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今天不種地 - 二十四、傻瓜今天出村去（上）

夜已深，讀書習字也差不多該告一段落了。

陳西瓜將欲寄給爹娘的信紙存妥，收拾筆墨的同時，打斷身旁對朗讀意猶未盡的倪耕耘，問：「明日田裡的活多嗎？不多的話，我們明日就去趟隔壁村託人送信，順道再去買些紙張可好？」

倪耕耘晃晃腿：「好啊，媳婦想去我就……」

等會，媳婦是說要去隔壁村嗎……？

他臉色驟變，「去」字梗在喉，一道寒意冷不防從腳底上竄，後腦勺陣陣酥麻，人便僵坐在那與陳西瓜面面相覷。

陳西瓜見他欲言又止，先是撓撓頭，再是摳摳耳垂，好似蟲子上身，扭扭捏捏的小動作不斷，任誰都能瞧出他的焦躁。

可『田雞田』的包菜種子今日下播完畢，『田蛙田』與『田鼠田』仍在休耕期呀，難道是要先去燒麥稈除蟲？

「田裡還有其他要先處理的嗎？」她問。

倪耕耘腦子嗡嗡作響，唇齒一張一合，瞠著眼，猛地擺著頭，話卻是一句沒能說出口，呼吸急促的就像條急於上岸喘氣的金魚。

確實有一塊田地的雜草尚待處理，遲一日倒無妨，不成問題。問題是他不想去隔壁村……

他心煩意亂不已，縮在桌下的手都撓破皮了，也只是垂頭懊惱自己不僅腦子笨、嘴更笨。

哎⋯⋯可是媳婦說想去呀⋯⋯

心一橫，咬緊牙根，長腿往後一跨，繞到陳西瓜身後無緣無故搗鼓架上宣紙，待心緒定些，忽又盯著上頭一對小偶人念念有詞。

若眼前的人不是倪耕耘，陳西瓜定會覺得那人的舉止滲人。

好在她還算了解倪耕耘，這會定是心有所惑，陷入自己世界當中尋找解答去了。

陳西瓜將他窘迫的模樣盡收眼底，沒再多追問，眼神默默跟隨著，豎起雙耳，細細竊聽他究竟嘀咕些什麼。

「沒事的，大不了把臉遮起來別人就瞧不見我了！何況還有媳婦在，沒什麼好怕的！嗯！沒什麼好怕的！」倪耕耘小聲的自我打氣著。

已有定奪後，他便打算第一時間回應媳婦，然而腳尖方踩出，人又是一頓，轉回身子繼續搓揉著紙張，又喃喃：「對了，也要把媳婦的臉遮起來才行，不然到時候一起被欺負了可就不好了……」

陳西瓜本就對他的反應感到奇怪，再聽見“欺負”二字後，實在耐不住了。不過提議去趟隔壁村而已，竟造成他這麼大的壓力嗎？

「你……」

她話還沒問出口，倪耕耘已整理好思路回了身，仍帶些許糾結的臉龐在兩人對上眼後，又是一副傻樂的表情望著她。

「媳婦，你怎麼皺眉頭了？」倪耕耘問道，隨即重新坐回她身旁，點點她的眉頭，「我可以去的，我們一起去。」

翌日。

夫妻倆預計下午便從隔壁村往回走，於是早早動身前去巡視了一下幾塊田，便回家換了身乾淨的衣服前往。

陳西瓜之前就常聽楊大爺提起隔壁村的趣事，兩個村莊的距離說近不近，說遠倒也不至於坐馬車，步行來回約莫半日。可相比之下隔壁村卻是兩倍大，農戶與商家各半，常年有商人路過此地停歇，久而久之隔壁村也被過路人稱作「歇腳鄉」。

