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夢異聞錄 - 【卷一】尾聲

　　週五下午三點，Smile Café裡依然客滿，蘇蘭環顧整間咖啡廳，再次佩服江逸的吸金力。

　　她和蔡知之坐在咖啡廳的兩人座位，這次只有她們兩人來喝下午茶，林筱安與游舒欣都有課，無法參與。

　　等蔡知之拍完餐點照後，蘇蘭拿起咖啡杯，看了一眼上面的小熊拉花，接著毫不留情地一口吞掉小熊的頭。

　　「真好喝！看來學長不是只有臉可以看呢！」

　　「小蘭兒，妳說這話，小心被他討厭喔！」

　　「才不會呢！就算他聽到，我還是可以找人幫我說話啊！對吧？阿詹學長？」

　　隔壁的兩人座坐著詹亭與阿邱。詹亭拿起菜單擋在臉旁，想要躲避蘇蘭意有所指的目光。可很快的，菜單就被蘇蘭給奪走，迫使他不得不回話。

　　詹亭揚起討好的笑，說：「學妹，我當然會幫妳說話！妳可是我最最最——最感謝的人！」

　　「我、我也會幫妳說話。」阿邱紅著臉，努力直視著蘇蘭。

　　見他們這樣誠懇地表示忠心，蘇蘭樂不可支，正想說點什麼，就看見江逸端著一盤咖啡走了過來。

　　「你們的咖啡，去冰拿鐵，溫卡布奇諾。」他面無表情，將咖啡放在詹亭這桌的桌上。

　　阿邱小聲道謝，拿起裝著拿鐵的杯子慢慢啜飲。詹亭則是小心翼翼地看著江逸，張嘴想要說點什麼，「那個，江逸，你明天——」

　　「你再不喝，咖啡就要涼了。」

　　「喔好！我喝！」

　　詹亭趕忙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下一秒，他整張臉皺了起來，嘴角向下微抿。

　　「怎、太、太苦了吧？」他用手遮住嘴巴，像是想把苦味給壓下去。

　　看著他有些痛苦卻又滑稽的臉，蘇蘭與蔡知之都哈哈大笑。就連阿邱也笑得噴出咖啡，趕緊拿張衛生紙擦嘴巴。

　　「哈哈！阿詹學長，你也太誇張了，卡布奇諾哪會——」

　　打趣的話停在嘴邊，蘇蘭睜大眼睛，直直地看著前方。

　　江逸正在笑。

　　確切來說，他的笑容很淺很淡，不細看是看不出來的。但，與曾看過的冷漠或嘲諷的笑不同，這是發自內心的笑——是終於撥雲見日，毫無陰霾的笑容。

　　蘇蘭的眼眶濕潤，有種想要大叫歡呼的衝動。

　　只可惜這抹笑容轉瞬即逝，詹亭沒有看到。如果他有看到，恐怕現在就會激動到哭出來吧？蘇蘭瞄了一眼他的苦瓜臉，想想還是不要告訴他好了。

　　反正，他遲早會看到的。

　　「江逸學長，好像變了？」蔡知之拿起單眼，朝吧台拍了一張照片。她打量著照片，說：「嗯，整個人變得柔和了，不能再說他陰鬱了呢！我要更新一下資料庫。」

　　這個下午茶喝得很愉快。蘇蘭旁觀了詹亭多次想要開口約江逸，卻屢屢被各種狀況打斷，導致他的信心呈直線下降，到了最後，甚至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了。

　　對此，蘇蘭倒是不擔心，反而看得津津有味，還因此收穫了詹亭委屈控訴的眼神。

　　「學長，你別灰心，今天不行，還有明天啊！」

　　在等結帳時，蘇蘭拍了拍站在自己前面的詹亭，給他加油打氣。

　　「⋯⋯承妳吉言了。」詹亭無精打采地往前走，低頭往櫃檯上放錢，說：「300元給你。」

　　「嗯，找你45元。」

　　聽到這清冷的聲音，蘇蘭不由得從詹亭背後探出頭，就見到不知何時起，櫃檯結帳人員換成江逸了。

　　奇怪？一個咖啡師怎麼跑來結帳？有這麼缺人手？蘇蘭狐疑地左右張望，幾個服務生正做著各自的工作。

　　江逸的表情依然冷淡，問：「你還有話要說嗎？」

　　「啊、呃、呃、我我，那個⋯⋯」

　　就算沒看到正面，光是從詹亭發紅的耳根，蘇蘭就可以想像他此刻的表情，不禁連連搖頭。真是太遜了。

　　「你不說的話，就換我了。」江逸頓了一下，別開目光，說：「同事給我兩張『米寶樂園』的門票，明天要一起去嗎？」

　　此刻，蘇蘭聽見包括自己在內的三個人倒吸一口氣。她、蔡知之、阿邱，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全都張大眼睛盯著他們兩人看。而詹亭像是傻了似的，動也不動，連話都沒回。

