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千劍沉入大海 - 章五：自殺計畫

隔天一早，楠春子匆匆回到主宅，才剛關上房門，眼淚就撲簌簌掉下來。

在床邊看報的楠方助抬頭看見妻子潸然淚下，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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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楠方助擱下報紙，趕忙起身，「又是小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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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春子含淚點點頭，道，「倉庫外面有什麼燒過的痕跡，昨天正辰他們聞到的煙味應該是小千在燒東西……她又……」楠春子哽咽，「她又什麼都不肯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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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孩子……頑固也要有限度。」方助難堪地摀臉，「難道真的要給她減糧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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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減什麼糧！你是要餓死我們的女兒嗎！」楠春子含淚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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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不減糧，我只是說說，我知道這不是辦法。」方助連忙改口安撫，「但這樣下去也不行啊，我們等了那麼久，給她時間和空間，退讓了那麼多，她不出來就是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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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出來，她趁著半夜偷偷出來……不讓我們知道。」春子又吸了幾下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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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正辰、雅刀……連光太郎都特地留職停薪回來陪她了，她還是這麼固執。」方助深深嘆了口氣，「她心裡的傷就那麼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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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了多少次人得往前看，她就是不肯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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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子激動地嗚咽出聲，方助連聲安撫她，夫妻倆的談話聲漸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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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房內，小劍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

他隱約聽見談話，但不是那麼清晰，他疲倦地翻了個身，突然意識到一雙大腳近在眼前，抬頭，只見艾利克放著自己的床不睡，蹲在他的枕頭邊，側耳貼牆，眼睛瞪得大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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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幹嘛？」小劍冷冷問，艾利克嚇得肩膀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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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北……！」他又習慣性飆出了母語，但隨即轉換為英文，「你醒了哦？安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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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聽什麼嗎？」小劍揉著惺忪的睡眼坐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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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啦，就……」艾利克沒有答完，又繼續貼牆聆聽，但隔壁房內的夫妻對話似乎已經結束了，他放輕腳步爬回被褥，向小劍說，「你不覺得方醬好像有什麼家庭煩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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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助？」小劍蹙眉，「每個人都有煩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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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沒錯啦，但我是指大的那種煩惱。」艾利克小聲咕囔，「前年我來還有看到他女兒，這次來連影子都沒見到，問他他又不肯講，一定是遇上了什麼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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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劍扁扁嘴，對他人家務事一點興趣也沒有，閉眼翻身回去假寐，腦海卻浮現昨晚那個想要自殺的少年。若少年是方助的親人還是友人，而最終被方助收留的他帶著少年一起去自殺，那不僅對楠家是背信忘義，恐怕也會給遠方的托比亞斯隊長添麻煩。

但轉念一想，他都要去死了，管那麼多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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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劍才剛靜下來五秒，卻又意識到什麼，突然睜眼，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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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你聽得懂日語？」他詫異地問艾利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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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對啊，我小時候阿公都是和我講日語的。」艾利克回答得一臉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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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幹嘛裝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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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全都以為艾利克是在場唯一不懂日語的，昨天晚餐時間，方助和春子為了配合艾利克談話，甚至一直在日英語模式之間來回切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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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得懂一點，但不會說啦。」艾利克擺擺手，「我又沒像你來日本住過，而且我阿公已經死很久了，很久沒人陪我講日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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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啊。」小劍不滿地反駁，「我們那的日籍員工都會陪我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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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啊，你勤快，我就懶。」艾利克反唇相譏，「我母語優勢看得懂漢字，你看得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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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劍一時語塞，光顧著教訓人，倒沒反省自己沒練過日語讀寫，還想反駁什麼，客房的紙門在此時拉開，方助帶著一如既往的微笑站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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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時間到了，夥計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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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讚！愛你方醬！」抓住逃跑機會的艾利克立刻爬起身，小碎步跳向門口，不望回頭道，「嘿、施維爾特，我幫你擺碗盤，棉被就你幫我收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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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ther Fucker。」小劍冷冷咒了句，將臉埋進枕頭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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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老頑童竟然能為人父母，難怪世界這麼亂。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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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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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是星期一，方助說舊日月宗的舊友約了他在神戶午餐，楠春子有醫師的本業，正辰則有國中教師的工作，早餐後就各自出了門；就連雅刀也要忙著幫自家的河野米廠載貨。楠家雖同樣是驅魔名門，但似乎沒有多少人把驅魔工作當成本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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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落了啦，都沒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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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藤光太郎這樣回答他。

