縞瑪瑙之眼 - 正章17 贊德爾的委託-完

　　兒時的馬爾仕登並不理解何為喪親之痛，然而在成年之後，馬爾仕登卻比贊德爾本人更加清楚對方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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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贊德爾與父母相處的時間較久，自然也因父母離世而承受了較大的打擊。

　　而在贊德爾的心中，馬爾仕登有自己作為避風港，贊德爾能依靠的卻只有自己。

　　這樣被迫成熟、被迫獨立的經驗使得贊德爾自律，也使其變得缺乏安全感，更使他對唯一的家人懷著強烈的關懷、過度的關注，以及扭曲的佔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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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馬爾仕登成年後，贊德爾對馬爾仕登的保護慾更是肆無忌憚的變形：

　　贊德爾也曾經告訴過自己放手，並讓天賦異稟的馬爾仕登自由飛翔。

　　贊德爾心中被迫成長的孩子卻怕那陪伴自己的鳥兒脫離控制、直入藍天，最終像兩人的父母一樣天人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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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矛盾令贊德爾難以決定面對馬爾仕登的態度，並只能在對方試圖衝破禁錮時加以譴責、在對方日漸遠離自己時伸手阻攔，這般舉動自然使馬爾仕登的反感更盛，也令兩人之間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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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事實一直如倒影般映射在馬爾仕登雪亮的雙眸裡。

　　但也正如所有的心傷一樣，馬爾仕登認為能夠治癒贊德爾的並非當事人的三言兩語，而是時間與轉移注意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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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還需要考慮一段時間。」

　　若要徹底斬斷贊德爾的念想，馬爾仕登認為自己的話語應該要更加決絕。

　　然而望見贊德爾如此脆弱的神色，馬爾仕登依然為彼此多年的情誼留下了一絲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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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贊德爾已聽過無數次這無異於回絕的話語，那不死心的眼眸卻依然在挽留：

　　「如果你是在擔心之前的事件，我跟公會會長談過……」

　　贊德爾說著有些欲言又止，似乎是知道自己即便多說也只是不願面對現實的垂死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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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爾仕登聽見對方再次提起過去，那縞瑪瑙般的眼眸便泛起了回憶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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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贊德爾提及的「事件」發生在馬爾仕登加入雇傭法師公會後不久，那時的馬爾仕登初出茅廬，面對所有委託皆是一股腦兒的全心投入，並樂於用驚奇感染身邊的人群。

　　那時的馬爾仕登僅是看到空間學派的表面，並認為傳送魔法能將自己帶到大陸的任何一個角落，那熟習空間派魔法的法師們肯定是世界上最自由的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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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殊不知，正是因為過往的空間派法師太過自由，空間魔法便曾被一群法師應用在犯罪層面，並造成大陸各處悲劇叢生。

　　也因空間魔法能突破凡人設立的障礙，某代的空間派法師團便設立「雇傭法師公會」以約束空間派法師的能力，並將公會外的法師視為異端、視為潛在罪犯、視為必須被監管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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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雇傭法師公會」是限制空間派法師的牢籠。當時的馬爾仕登連想都沒想過這件事。

　　即便一進公會便被嚴格劃定委託範圍、即便只要未按時報到便會被撤銷身分、即便一旦犯錯便會立即受到學派懲罰，馬爾仕登也能將這些制度合理化為管理公會的手法，並一心一意遵照公會條約的拒絕「可疑委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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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在馬爾仕登某天遇到一名記載在冊的可疑委託人後，這些假象便開始出現了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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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名「可疑委託人」是一名衣衫襤褸的老者，每天都能看見他沿路詢問雇傭法師能否「替他寄送一塊鐵片」。

　　由於這名老者並非位於馬爾仕登的委託範圍，幾名導師甚至嚴厲禁止接受老者的委託，馬爾仕登便一直對老者袖手旁觀，直到有天聽見了對方在碼頭哼唱的一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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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首思念愛女的歌曲，至今馬爾仕登仍會唱上幾句。

　　發現馬爾仕登在傾聽時，老者大方向馬爾仕登分享了自己的故事，包括他與女兒如何相依為命、包括女兒如何被空間派法師強娶、又包括他只想給女兒送去一塊表示平安的鐵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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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少直率的馬爾仕登受老者的故事所感動，便答應為其寄送信物，也直言揭發了該空間派法師的惡行。

　　而在馬爾仕登滿心期待著正義的結果時，事情的後續卻與馬爾仕登所想的不盡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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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強娶民女與相關的空間派法師確實受到了嚴厲的懲罰，老者與他的愛女也如願在港邊重逢。

　　馬爾仕登卻被學派撤銷了公會成員身分，並須繳納一大筆銀幣做為罰款，理由是馬爾仕登違背公會的規章，並未拒絕明文規定的可疑委託人，又自行接受了委託範圍以外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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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從那刻起，馬爾仕登開始懷疑公會所謂的「制度」與學派所謂的「自由」。