　　沒出息，太沒出息了，真的太沒出息了！連約都要對方邀！蘇蘭舉起右手，重重地往詹亭的背拍下去，「啪」的一聲，發出很大的聲響。

　　多虧她這巴掌，詹亭總算是回過神來，快速且用力地點頭，大聲說：「要！我要去！」

　　「那就手機聯繫。換下一位，別擋路。」

　　看著詹亭露出傻呼呼的笑臉往店門走去，蘇蘭又在心裡直呼一聲「沒出息」，才走到櫃檯前付帳。

　　「找你30元。收據在這。」

　　蘇蘭盯著桌面，零錢、收據，還有一封信。信封上寫著她的名字。她揚起眉毛，往江逸的臉上一瞧，卻沒看出什麼變化。

　　「好，我收到了，謝謝學長。」蘇蘭將信封連同零錢與收據放進外套口袋裡，問：「對了，上次那個周小姐請假了？沒看到她。」

　　「周小姐的話，辭職了。」

　　這個答案讓蘇蘭有點意外，卻又能理解。畢竟服務業真的不好做。

　　離開Smile Café，蔡知之有事先離開了，與她道別後，蘇蘭在附近的公園找長椅坐下。

　　她拿出信封。拆開來看，是一張A5大小的白色信紙。

　　「字寫得真好。」

　　內容不多，大約五分鐘之內就能看完；但這封短短的信，蘇蘭反覆看了好多遍。

　　［致蘇蘭：

　　十六歲那年，我開始做噩夢。

　　每晚的夢境都一樣。窗外下著雨，家裡四處都瀰漫著或淡或濃的鐵鏽味。有兩個人在追我，眼眶裡沒有眼球，卻流著紅色的淚水。

　　我不斷逃跑，找著能夠藏身的地方。

　　我不確定自己是想躲著他們，還是想被找到。只知道閉上眼睛，祈禱自己想看見的人能出現在眼前。

　　妳可能覺得奇怪，我為什麼要寫信告訴妳這些。

　　因為，每一年、每一天、每一晚，我反覆做著同樣的夢。生活中，總能看到黑色蝴蝶在眼前飛舞，日復一日的幻覺，猶如噩夢跑進現實。

　　可現在，這個夢境嘎然而止了。

　　在最後的夢裡，很不可思議的，我夢到了妳。

　　夢裡發生了什麼，我忘得差不多了。除了妳，只記得詹亭送我的護身符，和爸爸媽媽對我微笑的樣子——是他們生前愛著我的樣子。

　　醒來之後，我盡情地哭過了。雖然還是很傷心，但，比起痛苦，我感到更多的是寂寞。

　　鬆開手，把緊抓著的過去放開後，便無可避免地意識到，從今以後真的只剩我了。

　　但，我卻又不是真的一個人。

　　讓我意識到這點的，是妳。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對妳產生信任的感覺，或許是因為那場夢，也或許是因為妳在樹林裡說的話。

　　妳讓我知道什麼是重要的，又有什麼是始終不曾改變的。而那些我一直渴望的，其實早就在我身邊了，只要我願意去相信。

　　謝謝妳，讓我發現這一點。

　　江逸筆］

　　蘇蘭揉揉眼睛。今天的陽光真的好刺眼啊！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好耀眼。

　　將信紙好好地放進信封袋裡，並將之收在後背包，蘇蘭才起身離開公園。

　　下午五點左右，已經出現放學與下班的人潮，蘇蘭走在街道上，有個路人與她擦肩而過。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被用力撞到，鼻尖聞到一股淡淡的花香，有點熟悉，回頭望去，卻無法從人群中找出撞自己的人。

　　口袋傳來震動，蘇蘭拿出手機一看，便按下接通鍵。

　　「喂？珊姨？嗯，我很好喔！欸？問我在做什麼嗎？」

　　蘇蘭一邊說著電話，一邊笑著往前走去。

　　她的身影隱沒在人群裡。夕陽在人們身後拉出了長長的影子。

　　「我啊——突然想看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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