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紗：雙人舞 - 撲朔迷離

與烏鴉在海上激戰幾百回合，海水矗立著我以幻異建造的巍然冰山，烏鴉在哪裡出現，哪裡就會冒出冰山把他撞飛。

他開始趨居下風，似乎在思考撤退，他清楚我在人多的市街裏無法全力攻擊，於是往燈火通明的地方逃離。

「我勸妳最好小心點！妳要不要先看看那把火炬上站著誰啊？」

我不打算理會他耍的花招，集中注意力在藍羽的攻勢上，並在腦子裏推算戰鬥路線。

「那可是貓眼石哦。」他語氣促狹地說道。

什麼？他把貓眼石放到那種地方？

我立馬讓安潔拉帶我靠近自由女神像的火炬部分，當然，烏鴉的攻擊一刻也沒停下。

當我越接近那裡，心裡的涼意就越深。

烏鴉沒有騙我，火炬的觀景台上立著一座面目猙獰的冰雕，正是貓眼石！

他顯然在死前有過激烈的掙扎，而死因很可能就是海絲曾經說過的：當貓眼石為了復原烏鴉所造成的一切破壞而將幻異耗到一分不剩時，他的生命也將被反噬。

不……我回來的太晚了……都是因為我，如果不是今年幾乎一整年我都在自暴自棄，貓眼石也不必一個人承受這麼多……

我的心如墜冰窟，有一瞬間，我甚至覺得這場仗不論是輸了還是贏了都無所謂。

貓眼石那一向沉著冷靜的雙眼因極度恐懼圓睜著，右手想拉下面罩放聲尖叫，左手往前伸直，五指關節扭曲，彷彿亟欲抓取什麼，他單膝跪在地上，整個人幾乎快不支倒地。

我雙手掩住口鼻，盡力讓自己不要驚聲尖叫，也不要崩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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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不要！別碰他！」潔西卡脫口而出我的名字。

來不及了，她話音剛落，我已伸手觸碰貓眼石的臉，可就是這輕輕一碰，我感覺到那極地般的嚴寒從左手指尖光速蔓延而上，我立即縮回手，但太遲了，貓眼石的幻異已徹底失控，我從小指頭開始凍結成冰，接著是手掌、手腕、手臂、肩膀……

當寒意傳到我背上的創傷時，我發出震耳欲聾的哀嚎。

「琴？妳的名字叫琴？」

烏鴉的語氣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他飛到無法動彈的我面前，跳下手杖，站上觀景台，手杖的刀片化回正常的鳥爪，以鳥爪掀去了我臉上的羽毛面罩。

「琴•埃樂蒂•勒費夫！妳……怎麼會是珍珠？」

烏鴉的手臂在發現我的真實身份後開始狂抖，聲調和分貝同時拉高，氣息急促起來。

他扔掉手仗，不停往後退，我希望這魔鬼最好就這麼從欄杆那裡摔下觀景台。

「怎樣？你認識我？我們以前有見過面嗎？」

我死死地瞪著他，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冰冷與不屑。

烏鴉沉默了將近一分鐘，隨後他抬手在我面前……摘掉了他的中古世紀騎士頭盔。

他是一名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夜風吹起他額前墨色的髮絲，他長得十分英俊，只是一雙黑眼滿佈血絲。

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我認識他，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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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克！天殺的，是你！這些年來和我作對的……用那些惡夢和恐怖幻象折磨我的，竟然是你！」

烏鴉不是別人，正是我的哥哥。

我他媽是在做夢嗎？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為什麼要……親手把自己的妹妹狠狠捏碎？

想到之前我與他那一連串招招致死的激戰，我渾身上下除了結冰的部分都在發顫。

「該死，你最好給我一個好理由。路克，就算你是我哥哥，我也不會輕易就這麼算了，我一點都不想原諒你。」

我、恨、你。

「好、好、好……我會跟妳解釋這一切……」

路克舉出投降的手勢，點頭如搗蒜，眼神裡沒了殺意，開始娓娓道來。

「我一開始並不是異能者。琴，其實我和妳都不是人類，我與妳的珍珠戒指結合，可以實現所有願望，我們是媽媽她……」

「這我知道，請你不要廢話。」

我直接打斷他，因為我不曉得在變成跟貓眼石一樣以前自己可以撐多久。

「那……我從我自己講起。

德夫羅文的人在我成名的那年就來找我了，我成為那兒沙龍的正式成員。

但妳應該知道，後來發生了蓋的自殺案，我無法輕易放下他的死亡，因為我知道那本來是可以避免的。

我曾經向德夫羅文的高層陳述過我最初的理念，但他們沒有一次同意我的想法。」

「你想復活蓋？那你當初只要用我們兩個的珍珠就能做到了啊，為什麼要大費周章捕獲所有的護使求取羽淚？」

「我的願望，恰恰是珍珠戒指無法實現的。」

路克的表情變得嚴肅認真，把手放在胸前，解釋道：「我想找到羽淚，然後複製它的力量，讓這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有機會對羽淚許下願望，改寫自己的人生。