　　在公會迂腐死板的本質透出裂縫後，馬爾仕登一直以來的信任與價值觀似乎也一併崩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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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從公會嚴厲的懲罰中，馬爾仕登也初次建立了自己往後的委託準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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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輕易相信他人。即便對方是你熟悉數十年之久的學派。

　　不要多管閒事。隱藏的秘密背後總有著巨大的利益，或是駭人的殺機。

　　不要預設立場。再尋常的事物也有不為人知的背景，再明亮的日光也會形成巨大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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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若將時間放諸現在，並回頭細數促使馬爾仕登脫離公會、脫離學派的理由，馬爾仕登會答出：

　　枯燥的生活與競爭的環境是之一，贊德爾的佔有與依附是之二，公會的禁錮與束縛則是影響最大的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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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年來走闖大陸的馬爾仕登更是肯定：雇傭法師公會並不適合熱愛自由、善惡全憑本心的自己。

　　就像馬爾仕登勢必會離開贊德爾的羽翼般，馬爾仕登認為自己必定會走出學派的影響力、走出凱夫丹，並直到學派改變前都不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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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因此，無論贊德爾如何勸說自己回到學派、重入公會，馬爾仕登都只是堅持著自己的信念，並對空間派法師們保持迴避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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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點都不擔心之前的事件，贊德爾，」

　　這便是馬爾仕登給予贊德爾的回應：

　　「別再擔心我了，把心思多放一些在你自己身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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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爾仕登的言下之意正是：

　　與學派的紛爭也好、與公會的過節也罷，這些都是自己的決定與自己須面對的衝突，一向謙和聽令的贊德爾不應牽涉其中，也不該連帶受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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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馬爾仕登認為贊德爾也明白此事，只是對方拒絕接受放手後的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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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馬爾仕登說出這番建議的同時，贊德爾再次蹙起了眉頭。

　　馬爾仕登知道對方肯定又要為無處安放的情緒找理由，只是以喋喋不休的訓話作為掩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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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不其然的，贊德爾猛然將馬爾仕登的手掌抓得更緊，並極其壓抑的自牙縫間迸出幾句：

　　「我知道你已經成年了，我也嘗試過⋯⋯」

　　馬爾仕登的傷口被其握得有些生疼，贊德爾支離破碎的話語卻仍在持續：

　　「我曾經想讓你離開凱夫丹、去外面闖蕩，但是⋯看到你從心靈派回來以後的樣子⋯⋯萬一你受了更嚴重的傷呢？萬一你碰到應付不來的狀況呢？萬一⋯你再也回不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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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贊德爾的潛台詞是「就像我們的父母一樣」，那顫抖的雙肩同時出賣了他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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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爾仕登自然明白贊德爾的言下之意，只因自己確實曾在十多歲時自告奮勇前往厄拉尼亞，並短暫成為該地心靈學派法師團的學徒。

　　而那段生活至今也確實是馬爾仕登此生最痛苦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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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說空間學派的特色是絕對「中立」導致的不近人情，那心靈學派給馬爾仕登的印象便是純粹的「惡」。

　　至今馬爾仕登只要閉上雙眼，便依然能夠憶起心靈派導師那張冷若冰霜的面容，以及盧瓦耶嘴角那令人不寒而慄的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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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在赤裸肌膚的寒風、揮在瘀青大腿的棍棒、堆在疲憊雙掌的碗盤⋯⋯

　　馬爾仕登至今依然記得自己被逐出法師團時的飢寒交迫，也記得與贊德爾重逢時對方面上的痛心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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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也因為有了這段過於黑暗的回憶，馬爾仕登才沒有第一時刻發現空間學派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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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這些往事給馬爾仕登的最大啟示卻是：

　　自己應該更加審慎評估未來的選擇，並將每一次的選擇都化為成長的助力。

　　意即馬爾仕登從來不怪罪贊德爾讓自己出外闖蕩，馬爾仕登渴望一點一點成長茁壯的原因，也是為了不再讓對方露出擔憂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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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信我吧，贊德爾，我已經在沒有公會的狀況下活了這麼多年，」

　　馬爾仕登因此以輕鬆的笑語作為回應，這般態度並不代表他不重視贊德爾的擔憂，只是彼此都已是成年人，而且贊德爾的佔有慾無法由當事人來解，馬爾仕登因此選擇點到為止：

　　「我已經離我的夢想生活很近了⋯⋯而我希望你也能找到內心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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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話一出，馬爾仕登的身影突然隱沒在金光之中，刺眼的光線令贊德爾一時之間睜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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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贊德爾下意識的迴避光源後，他的視線偶然瞥見馬爾仕登繪在一旁沙地的傳送陣符文簡圖，而刻於巨石上的符文已再次回歸完整，並散逸出如太陽般溫暖的金光。

　　如此景象似乎是在回應贊德爾的委託：

　　協助修復羅斯諾格島島常駐傳送門。

　　以及將傳送符文的結構告知空間學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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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著眼前空無一人的石灰岩洞，贊德爾卻無法為完成學派的任務而感到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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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因馬爾仕登又再次從贊德爾的面前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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