縞瑪瑙之眼 - 正章36 克拉瓦林的委託-完

　　文字沒有語氣，馬爾仕登卻明顯感受到了這段文字的重量，並看到克拉瓦林不自覺緊握的右掌，以及在藍光消散後遺留的悲傷。

　　馬爾仕登並不知道克拉瓦林經歷了什麼，也不確定自己是否該進一步詢問，而下一瞬的克拉瓦林則轉移了注意力，望向一條人群熙攘的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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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克拉瓦林視線聚焦之處，艾維朗特的身影從人群中走出，手上還提著一只麻袋，似乎剛完成大師交代的收集任務。

　　而在看到克拉瓦林與馬爾仕登並肩而坐時，艾維朗特很明顯的愣了一下，那精緻的眉扭成一種難解的形狀，並在收拾好詫異後才對克拉瓦林欠身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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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師，您吩咐的原料。」

　　艾維說著遞上手中的麻袋，接著安靜的站在長椅前，等待對方清點。

　　馬爾仕登實在太少看到這樣畢恭畢敬的艾維朗特，這樣罕見的儀態讓他暫時忘了克拉瓦林剛剛的情緒變化，而納悶於這名老友究竟是有何請求，才會對這位大師做到畢恭畢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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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過麻袋的克拉瓦林則又恢復了那百歲人瑞的沉靜，他的目光低垂，全神貫注在袋內的物品，麻袋的開口卻只容得下一雙眼睛，馬爾仕登無法窺見內部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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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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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後，克拉瓦林在空中書下回饋，接著便從長椅跳下，拍了拍衣襬。

　　馬爾仕登直覺要去攙扶對方，克拉瓦林卻只是對艾維朗特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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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下，下個，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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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拉瓦林的意思無非是等下一個日出再行動，馬爾仕登也解讀出了這樣的訊息。

　　而在艾維朗特點頭致意時，克拉瓦林又看向馬爾仕登，持續書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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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以，離開。我，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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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畢，克拉瓦林便踩著細碎的步伐，既充滿活力、又佝僂蹣跚的往後方的旅舍走去，並消失在大門之中。

　　克拉瓦林無非是將剛剛那段即問即答當成了馬爾仕登的報酬，但馬爾仕登的好奇心根本未被滿足，尤其最後那個被搪塞的問題，如今就像懸而未解的迷霧，令他惦記又猜疑。

　　因此在克拉瓦林結束對話後，馬爾仕登忍不住發出一聲無奈的「哎」，接著苦笑著搔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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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來我這筆生意是虧大了…？這下我該怎麼跟他提金屬錠還要等明天？」

　　馬爾仕登明顯是在詢問一旁的艾維朗特，這兩句毫不相干的句子則是在試著活絡氣氛，讓兩人之間少去「任務結束後還要相互提防」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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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維朗特原本目著克拉瓦林的背影，聽到這番話後不免呼了一口氣，接著語氣淡然的回應道：「……你還真的是跟什麼人都能打成一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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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樣的鋒利、同樣的輕蔑，正是馬爾仕登所熟識的艾維朗特。

　　馬爾仕登不免咧開了笑臉，並被艾維朗特評價了一聲「真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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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馬爾仕登投降似的揚起雙手後，那高傲的法師才將一縷金髮挽到耳後，並眨了眨綠寶石般的眼眸，低聲的問道：「你並不打算真的離開，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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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維朗特的問句總能直言戳穿馬爾仕登的心機，揚著手的雇傭法師歪過頭，反問：「你今天打算回去軍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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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打算。」意料之中的反應。

　　「那我也不打算離開。」早已預見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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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話進行至此，艾維朗特略為抬起下顎，目光銳利的審視著馬爾仕登。

　　他不會傻到詢問對方為何堅持留下，因為這個問題早就被回答過無數遍——為了霍爾頓的請託，也為了個人的私心。

　　艾維朗特並不想對馬爾仕登的心思多作評價，畢竟在這麼多年的相處時光中，他們從沒有真的說服過對方，艾維朗特因此習以為常的對馬爾仕登擺擺手，說道：「反正從來沒人能約束你，不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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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維朗特拋出的並不是問句，他也不期待回答。

　　他說著便往旅舍走去，頭也不回的模樣卻不是牴觸，而是留下馬爾仕登隨時能跟上的空檔。

　　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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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軍團據點就在城外，艾維朗特大人卻選擇花錢住在旅舍，真是奢侈。」

　　艾維朗特才鎖上旅舍臥房的門，便聽到馬爾仕登在背後調侃道，其間還夾雜著不少抽屜開合、器物更動的聲響。

　　艾維朗特頓時湧現一股既視感，這滿溢的情緒就像一波洪水，讓艾維朗特的記憶更清晰的重現於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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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剛認識的時後，你也這麼說過，」

　　艾維朗特說著走進臥房深處，並把身上的斗篷脫了下來，掛在牆釘上。

　　艾維朗特的聲音裡滿是愉悅與嘲弄：「那時候你還是個窮小子，老是求我讓你在旅舍裡擠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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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

　　聽到這番話的馬爾仕登已經脫了鞋子，坐在窗台的木板上，一副正要休息的模樣。

　　艾維朗特聲線裡的嘲諷讓他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的雙臂則悠然的枕在腦後：「你那時候不是剛從你家逃出來，還順了很多錢嗎？投資一點在最值得信賴的雇傭法師身上不為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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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爾仕登的回應還是一樣的厚臉皮，而得到艾維朗特輕蔑的哼聲。

