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千劍沉入大海 - 章十三：人間魔鬼

他們開車到圍牆附近，找了個年輕人比較少的角落，兩人在圍牆上一面喝咖啡一面賞月。下弦月細細的像把彎刀，距離新月已經不遠了，小約翰的手指比劃著月亮的弧度，談起了歌德《致月亮》那首詩。自他上了年紀後就很喜歡這些浪漫的文學作品，施維爾特倒是興趣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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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牆躺起來有夠硬。」他咕噥打斷小約翰吟詩作對，「能把這東西推倒，也是滿厲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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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牆倒下那一天，他們兩人都不在柏林，不過看著電視機裡柏林混亂又激動的畫面，施維爾特還記得當時的心情，一方面期待著自由與嶄新的未來，一方面又感到不知所措和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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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心可以推倒任何高牆吧。」小約翰倒也不在意吟詩被打斷，只是溫和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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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現在時代越來越混亂……打著神的名號，各種妖魔鬼怪橫空出世。」施維爾特躺在牆上仰望夜空時，喃喃地說，「也許以前還是比較好，我打賭以前星星也比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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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一直都在那裡，只是我們看不看得見而已。」小約翰笑道，「以前也沒比較好啊，飢荒、傳染病、戰亂、奴隸制、女巫審判、一堆集中營和勞改營，還有兩次世界大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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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維爾特沒有回話，他想小約翰說得也對，自己大概是被那個宣教的年輕人給影響了，也許世界本來就一直這麼糟，兩千年前和兩千年後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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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明白……被洗腦得那麼嚴重，卻不是受到認知汙染。」施維爾特嘆了口氣，「江湖騙子隨口說說，就有人相信什麼世界末日、人類選別、彌賽亞再世……有夠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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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人們心裡的結不是潑潑聖血就能了事的，江湖騙子經常比驅魔人得到更多信賴。」小約翰淡淡說著，神色很平靜，「而且你想，要從他們的角度來看，我們驅魔人也很瘋狂啊。每個人都有自己相信的真理，比起現實，永遠都是自己的真理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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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覺得人類應該多花一點時間看清現實。」施維爾特不高興地翻了個身，小約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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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記得很久以前……我們一起去過羅斯托克的海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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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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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啊，就是有個媽媽來拜託我們看他兒子的盧恩符石的那次。」小約翰試著描述那次的案件，「她堅持她的兒子就是被黑魔法詛咒而溺死的，我們怎麼說她都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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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個阿姨。」想起年輕的小約翰當時被委託人罵到臭頭的慘狀，施維爾特不禁微笑，「結果隊長說他其實是腳抽筋溺死？真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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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啊，自己不認識的人死掉，就當成笑話，很沒同理心。」小約翰不輕不重敲了下他的肩膀，「那位母親是真的很悲傷……悲傷到她需要一個代罪羔羊來宣洩這些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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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可以無視事實嗎？」施維爾特不以為然地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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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人們總是只相信他們想相信的事物，就算現實擺在眼前，也會通過一層思想的濾鏡。」小約翰嘆了口氣，「那個母親是那樣，那些教徒是那樣，我也一樣，你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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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維爾特沉默了許久沒吭聲，他想起當時在海邊隊長對他說過的話，年少的他那時沒有聽懂，但現在，他想他有一些明白隊長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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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他的，世界這麼亂，我管好我自己的事就好。」半晌，施維爾特終於坐起身，轉移話題，「欸、老頭，你說我們找個時間放假去玩，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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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假？你覺得我們那個有時間？」小約翰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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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沒有？擠一擠都有。」施維爾特提議，「我們可以開車去義大利，然後在地中海搭個郵輪，在海上看星星……海上的星星一定比這裡多很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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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錯……」小約翰認真思考了他的提案，「糟糕，我還真有點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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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啊，去吧。」施維爾特輕快地捶了拳小約翰的肩膀，「工作什麼的，叫莉賽過來代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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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被她罵死……不，我們會被她罵死。」小約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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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罵就罵，不會少塊肉。」施維爾特從牆上跳下，俐落落地，雙手插著口袋起身，「快點完成任務，然後回去討論我們的休假計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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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投一票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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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約翰也起身，慢慢爬下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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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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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驅車返回利希滕貝格那座公寓，那時已是晚上十一點，夜深人靜。小約翰按了門鈴，施維爾特帶著劍，藏身在入口附近的角落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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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哪位？』教主的嗓音透過對講機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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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阿德勒，教主大哥。」小約翰彬彬有禮地說，「希望沒有打擾到您……看過您的神蹟後，我回去想了又想，非常感動……有件事我積在心裡困惑很久，很想得到彌賽亞的指點……這些話我不好在其他兄弟姊妹前說，不曉得您可否現在與我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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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教主聽起來有些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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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摯拜託您了，彌賽亞大人。」小約翰努力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無比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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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請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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嗶的一聲，入口解了鎖，小約翰謝過教主，打開門，確認四下無人後，向施維爾特打了個信號，後者快步跟上，隨小約翰進了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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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帶著友善的微笑開門迎接，小約翰在門口與他握手時，施維爾特在樓梯間屏息待命。兩人在談笑後進了室內，帶上門，施維爾特聽到門鎖又輕輕轉開的聲響，知道小約翰留了路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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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心翼翼上前，透過門縫觀察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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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好意思這麼晚才來打攪，教主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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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兒的話，能幫助兄弟姊妹是我的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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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正背對著小約翰泡茶，施維爾特看見他往茶壺裡倒了些粉末，心裡大叫不妙。

