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學，會開槍 - 第一章九月一日的開幕、

九月一日。

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日子。

因為呀，試想一下：如果一直吃著的拉麵店，突然說要結業了，不得不去旁邊又貴又難吃的速食店。並且吃完之後拉肚子了，錯過了和心愛的女生約會的機會。結果白白看著對方被其他男人搶走──

那一定糟透了吧。

只能白白看著對方回眸投來的那個眼神，那個混雜著失望與憐憫的複雜眼神。

「……」

可是，從對方眼眸中，又看不見絲毫甘願的神情。

『──』

彷彿是，原本還閃著微弱螢光的籠子，在剎那間死去一樣。

「不……」

然後如夢似幻地，人影在煙霧中隱去，剩下自己煢煢孑立。

『醒來────』

不過，似乎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有把奇怪的聲音。

『──快醒來……還沒──』

還沒什麼？

一切已然散去，彷彿一切本就不存在般。一片虛無。

然而，縱使如此，仍要把手伸向前方。去試著抓住，抓住那虛無飄渺之物。

「不要──」

但是。

「咦……？」

指尖幾乎要碰到之際，傳來的並非想像中輕飄飄的感覺。反倒是如此實在、彈性，既如水般流動，又粘稠得像漿糊似的。

「啊……不……」

本來空無一片的空間中，忽地出現一團不可明狀物，纏繞在手指和指縫之間。又同時出現在臉啊鼻啊脖子啊，奇怪的觸感瞬間遍佈了全身，

簡直就像被遊戲中的觸手玩羞澀PLAY一樣。

「不……不要──」

「哥！」

「嘁──啊，啊？」

隨著一聲不可言明，不知算是驚嚇還是鳥叫（？）的聲音，眼前的光景如煙散去，就像是……

「夢？」

莊志空迷糊地張開惺忪雙眼，深深打了個呵欠。

「哥──什麼時候了？別『不要不要』啦呀。我看見你醒了！別裝睡！」

一張嵌著橡果般圓滾的大眼睛、豆子般小巧的鼻子的臉蛋，幾乎佔據了視窗的全部。

「我看見嘍！你已經100%完全甦醒了哦。是時候起身弄早餐嘍～」

「嗯嗯……琳啊……」

這時候，眼前的少女──莊子琳，眯起了她的雙眼，投來「怎麼會有這麼蠢的人」的目光。然後咻一下把臉貼到幾乎就要親上的距離，故意放慢聲線地說：

「所～以～呢～？你現在要怎樣？」

在彼此對視整整三秒後，這個就連空氣都要凝固的狀況由一方「欸～」的長嘆作為收結。

嗯，是夢。

莊志空如此想著，又把惺忪的眼睛閉上。

「喂──哥──，起來弄早餐啦！我餓了！」

在被子的拉扯和擾人的聲波雙重攻勢下，志空沉默不語，默默地把自己的頭也蓋上了。活像一副被合上棺材安詳的模樣，平靜而安寧。

然而，下一瞬間，一股強勁的力氣掀翻了整張被子。

「哈啊！快看！太陽伯伯已經從東邊升起來了，要不要和他說個早呀？」

唰一聲，窗簾被粗暴地拉開。晨光像無數支弓箭襲來，徑直地打在志空的手呀腳呀臉呀。似乎還附和著一陣「這下你總該沒法子了吧」的視線。

「咕……再睡五分鐘……」

「喂！笨哥──懶鬼──快起來！𪘲依──」

盡管對方好像在竭力拉扯衣服，可任由她自己怎麼著吧。

志空把臉埋在枕頭裏，把頭和世界隔開起來。光線啊聲線啊都完全隔絕之外，完美地成了一個防禦罩。

可是，當他享受於自己的小小空間時，卻感到一絲異樣。

「咦……？」

準確來說，那是一種既黏稠、又油膩的感覺。

志空拋開枕頭，用力把臉上的東西扒開，可這種感覺不但沒有消去，反倒越加明顯。

於是，志空把目光移到自己的手上。

那是一灘融化了的綠色的史萊姆。

「──！」

接著，又把視線移去別處。

不知何時，原本站在那裏的子琳早己消失得無影無蹤。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這個臭琳──！！！！！！！！！！！」