「媳婦，到了隔壁村一定要把帽子戴上，口鼻也別露出來。」倪耕耘拉起她斗篷上的帽子，兩端一攏，僅剩一雙漂亮的眼睛，才滿意的點點頭，「就像這樣。」

陳西瓜雖回了句「知道了」，卻暗忖這模樣似做賊。

心裡疑問無數，一夜的旁敲側擊，也只得到倪耕耘一句「我很久沒去隔壁村了」，含糊糖塞即閉口不談。

陳西瓜只能推測是隔壁村的村民不待見他。

當時心軟便改口說道：「我們下次再去吧，趁著這幾日天氣不錯，還是先把田裡活幹了，反正這信也不著急寄出。」

倪耕耘眼神閃過一絲動搖，悶聲思索片晌，末了只是摟著她回了句：「媳婦想去，我們就去。」

陳西瓜難免不安，明知倪耕耘正在勉強自己直面心魔，一面緊張他會臨陣脫逃，一面卻想越過他設的防線，去他不願提起的過往一探究竟，糾結程度或許不亞於他。

就方才回家換衣服時，她也仍在左右搖擺不定，直到倪耕耘主動牽起她的手出門，這才停下思緒。

走一步算一步吧，這是她得出的結論。

兩人並肩漫步，快出村時，又見楊大爺老樣子的坐在涼亭一處垂釣，沒來得及上前打聲招呼，遠方聲響便先一步打斷。

兩人一頓，定身回瞧。晨霧中隱約透著一大一小的人影正朝他們跑了過來，人都沒瞧清，熟悉的喊罵聲倒是先入耳。

「你個死小孩！讓你隨你爹去除蟲，你倒好，跑去偷齊大娘的橘子！」徐母手握藤條，邊罵邊追著小寶跑，「你還跑！徐家寶，有種今天都別回家吃飯！」

小寶正是喜歡與長輩頂嘴的年紀，調皮地回道：「就吃幾顆橘子怎麼了，那齊大娘平日裡算錯的錢，都比賣一整簍橘子的錢多。」

「你個渾球，偷東西還有理了？」徐母擼起衣袖，「我今天就打死你，免得以後跑去當二賴子！」

「你還跑！快給我站住！」

見已跑開一段距離，小寶刻意停下腳步，回頭做了個鬼臉挑釁，再道：「不跑等著你打我啊，我又不是倪耕耘那傻瓜。」

倪耕耘無端被波及，耳根子瞬時漲紅，悶悶道：「……我才不傻。」旋即扯了扯媳婦衣袖等一個安慰。

陳西瓜任他撒嬌，順著他的意哄了句：「童言無忌，聽聽便作罷。」

眨眼間，小寶已跑到兩人視角內。他指著倪耕耘，語氣有些驚訝：「欸？傻瓜你怎麼在這？今天天氣這麼好，怎麼不抓緊時間去播種子？」

倪耕耘仰頭張望，大霧四起，哪裡是好天氣？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你不也在這嗎？」倪耕耘努努嘴，又問：「你怎麼又惹你娘生氣了？你這樣不好。」

與人鬥嘴是小寶的日常，張嘴便回：「好不好都輪不到你個傻瓜來教訓我。」

「哼，好在我不是你爹娘，我若是你爹娘早就被你氣死了。」倪耕耘說罷，側頭與陳西瓜耳語：「媳婦，我們以後還是生女娃娃好了。」

陳西瓜笑而不語。生兒生女豈是她能決定的？

小寶聽言不甘示弱：「要有你這麼個儍爹，我寧可不出生。」

「你……」

「好了，別拌嘴了。」陳西瓜趕緊打住，就怕兩人再聊會耽擱時間，「小寶，我們現在要去隔壁村就不與你多聊了。」

「隔壁村？」小寶指著倪耕耘，臉上疑惑再現：「你也去？你不怕遇到隔壁村那個瘋……」

「啊啊——」倪耕耘忽大叫著捂住小寶嘴巴，「今天好熱呀！一點風也沒有。」

就這欲蓋彌彰的表情出現在倪耕耘臉上，陳西瓜多少感覺有些滑稽。

轉念一思，小寶居然也清楚倪耕耘與隔壁村的往事，心裡霎時對一小孩生起一絲醋意。

一旁，沒察覺陳西瓜愣神的一大一小仍舊打鬧不斷。小寶掰開倪耕耘的手，睨視他俄頃，忽抱胸道：「我也要去。」

「不行！你去不好。你去我們還要照顧你。」倪耕耘不加思索的拒絕。

「什麼好不好，誰要你照顧了？你看我像是在詢問你意見嗎？」

小寶朝倪耕耘翻了個白眼，望向陳西瓜時，表情、語氣倒是乖巧許多：「反正我回家只會挨打，還沒飯吃，就帶我去吧，我也好久沒去隔壁村了。」

陳西瓜倒不介意小寶同行，再說，他們夫妻倆，一位已許久未去隔壁村，一位甚至完全沒去過，說不準小寶還能替他倆帶路。

但她可不敢隨意做主。

「去隔壁村可要一段路，若你真想與我們同行，就必須同家人說一聲。」

小寶“嗯”了聲，轉頭便對霧濛濛一片，扯嗓喊道：「娘！我和倪耕耘還有西瓜大嫂去隔壁村玩了，您就別掛念著揍我了。」

方喊完，小寶便拉著二人欲前行。

「小寶，你這……」

「哎呀，放心，我娘耳朵好著呢，我在這罵她跑得比豬慢，她都聽得一清二楚。」

「死小孩，說誰跑得比豬慢呢！」徐母吼道。

三人霎時不約而同一哆嗦，面面廝覷，又是一笑。

「看吧。」小寶聳肩道。

既然如此……陳西瓜有樣學樣，朝濃霧那頭喊道：「那徐嬸，我們就帶小寶去隔壁村了，晚些就把孩子給您送到家。」

「去吧！去吧！渾小子路上若折騰你倆，便把他丟路上喂野狗就行。」徐母氣喘吁吁的停在原地回道。

「你們聽聽，這是一位娘親該說的話嗎？」小寶聽言多少有些賭氣，又朝霧裡嚷嚷：「行，回頭我讓傻瓜把我屍骨撿回來給妳。」

「你！去去去、趕緊去，免得先把我給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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