也許教主本來就不懷好意？或是他已經察覺了小約翰的來意？施維爾特躡手躡腳走進屋裡，小約翰打了個手勢要他躲到櫥櫃後方，他也用手勢示意小約翰不要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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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點茶吧，阿德勒弟兄。」教主道，幫小約翰拉開了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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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您費心，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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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沒發現施維爾特已經在屋裡，兩個人在餐桌邊坐下，小約翰察覺教主一直向他投來謹慎的視線，便端起茶杯假裝喝了一口，先解除教主的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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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關於我想說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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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之前。」教主打斷了他的話，往空中一抓，像樂團指揮家示意演奏停止的動作，「我有些事情想先告訴你，阿德勒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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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您請說。」小約翰禮貌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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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告訴我，魔鬼會化成人類，潛伏在人間，伺機奪走天父善良的兒女。」教主的神色凝重，「當他們找到機會，就把善良的人類開腸剖肚，掏出他們的心臟，在他們的屍體上撒尿……你說，為什麼人間的魔鬼要這麼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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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小約翰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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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明白？」教主挑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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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白，為什麼呢？」小約翰進一步等待教主的答案，但教主只是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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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他在等待自己回答？小約翰有些茫然，若順應神聖秩序的世界觀，應該要說什麼才是標準答案？還是這裡應該繼續裝作無知比較保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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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這個，您確定這裡沒有其他人在吧？」小約翰決定強制轉移話題，假裝緊張地東張西望，「我希望接下來說的話沒有任何人能聽到……這是我非常隱私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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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沒有任何人在，只有我和天使。」教主板起面孔，「阿德勒弟兄，您現在感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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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了——茶裡有加東西。

施維爾特剛才打的信號和教主現在的態度連貫起來，小約翰頓時明白，他的來訪大概早已被懷疑了，現在教主正在等待藥效的發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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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點頭暈……」他假裝神智渾沌，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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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空氣不流通吧，您稍等，我替您打開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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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說著，站起身。

施維爾特清楚看見男人背後藏著菜刀，他咬牙緊握劍柄，準備隨時衝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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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約翰低下頭，瞬間，男人高舉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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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死吧——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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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刀下刺的前一剎那，小約翰一腳踢向男人的膝蓋。

趁著教主腳軟的瞬間，那溫吞老人竟敏捷跳起，抓起椅子用力揮向男人上半身，伴隨著悶響，菜刀飛落，教主跌倒在地。小約翰趁勢連同椅子壓在男人身上，掀開大衣抽出腰間的聖血針，朝男人的頸側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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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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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發出淒厲又低沉的哀號，手腳劇烈掙扎，壓在身上的小約翰卻不為所動。

不用三十秒時間，男人的掙扎就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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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維爾特從櫥櫃後走出來，感覺自己毫無用武之地，看來小約翰的身手根本沒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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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麼樣？」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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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先生，教主先生？」小約翰拍了拍男人的臉頰，看著男人神情呆滯，便確認了下他的鼻息和瞳孔反應，這才道，「他沒事，需要一點時間適應不可名狀的消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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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吧，我不想看著他醒。」施維爾特一臉嫌棄，「到時候醒來又要發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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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我們得確認任務確實完成。」小約翰拿開椅子，彎身扶起肥胖的教主，將他帶到沙發邊放下，「教主先生，現在聽得懂我說的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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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茫然地望著虛空，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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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失去了家人，您很孤獨，很需要陪伴。」小約翰的語氣平靜溫和，「但您需要的只是陪伴，崇拜和掌聲只會帶來很多空虛……您的孤獨感被邪靈鑽了空隙，您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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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一語不發，神色依舊迷茫，雙眼卻泛起了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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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鼓吹力量、以一己之見劃分正義和邪惡的，不是真正的天使。」小約翰鬆了口氣，微笑，「而那些真正愛您的人，不會因為您沒有神力就離您遠去，您其實早就明白了，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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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水靜靜淌落了男人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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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您可以跨越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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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約翰緊緊握著男人的手，閉眼的模樣像是在禱告。