這天，唯一有空的光太郎帶他去附近的圳道釣魚，兩人戴著草帽、穿著草鞋，坐在水泥砌成的溝邊，看著浮標順著水流載浮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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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驅魔名門那是幕府時代的事了，明治以後，舊日月宗的守密制度跟著西方文化一起進來，楠家就不再作為『厄除劍』的傳人被敬重了。」談起歷史，光太郎的雙眼閃爍著自信的光芒，從少年時代他就是楠家劍法的信徒，數十年如一日，「現在楠家之所以還能在日本舊日月宗佔有一席地位，都要多虧方哥在國際間把厄除劍發揚光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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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小劍隨便應聲，他第一次見到方助和光太郎也是在國外的驅魔任務中，那時，方助是日本舊日月宗代表團的隨行翻譯，光太郎只是方助屁股後面的小跟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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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確實，比起揮刀，用聖血彈和聖血針，的確是更容易上手、速度也更快。」他對光太郎說，「最近的年輕人也不想學劍了，還說練劍老土、近戰死傷風險高，不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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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時代在變啊。」光太郎嘆了口氣，那語氣彷彿他是十九世紀的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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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驅魔這東西……」小劍沒有說下去，呆呆注視著河水，察覺自己其實一點也不想聊這件事，便嘆道，「不說了，暫時不想驅魔了，我還是找個驅魔人以外的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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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你別跟我搶飯碗哦，我現在可是這一帶最搶手的英文家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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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你大爺，我才不當家教。」小劍沒好氣地翻了白眼，惹得光太郎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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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家教，其實我還是挺喜歡當驅魔人的。」一會兒，光太郎感慨道，「可以認識世界各地的新朋友，還能用我最喜歡的劍道代表日本出戰，是我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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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麼不繼續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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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嘛……是為了某個對我很重要的人，我想全心全意支持那個人走過低谷。」光太郎不好意思地搔搔臉頰，「這事講起來有點複雜，以後找機會再跟你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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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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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不管光太郎想說什麼，小劍也沒有太大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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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兩人一同注視著浮標，陷入了沉默。

這樣的沉默並不讓他們任何人感到尷尬或不舒服，他們安靜享有彼此的陪伴，這是只在他和光太郎之間才存在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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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小劍這次會在日本待多久？」好一陣子後，光太郎才又開啟新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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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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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那邊的工作不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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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劍蹙了下眉，知道方助沒有洩漏他的審判結果，「長假」大概也是托比亞斯交代的說法吧。他心裡覺得安堵起來，畢竟這件事解釋起來並不容易，而且他也不想多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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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緊，會有人接的。」小劍語氣有幾分滿不在乎的輕鬆，假話中摻了幾分真話，「只要戰力有得填補，他們不在乎我消失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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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怪，托比亞斯先生才不是那樣的人吧？」光太郎懷疑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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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得好像你很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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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說……他就是有那種氣場？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還以為你們是感情超好的兄弟姊妹，雖然你們的確也是有點血緣關係啦……不過一起工作久了，真正的兄弟姊妹都不一定能維持那種感情。」光太郎將目光移回浮標，微笑，「雖然方哥也是很棒的長官，但是我以前好羨慕你能待在那兩個人底下，小時候我從來沒看他們罵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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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罵，會唸。」光太郎的話也勾起了小劍的往事，他微笑起來，「特別小約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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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神陰鬱起來，沒有再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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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劍？」不明白他的停頓，光太郎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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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劍盯著浮標，卻不是真正在看著浮標，橘色的浮標上下浮沉，像昨夜看見的橘紅色的火光，此刻在腦海中浮現的，是昨晚那個與他約定一起去死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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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太郎。」小劍抿了抿唇，問，「如果……我只是說如果……」他努力不去看光太郎困惑的神色，繼續說下去，「如果要死的話，你會希望死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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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劍士，要死在戰場……我是很想帥氣地這麼說啦。」光太郎自己說完，不禁失笑，「不過說真的，誰想死前還那麼辛苦啊？要死的話，我想想……果然還是在重要的人們包圍下，含笑而死是最好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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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劍揚起眉，「聽起來很像癌末患者的安寧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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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那也不好，果然不好。」光太郎遲疑著改口，卻怎麼也擠不出一個確切的死法和地點來，又問，「那小劍呢？要死的話，你會想死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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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下吧，或是大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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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噁，你浪漫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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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囉嗦，我覺得這樣最好。」小劍蹙了下眉，又問，「你們這附近有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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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的咧！你別亂想！」光太郎大笑，重重拍了下他的背，然而看小劍臉上沒什麼表情，光太郎的神色隨即嚴肅起來，「我是認真的，小劍，你別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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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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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小劍咕噥，光太郎又泛起微笑。

