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廚房，擦着杯碟，不知怎的，整個人很不想動。
時值午夜，廚房裏就只有我一個人。安迪這幾天趁着學校那個甚麼閱讀週回了家一趟，因此整幢房子裏就只有我和夏洛特。我擦拭着剛剛洗好，吃晚餐時所用的杯碟，但不知為何，整個人沒有動力，每一下擦拭的動作都感覺沉重。
我起初嘗試無視它們，想着應該是疲倦而已，但漸漸的，手越來越無力，胸口有些悶痛，有些喘不過氣來。我停下動作，發覺心頭如同有一塊大石壓住，頓時意識到那不是普通的疲累，又或疼痛。
是低潮，它又出現了，我頃刻明白。
是怎樣了？最近有事憂心嗎？
我回想近幾天的生活，那是一如往常的平凡。幾天前早上起來，到書房研讀了一整天的古魔法書，晚上隨便弄了個茄汁豆薯蓉晚餐，稍微收拾了一下睡房後便入睡；今早起來，到工房依照魔法書上寫的配方，嘗試調製了一瓶能夠提味的魔法粉末，中午時外出到市中心買了個中式炒飯外賣，回來後一直看書，見天色已晚，便隨便弄了個粟米雞粒湯當晚餐。一切都很平常，沒甚麼起伏，也沒有可以觸發低落情緒的事情發生，但就在晚餐過後，突然全身閃現一種低落感，整個人就像被丟到迷霧中，心情低落，毫無動力，胸口像是被石頭壓着般沉重，整個人在感覺上喘不過氣，彷彿快要窒息似的。
心靈上的低潮，對我來說是家常便飯，不時都會有的事。但一向低潮到來時，我都能夠找到理由，也能預見其到來；像現在那樣毫無理由，突如其來的低潮並不常見，令我完全摸不着頭腦。
沒事的，可能只是有些疲倦，因疲勞而生的錯覺而已。嘗試放鬆一些，思考別的事情來轉移視線，就會沒事的了。
──不，不行。不是這麼簡單，是真的心裏不舒服。
全身的力氣越來越少，我看着手上的杯碟，一陣厭惡油然而生。
我不是想做這樣的事。不想再整理杯碟，身體很重，我想休息。
我緩緩放下手上的瓷杯，走到沙發躺下。仰望天花板，整個人平躺不動，我理應感到舒暢一些，但可惜沒有。那份無力感、抑壓感依然在心頭，心裏仍然有一股力量在騷動着，我嘗試深呼吸，以此穩定情緒，但試了幾次後，甚麼效果都沒有。
不是這個。我的心如此說道。
那我想做些甚麼？
我起來，回到廚房，打開抽屜，閃亮的小刀頓時落在我的視線範圍。我把刀拿起來，放到手腕上，俐落一割，緋紅鮮血隨即流出，從手腕滑落，滴落到料理台上。深長傷口的灼熱疼痛、鮮血從皮膚滑落時帶來的異樣溫暖、因鮮血突然出現在冰冷的皮膚表面，在對比下顯得明顯的冰冷，三種感覺同時往我的腦袋衝去。我凝視着一點一滴從動脈湧出的鮮血，一動也不動，只是靜心感覺心情的變化。
有時候心情突然低落的時候，我像這樣割個脈，實感到痛覺，覺得負面的情緒隨着痛覺被抒發出來，便會感到舒暢些，心情會好起來。但現在我甚麼都感覺不到，抑鬱感仍在，沒有變好，也沒有變壞。
看來，並不是想做這件事呢。
我嘆了口氣，左手輕輕往右手腕一抹，傷口和血液隨即隨着魔法的運用而消失，料理台上的血跡也被我輕輕唸咒弄不見。我看着台上的短刀，靈機一動，立刻撿起，直插往自己的胸口，但在距離胸口只差兩公分的位置停下，差一點便要插進去。
不是割脈的話，那我渴望的是死亡嗎？我想解脫一次嗎？
我深了一口呼吸，慢慢把刀移前。我握着刀的手很用力，雙手移動得很慢，隨着刀尖越來越接近胸口，那份抑壓感越來越重，同時，心裏的一份違和感也變得越來越大。
不是這個，我清楚聽到心聲說道。
我呼了口氣，緩緩把刀放下，並立刻環望四周。幸好，夏洛特不在，要是她發現我又打算自殺的話，一定會把我罵得狗血淋頭。
但既然不是想死，那麼這股抑壓感要如何解決？
我環望四周，不知怎的，明明熟悉的這個空間，突然給我一種莫名其妙的壓抑感。景像在旋轉，空間彷彿變得越來越窄，我被困在這裏，沒法逃走，只能站在原地，活生生目睹自己被壓扁──
「──不要！」
下意識地吶喊後，我頓時醒過來，這才發現自己都做了些甚麼。我正抓住料理台的邊緣，全身冒着冷汗，不停地喘着氣。我戰戰兢兢地抬頭，看見客廳和飯廳的光景一切如常，沒有旋轉，也沒有往自己壓來。
原來剛才的只是幻覺，我呼了一口氣。但心仍然跳得很快，雙腳有些無力，有些麻痺感，要不是我全力抓住料理台，恐怕剛才看到幻覺時應該會腳軟，並跌到地上。
很辛苦，我的心在說。
客廳和飯廳的景像依舊，我嘗試冷靜下來，但縱使再看不見幻覺，心頭那道強烈的抑壓感依然存在。不知道為甚麼，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覺得自己快要窒息，快要被這些若真若假的感覺吞沒。
不，不想待在這裏。
我的心對我如此說。
循着心聲的意思，我側頭望向窗外。夜空漆黑，不過是跟平時一模一樣的平凡光景，但在此刻，我的心裏卻萌生出一份堅定，一份確認的想法。
離開吧，我對自己說。
我不想再背負任何事，只想離開。
離開這裏吧，離開這個令自己喘不過氣的空間。
我轉身，離開客廳，回到自己的睡房去。夏洛特正在我的床上熟睡，我甚麼也沒說，只是安靜地打開衣櫃，換上大衣、高領上衣和西褲，把錢包放到大衣的口袋裏。「水靈」正靠着衣櫃旁，但我只是看了一眼，便與它擦身而過。
不想再管了，我說服自己甚麼都沒有看見。
我已經受夠了，想捨棄一切。
我滿腦子都是要逃離這裏的意思。一句話都沒有跟夏洛特說，我輕輕關上房門，拉起大衣的衣領，就此踏出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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