被卡著了。

但這次不同。

咚，有甚麽沉沉落了地。

戴上手銬後，雙手只能愣在正前方，或者被某人一把拽住。

「這手銬怎麽都不像對愛人做的事吧。」

一見鍾情只是好聽的説法，要說切實的，因為第一眼見到外表而愛上她，就算換了個靈魂也無所謂吧。

不如直接坦誠自己是見色起意，這樣對大家都好。

「以防萬一，我需要限制你的行動。為了保證我的安全，也保障你的安全。」

海鴒笑眯眯的，似乎意有所指。

「等時機到了，我自然會還你自由。」

這可不是承諾。

「……在我獲得自由前會發生甚麽？」

海鴒俯下身，幾乎貼著頸邊呼出一口熱氣，隗羽揚起腦袋就要叫出聲，卻被死死捂住了嘴，「你猜呢。」

髮絲由耳邊環繞到手臂，搔得隗羽渾身驚顫，眸中淡藍色湖泊掀起漩渦，就要泛出淚水。

「別哭啊。」

不准哭。

那壓下的手，熟悉且帶有强迫意味的語氣重叠融合，隗羽恍惚間忽然看見父親，瞪大了眼，肩部劇烈燃燒起來，鼻腔中盡是血腥味。

見隗羽一聲不吭直發抖，海鴒放開手，有些無趣地咂嘴。

「算了，這樣沒意思。」

光綫太暗，隗羽看不清視綫中模糊了的海鴒。

沉重的脚步聲回蕩在房間。

「祝你有個好夢。」也不知是祝福還是嘲諷。

只見她拖開門，門外同樣無光，黑漆漆一片。

「明天見。」

沒等來隗羽的回應，她哐一聲關上門，上鎖約持續數分鐘後，脚步才走遠。

這裡沒有時鐘，隗羽努力收起淚，想起身看月亮，但窗被封得死死的，木條結實地砸上幾十個鐵釘。

雙腿邁不開步，只能半挪半扭地拖著走。

一個素未謀面的人，說她愛我？

愛？

隗羽想大笑，想尖叫，甚至有一絲惡心，肩膀控制不住地抖動著。

愛。囚禁。

自由？她才不稀罕這種東西。

大不了。

大不了，死在這裡算了。

***

又是夢。

仰躺時手腕只能置於下腹，硬物磕得骨頭生痛，側臥時脚部又會互相磕碰，合不攏腿，怎麽都睡不安穩。

但她就是睡著了。

這種罕見的安謐令她沉寂，意識也昏昏沉沉，仿佛播到一半就斷裂的錄影帶。

「隗羽，請回答第七題。」

舞台變了，陌生的國中教室沒有絲毫嘈雜，有點新穎過頭，連黑板都反著光。

儘管不知道同學姓名，但隗羽就是能認得他們誰是誰，前排坐著的是女班長，特愛打小報告；再往角落的是衛生委員，窗邊那桌是一對情侶。他們都在看著隗羽。

「請站起來回答。」

咯吱吱吱吱吱吱——

學校就算將桌椅用生鏽了也不肯換。

隗羽硬擡起頭，腰部一動不動，鋼板般挺得不能再直。

「答案是選項丙嗎？」

語文老師皺眉，語氣有些不耐，「錯誤，放學後留下來。」

隗羽憋紅了臉，藏在桌下的手悄然握緊。

蜂針似的視綫扎得她生疼。

「隗羽，這題你來回答。」

講者變了模樣，地科老師正拿著教科書進行抽查。

隗羽咽了咽口水，語氣不可抑制地有點急促，「這是板塊拉裂所導致……」

「不對，有沒有其他同學幫忙補答？」

想當然地，瞎矇的答案並不會帶來預料之外的結果。

語文她向來搞不懂，就更別提地科了。

同學們靜極了，直勾勾盯著隗羽，那群眼中沒有譏諷，亦無絲毫嘲笑。

他們僅僅是看著隗羽，看風景一樣，她是能融合進邊幕的異類。

就好像……她無足輕重。

曾經有些許人被她的外貌吸引，告了白，後才驚覺這人長了幅沉悶的嘴，生來便與朋友二字無緣，更別提做情人了。

「隗羽，最後一道壓軸題~」

這次是關係不錯的數學老師，隗羽定神，聲音終於有了一絲底氣。

「三的十六次方。」

「正確~這節課大致就到這邊，大家回去記得完成課業，月尾有測驗……」

隗羽喜不自禁地咧起嘴角，老師後續的胡話，她都再也聽不清。

環顧四周，班長正與同桌談著天，窗外霧蒙蒙的，欲要降下暴雨。

隗羽喜歡雨天。

但眼前只見著雪白一片背影，黑壓壓向隗羽襲來。

他們已不再注視隗羽。

隗羽卻總是注視著他們。

不該，萬萬不該是這樣的。

這場沉默持續恆久，持續到隗羽手都發麻。

溺水般的恐懼感令周圍都嘈雜了，胸口悶得喘不過氣。

心臟不可抑制地痛。

……不該是這樣的。

不該是這樣的。

……

隗羽乍醒了，腦袋懵地意識到夢境消散，但一睜眼就見到海鴒直勾勾地站在床邊。

她不知已在這觀察了多久。

「早上好，隗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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