浮標突然的下沉中斷了這場對話，光太郎激動地跳起來收竿，小劍只是在旁邊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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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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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餐後，小劍拎著便當盒穿過竹林小徑，拾級而上，穿過鳥居，步入參道，來到神社拜殿旁邊的木製倉庫，左顧右盼了一會兒，也沒等到人，他便靠著倉庫席地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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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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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細微的聲響從身後傳來，小劍猛然回頭，背後除了倉庫門什麼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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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先生，是我，我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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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庫門下方的狗洞伸出了一隻手，小劍這才明白聲音是從倉庫裡面傳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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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他問，「小子，你在裡面幹嘛？偷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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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千不禁失笑，「出於一些原因，我現在住在這裡，不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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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昨晚你怎麼出來的？」小劍問，但隨即想起他們的約定，便擺擺手，「算了，『不要多問』對吧？這個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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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便當盒放到千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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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接過便當盒，千的手從狗洞縮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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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釣到的魚，烤過了，給你吃。」小劍再次將背部倚上門板，「魚刺太多，我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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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刺？」千的聲音聽起來頗意外，「劍先生真奇怪……沒有吃過鯖魚或秋刀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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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我討厭吃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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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怪，竟然會有討厭吃魚的日本人……」千一面說，裡頭一面傳來打開便當盒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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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劍的眉頭皺起，「我看起來像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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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不是嗎？」千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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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劍不禁翻了個白眼，但又想，自己有一頭黑髮，就算是白皮膚藍眼睛，但昨晚那麼暗，有營火時千又一直低頭哭，看不清楚他是高加索人種似乎也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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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你還是別多問吧。」小劍撐著頭問，「想好死法和地點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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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庫裡傳來咳嗽聲，像是千正被魚刺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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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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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還、咳……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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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他不該在對方進食期間提這種話題，小劍沉默了一下，聽見倉庫裡傳來灌水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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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先生呢？」千的聲音聽起來比剛才消沉了不少，「我想……在這間倉庫裡上吊，就地解決就可以了，這樣應該最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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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神社吧？不會有什麼信仰上的衝突嗎？」小劍揚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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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沒有臉談什麼信仰了，所以也沒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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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沒有再說下去，接著只傳來動筷子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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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死……這死法一點也不安靜，我不喜歡。」小劍喃喃評價，「要死還要經歷那種無法呼吸的劇烈掙扎，而且死狀還會很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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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好像劍先生看過吊死的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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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啊，所以才不想吊死。」小劍淡淡回答，「依我看，一氧化碳中毒、或是過量安眠藥大概都不錯，既然都要死的話，還是想選個不那麼狼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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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要死了，怎麼還在乎狼不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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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生也才死一次，怎麼不能挑個好點的死法？」小劍反問，「而且你想，我們能自己決定怎麼死，不是比大多數人好多了嗎？這種機會不好好珍惜，太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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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門後的千不禁失笑，「劍先生，您真的是要自殺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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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這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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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您聽起來很幽默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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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說我。」小劍抬頭望向星空，「倒經常被說反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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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大家是誤解劍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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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沒有，誤解的是你。」小劍打斷了千的話，「在我眼中，道德、紀律、真理、人性……全部都像屎一樣，世人只是自願在這坨拉稀中玩著扮演遊戲，把糞塗得滿身還沒有自知之明。幽默樂觀的人不會看到這種世界，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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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沒有回話，可能是不喜歡在用餐中聽見屎尿之類的詞，也可能是想追問小劍為什麼這麼想，卻又意識到自己不應該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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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死的話，投海還不錯。」小劍又接著自己說下去，「不用煩惱誰幫你收屍的問題，安安靜靜回到大海，不會給任何人添麻煩，他們也不知道怎麼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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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人會找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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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很好，這樣就能真正安安靜靜死去了。」小劍聳了個肩，「反正我不是為了情緒勒索才去死，你應該也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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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千回答，嗓音有些低落，「我只是……覺得這世界讓人失望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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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發言在小劍聽來相當親切，但他沒有多問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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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讓人失望的……是我自己……」千繼續悶悶地說，「為什麼我會活成這種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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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了吧，他們在糞池中繼續演戲。」小劍淡淡回答，「有些人受不了臭氣，想要退出，很正常，你倒該問問他們怎麼活成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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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沒有同意也沒有否定，只是笑了一聲：「收回前言，劍先生的確是挺反社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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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吧？所以才說你誤會大了。」小劍倒也不在乎，向前伸了個懶腰，問道，「所以呢？是你妥協還是我妥協？倉庫？海上？吊死？燒炭？吞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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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都可以，劍先生決定就好。」千澄清自己沒有特別的堅持，又說，「不過……可以的話，還是希望身邊的人知道我向世界道別了……所以想留封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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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遺書幹嘛？告訴他們你在地獄會過得很好，叫他們不要擔心？」小劍諷刺地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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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千沉默了一會兒，再開口時，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哽咽，「想告訴他們……我愛他們……但是請他們原諒我有自己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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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劍蹙眉，沒有回話。