屋內迴響著志空怒不可遏的咆哮。

◈

「嗚嗚……對不起……」

「吓？聽不見！」

「嗚……我錯了，對不起……」

「下次還敢嗎？」

「嗚……不敢了……」

子琳跪在地上，咽咽嗚嗚地呻吟著。順帶一提，剛才在一番麻鷹捉雞大敗雞的獲勝之下，志空賞了她一下【秘技．彈額之罰】。現在額頭正在嗞嗞地冒著煙，應該會很痛吧。

大概真的很痛吧。

志空歎了口氣，蹲至和子琳相同的高度。

「嘁！」

子琳連忙閉上雙眼，可迎來的卻是意料之外的撫慰。

「……好了，就當是一個教訓。」志空摸了摸她額上的創口貼。「真是的，怎麼會拿鬼口水這玩意來叫人起床？」

「……還不是有人連親愛的妹妹的呼救聲都不理，一直不起床。拿手在空中抓來抓去，嘴邊還說著什麼『不要、不要』，我這才出此下策……啊嗯呀啊！沒什麼，沒什麼。」

志空擺出了彈額的手勢，瞬間讓子琳埋怨的嘴臉收了起來。「啊哈哈」地，甚至還不知覺退了幾步。

「……真是的。」

隨著志空一聲無奈，原本睡得迷迷糊糊的腦袋逐漸清醒。看著日歷表，他才忽地想起某些事情。

今天是九月一日。

原本應該昨晚旅行完回家的父母，因為天氣而致的航班取消，要改到後天才能回來。

『嗯啊。總而言之，我們要九月三才能回來。在這之前，就請你照顧妹妹啦～』

『這根本就是為了能繼續旅行的無理取鬧吧！不然怎麼會到三號才回來啊！』

昨天的對話仍歷歷在耳。

於是，這段時間志空才要親自下廚──盡管自己並不是那麼擅長，該有的責任還是要做的。不然就只能等餓死了。

「好了好了，不鬧著玩了。我馬上煮早餐。琳，你想吃什麼？」

「西多士！」

子琳興致高昂地舉起手，橡色的眼睛裏閃著星星。

「不──行，你昨天不是吃過了嗎？換點別的不行嗎？」

「那就，即食麵！」

「怎麼都是些非油即膩的東西？」

「咦咦？除了這些你難道會弄別的嗎？」

「……」

「…………」

「啊啊啊啊我錯啦呀呀啊啊啊！我現在去刷牙換衫，拜拜！」

嘭！

「門聲大得跟槍響一樣……要爛了喂……」

咬牙切齒也無濟於事。帶著這樣的想法，志空按下了電視的開關，隨後徑直地走進廚房。

「什麼不會弄別的。我這就弄個三文治給我自己，讓你只能看著我吃！」

志空從廚櫃拿出一袋麵包片。又左看右看，確認沒有看漏後，向著衛生間那邊喊道：

「喂──沒有即食麵。這回你滿意了吧，西多士怎麼樣？」

「……隨便怎麼樣都好啦！」

「哎」地歎氣後，志空從雪櫃拿出兩隻蛋。一隻打到碟子裏，另一隻打到油鍋上。

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總是以歎息作為慣用語的呢？如此想著，電視傳來了播報的人聲。

『各位早晨。歡迎收看晨間新聞。』

機械般不帶有感情的聲線在那頭說著。

志空把蛋翻了個面。

『本節的新聞包括：

- 股市方面，經歷了一夜的劇烈波動，科技股領跌，市場情緒謹慎。

- 遙遠地區的戰爭仍在持續，甚至蔓延到鄰近地區；和平的曙光似乎遙不可及，國際社會對此表示高度關注。

- 全球經濟的通脹引起各界關注，央行表示計劃調整利率。

- 政治方面，各國領導人將於本週末召開峰會，預計將就戰事和安全問題展開討論。

- 本市的自殺率有所上升，社會各界呼籲加強心理健康支援與公共教育……』

志空不禁皺起眉頭。

「又是這樣啊。」

他搖了搖頭。

幾乎忘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電視上就總報導著這些消息。宛如宣告斷氣時間般，被冷冰冰地報導著。

他不懂。不懂這些反反覆覆被提及的事件，在自己而言卻是顯得如此遙遠，如此無關緊要。就像自己之於世界，已然一名局外人。

『……此外，今日早晨交通嚴重擠塞。據悉……等等，什麼？』

股市的起伏，猶如一場難以想像的數字遊戲。

戰爭的殘酷，只能從屏幕的影像去想像。

經濟的變化，自己卻只能遠而望之。

政治的猜疑，也令人深深感到厭倦。

而那些選擇自我了斷的人，則讓他感到陣陣的無力。

「這個世界是怎麼了？」

志空發出天問，可沒有人回答他。

世界究竟何以至此？

理從何來？

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志空深深陷入困惑之中。

他不明白。作為一名學生，被期望的只有日復一日地走進教室。其餘的，只不過是順帶提供的味精──讓人吃下去有點味道罷了。

本來，自己還能透過這一點味精，去騙騙自己生活還有什麼值得的東西。

可是，他卻一眼望到了盡頭。

一切終將離去，而離去的必將歸來。戰爭就是如此，生命也是同樣。

「……一成不變的日常啊。」

志空凝視窗外。太陽依舊從東方升起，鳥群依然翱翔於天空。街上的行人匆匆地走著，新的一天就這樣平凡地拉開序幕。

他已然習慣了這樣的日常。

但是。

「總感覺忘了些什麼……」

「哥！我弄好了，看看怎麼樣！」

沿著聲音望去──只見子琳輕快地跳著小步跑過來，任由短裙在空中飄舞。

然後，她突然「啪」地一聲，站在志空身邊，張開雙手，似乎在要求一個擁抱。

「──！」

志空只能愣在原地。

並非看到了什麼嚇人的。相反，眼前的女孩是如此的可愛，想要讓人忍不住擁抱上去。

嬌小的身軀，被整齊的校服包裹著。

白色的襯衫緊貼著身形，深色的裙子恰好地形成了反差。

幾乎觸肩的短髮下，那標誌的紅領結，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曳。

甚至於瀏海垂至下顎，透過縫隙，隱約露出的那雙眼眸……

無論怎麼看，都像散發著魔力一樣，想要人下一秒就緊緊抱入懷中。

然而──

「──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怎麼了？」

「琳！現在，拿著這個，幫我！我現在要去拾書包──」

「啊？你不會忘了今日是開學日吧──喂！已經焦了啊──」

「──隨便怎麼樣都好啦！」

九月一日。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日子。

伴隨著衣物和書本嘩啦啦的翻飛聲，新的一天就這樣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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