男人仍是低頭望著虛空，但發出一聲輕微的哽咽，也握緊了小約翰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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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知道他是失去了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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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車返回事務所的路上，施維爾特不禁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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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他身邊的很多靈魂告訴我的。」小約翰望著車窗外，撐著頭，語氣有些感傷，「他的兒子、女兒、妻子、弟弟、父親、母親……他親手埋葬了每一個人，每次喪禮都是一次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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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施維爾特頓時覺得心情差了起來，沒想到那個瘋男人背後還有故事，但他對別人的悲劇也不怎麼感興趣，便轉移話題，「那，他在茶杯裡下藥，是因為附在他身上的不可名狀察覺到我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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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吧？畢竟我們身上帶著聖血和聖骸，不可名狀對這些特別敏感。」小約翰苦笑了一下，「不過『人間魔鬼』啊……我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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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不喜歡當正義的一方？只要認定眼前的是魔鬼，就算是自己的親人也砍得下去。」施維爾特冷哼一聲，「屠殺都是從那些自稱的正義之士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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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為什麼尼采說：『與怪物戰鬥之人，應當小心自己不要成為怪物』吧。」小約翰的視線感慨地投向遠方，「驅魔人也一樣，與魔鬼戰鬥，小心不要自己也成為了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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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難說了。說不定打到最後，發現世上只有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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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反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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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賽常這麼說。」施維爾特回以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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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駛回事務所樓下時已經過了午夜，在把武器和聖血收回倉庫後，兩人都已經疲倦不堪，決定今天還是先解散，休假計畫等明天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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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是星期六，我不想進辦公室……」關了燈，施維爾特陪小約翰下樓，懶散打了個呵欠，「還是明天晚上約個時間去街角酒吧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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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好久沒喝酒了，約個八點怎麼樣？」小約翰同意，「下午我會進辦公室，把今天的任務結果整理歸檔，如果我沒準時到，你知道在哪裡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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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認真幹嘛？」施維爾特扁扁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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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上就要搬到新辦公室了，凡事得有始有終。」老人笑了笑，「幸好，最後這一件任務收得很完美，還好有你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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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啥也沒做，是你寶刀未老。」他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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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你幫忙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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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維爾特笑了，捶了拳小約翰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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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施維爾特一直睡到下午三點才醒。

他出門買麵包時看到信箱裡塞了花，隨手抽出來，一朵橙紅百日菊配上一張從筆記本上撕下的紙條，花柄部分貼的超市標價還沒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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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到我變成老鷹飛在地中海上，看來我很需要休假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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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條上工整的字跡這樣寫著，那是小約翰的筆跡。施維爾特不禁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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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小約翰大概忙得沒時間做功課，他到書店裡翻了不少義大利的旅遊書，每個景點看起來都很吸引人：威尼斯不錯、佛羅倫斯也很好、西西里治安有點亂，但有很多知名古蹟……他在書店寫著筆記，不知不覺一個下午就過去了。

簡單塞了個麵包充飢，他提前走進街角的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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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點五十五分、八點、八點五分、十分……遲到不是美德，每個德國人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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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小約翰很忙。當分針指向數字三，施維爾特兩手一攤，打消了在酒吧討論的念頭。他外帶了兩瓶啤酒，離開酒吧往事務處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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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人行道上，馬路的另一端，有一群人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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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維爾特不禁停下腳步，人群中有男有女，沉默，走得很急，散發著一股緊繃得令人窒息的氛圍，他聽見當中有人在啜泣。施維爾特瞇起眼，覺得其中有個年輕人看起來特別臉熟。

那些人紛紛上了車，車子很快就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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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他感到自己眼皮跳得厲害。

啪唰的拍翅聲接著引起他的注意，施維爾特轉頭，看見排水用的石像鬼上站著一隻鷹。

市區竟有老鷹？真少見。他想著，發現那隻老鷹彷彿有靈性似地看著他，施維爾特也回望著，僅僅只是看著，心臟竟越跳越快﹐跳得彷彿馬上就要從喉嚨裡蹦出來。

突然，他沒來由地發出一聲乾嘔，施維爾特立刻摀嘴。見鬼了，他根本還沒開始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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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約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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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聲音在腦海中清晰地響起，他知道他必須去找小約翰——立刻。

施維爾特繼續往事務所方向走，越走越快，最後急切地跑起來，他想起那隻老鷹，想起了早上小約翰在信箱裡留的字條，上帝最好別跟他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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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在事務所樓下煞住，二樓的燈還是亮著的，施維爾特不禁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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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嘛……至於工作到忘記時間？」他為自己的神經質而發笑，走上通往事務所的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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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的是，今天的樓梯走起來特別長。

他的腳步每踏一步都越來越沉，手中的啤酒感覺好重，身體在發抖。這毫無道理，都還沒十月，難道是他的身體熬夜熬壞了？在那短短上樓的二十秒之間，施維爾特的思緒彷彿在多重宇宙中混亂跳躍了數百回，直到他終於來到事務所的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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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股尿臭味。

低頭，門縫中流出了液體，黑暗的走廊間沒開燈，他看不清那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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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約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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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呼喚，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門內沒有傳來任何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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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維爾特轉動門把，門沒有鎖，這很詭異，辦公室放著武器、貴重資材和任務紀錄，就算已經搬了八成空，他們通常仍會謹慎上鎖。施維爾特深吸一口氣，推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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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血的腥紅映入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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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約翰一動也不動躺在事務所的正中間，旁邊有用血跡寫下的幾個字：魔鬼已死。

而他的死狀，正就像瘋教主描述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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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們把善良的人類開腸剖肚，掏出他們的心臟，在屍體上撒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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