他知道自己不該過問為什麼千想死，但少年恐怕是懷著一顆美麗的心走上絕路的吧。就算是對所愛之人做出的殘酷決定，至少最後千還想給世界留下一點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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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吧，我們可以租一艘小船，等船開到離岸很遠的地方，關掉引擎，吞安眠藥配海水。」小劍選擇不多問，而將話題帶回自殺手段上，「運氣差點的話就曬成人乾被海鳥吃光；好一點的話，遇到大風浪，我們就可以雙雙進海底成為魚飼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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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好壞的標準到底是什麼？」千被逗得破涕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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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的話就要租車、租船，還要買一份地圖，還有安眠藥……」小劍粗略列著任務清單，「你有什麼其他要求嗎？季節還是天氣之類的？對了……最好是天氣晴朗的滿月，能看著月亮和滿天星空慢慢闔眼，挺不錯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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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覺得不錯。」千決定不再吐槽了，配合小劍的邏輯，「我沒有其他要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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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總之，我們必須先有地圖。」小劍彈了個響指，「明天我去買份地圖回來，我們就能開始規劃自駕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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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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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致就這樣敲定了行程，他們約好明天同一時間再見面，今天的自殺討論便到此結束。

小劍起身要離開，沒走幾步，千喊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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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劍先生。」少年平靜地說，「能有人陪我一起死……我覺得安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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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也是。」小劍雙手插進口袋裡，「還沒安心到可以繼續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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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千又笑了。

說不定他其實還挺開朗的？小劍在心裡想，這感覺真不像個要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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