　　也因這段拌嘴，兩人的思緒都回到了那段初出茅廬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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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目為天才的艾維朗特放棄「修格德」家族之名，孤身離開家鄉墨茲海爾，成為無數治癒派法師中籍籍無名的一人。

　　脫離雇傭法師公會的馬爾仕登遊走大陸，在同行的排擠下掙扎，在陌生的環境中求生。

　　欠缺歷練的貴公子遇上捉襟見肘的雇傭法師，即便不算一拍即合，也終究能相互砥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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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年的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兩人都已不再是當年的地位與模樣。

　　但艾維朗特高傲的性格從來沒變，而馬爾仕登依然是那縷抓也抓不住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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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段時間都沒有回過家嗎？」

　　馬爾仕登忍不住在思緒的末尾問道，即便他並不知道艾維朗特是否還會稱呼莫茲海爾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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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私生子又何來的『家』？修格德先生現在忙著統籌莫茲海爾議會，而他的情婦只想著怎麼巴結那些高官，誰會在乎一個私生子有沒有『回家』？」

　　毫不意外的，艾維朗特用著冰冷的代名詞描述自己的父母，句句「私生子」像是一把尖刀，卻是剜在他自己的心上。

　　艾維朗特說著忿忿的脫下靴子，胡亂將之扔到床腳，便躺到了臥房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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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維朗特的怒氣在馬爾仕登的意料之中，畢竟若一個孩子從未被給予足夠的關愛，而直到孩子大放異彩後才冠予他「天才」之名、將他捧為家族的希望，那麼那孩子便極有可能變得憤世嫉俗、任性妄為——就像現在的艾維朗特一樣。

　　馬爾仕登在窗台上呼了一口氣，眸中金光一閃，他便閃身到了床上，躺在艾維朗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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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到這裡調查的事情，還有你跟克拉瓦林大師的交易，都跟治癒派、跟莫茲海爾議會沒有關係？」

　　馬爾仕登依然將話題繞到了這點上，這也是如今他最掛懷也最擔憂的事情。

　　馬爾仕登一路上從未放棄探艾維朗特的口風，如今這樣隱密又安靜的臥室則是最適合坦白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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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果不其然的，艾維朗特立刻瞪了馬爾仕登一眼，並翻身背對後者：「這不關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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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拜託，艾維，你知道我會一直追問的！」

　　馬爾仕登則立刻翻身坐起，動作靈活的像是某種猿類。

　　馬爾仕登知道艾維朗特的防禦正在潰敗，因為他只是轉頭迴避談話，而沒有直接將自己掃地出門，馬爾仕登因此乘勝追擊道：「你自己說過，『我是唯一容忍你超過五年的朋友』，你有什麼話不能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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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激將法對心高氣傲的艾維朗特來說始終效果顯著，只見聞聲的他突然握緊拳頭、繃緊背脊，並用有些壓抑而沉痛的嗓音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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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聽好了，馬爾仕登，這句話只能留在這間房間裡——我重視你，我當然可以跟你分享我的心裡話，」

　　艾維朗特的語調像是槌子砸在冰柱上，又冷又重而生硬，但他很快的吸了一口氣，接著話鋒一轉：「但現在……現在我在經歷的，是一些連我自己都無法確定的事情…所以我根本沒辦法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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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維朗特的聲音愈來愈小、愈來愈壓抑，彷彿這些話語是哽在喉頭的一根魚刺，既無法順利吞下，吐出時也只會扯出無數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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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狀的馬爾仕登一時有些語塞，並難免感到不忍。

　　他因此伸出一隻手，拍了拍艾維朗特的背部——就像兩人過往每個無法言語的夜晚，就像他們過往每個意見不合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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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熟悉的安撫讓艾維朗特停止了顫抖，他也在馬爾仕登的關懷中呼了一口氣，語調軟了不少：「我只能告訴你……我找克拉瓦林大師，是為了透過大師說的『窺視未來碎片』確認一些事情，就這樣。」

　　艾維朗特說著抹了抹自己的臉，馬爾仕登不知道對方是在拭淚，還是在抹去現下這個脆弱的自己，他只聽到艾維朗特接著呢喃道：「別再問了，馬爾仕登……也別告訴霍爾頓，他是最不該被牽扯進這件事的人，我不要他再受傷……沒有人該再為這些事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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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維朗特的話語讓馬爾仕登直覺聯想到上回相遇的結尾，還有在自己心中留下無數餘震的「死靈餘黨」。

　　馬爾仕登相信，若艾維朗特這麼執著於隱藏內幕，那謎底極有可能與死靈餘黨有關；而經歷了康魯德之旅後，現在的馬爾仕登也無法確定自己對死靈法術與死靈學派的想法，因此他無法回應艾維朗特近乎哀求的話語，他只能再次沉默的側身，再次躺在艾維朗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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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拉瓦林大師給你的委託已經結束了，離開吧……」

　　馬爾仕登的手依然默默的撫在艾維朗特背上，那一向高傲的治癒派法師卻突然這麼說，並將自己縮得極小極小。

　　馬爾仕登卻只是淡淡的哼了哼，並在短暫的思考後，為了霍爾頓、為了自己心裡未解的謎團、也為了自以為需要孤軍奮戰的艾維朗特，低低的說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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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你沒辦法勸我收手，對嗎？你也趕不走我的，艾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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