還記得嗎？我之前發布過關於魔法幸運幣的票選活動，妳應該知道投票結果如何，而妳當時也投了同意，不是嗎？」

我怔住了，似乎失去了組織語言的能力。

「不要聽他的！琴，妳必須堅持到最後！」

聽見熟悉的聲音，我抬頭一看，發現天外飛來一隻巨大的藍色孔雀，是海絲！

但我也知道了……海絲就是約瑟芬，而她一開始就知道烏鴉是路克，卻從來沒打算親口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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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克，你已經走火入魔了，連你的妹妹也敢傷害！難道你現在依然覺得自己的想法沒錯嗎？」

約瑟芬立即和路克扭打在一起，與此同時，其他七位異能者也匆忙趕到我的身邊，焦急地看著被冰凍結一半，生死未卜的我。

「我的想法有什麼錯？媽媽，妳做過調查嗎？

妳知道這世界上有多少人渴望一個機會，就一個機會！

一個可以翻轉命運的機會，不必再因貧窮挨餓受凍、不必再受強權欺凌、不必再活在戰爭的陰影下、不必被不治之症害到傾家蕩產，這世上可能從此不會再有這麼多的罪犯！」

路克一邊閃避母親的攻擊，一邊不依不饒地勸說：「有人渴望死去之人能復活；有人渴望讓自己的才華能夠被世人看見；有人渴望改變外表受人喜愛，而不是被忽視；有人渴望社會的遊戲規則可以公平一些……

這些妳應該是最能感同深受的啊，媽媽，妳不是一向最希望李察爺爺能夠真心把妳當女兒看待嗎？

妳不想實現這個願望嗎？」

「路克，我不否認這世界上存在著那些可憐之人，但你的方式是錯誤的，我不會讓你實現這個願望的！」

我朝他大吼：「你不能否認人們在面對困境的自我成長，你不能嘗試當所有人的神，自以為可以憑一己之力拯救他們！如果我們是神，信徒也只有一個，那就是我們自己啊！」

我聲嘶力竭地表明自己的立場：「我們，是自己唯一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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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克聽了沒有接話，而是回到我身邊，拔下自己的戒指，遞到我面前。

「琴，如果我的願望實現，妳就可以遺忘這些年來所有的痛苦回憶。妳替我說服媽媽，我讓妳解救自己，復活貓眼石。」

「你這分明叫威脅。」我憤恨地猛搖頭。

「不，我是在給妳一次機會，請妳也給我一次機會。」

遠處海絲激動地要我拒絕路克，我咬了咬唇，接過戒指。

「路克，這次是你欠我的。」我說出我的願望：「請把我送到貓眼石現在待的地方，我要前去和他賠罪。」

「不！妳在幹什麼！」

路克大吼，轉眼間，我和貓眼石都已經消失在他眼前。

現在他就算獲得羽淚，也只能放棄原本的願望，許願讓我復活了。

我是這麼想的。

但我無法完全信任他，因此我真正在心裡許的願望，其實是讓貓眼石復活，以及讓自己解凍。

我以幻異掩護我們兩個逃脫，跑到觀景台的另一側靜觀其變。

「現在好了，琴死了，你還要執迷不悟到什麼時候？」

潔西卡憤怒地大罵，用力賞了路克一耳光，叫他狼狽地摔倒在地。

「我會想辦法復活她。」路克抹著唇邊的血跡，慢慢從地上爬起，沉聲回覆：「不過，我還是堅持要完成我一開始要做的事。」

我一方面慶興自己的判斷無誤，一方面又對路克不顧親人的頑固感到悲涼。

「珍珠？妳……的面罩……」

「噓，先別管這個。我用自己和烏鴉的戒指許願復活了你，但他們以為我死了。現在的第一任務，是阻止烏鴉。」

貓眼石點點頭，我們兩個悄悄朝路克走過去。

「你真的令我非常失望，路克。」我的突然出聲把眾人都嚇了一跳，路克轉過身來，皺眉問道：「妳沒死？」

「我的朋友們都因為你，到現在還下落不明，我又怎能放心去死？」

紅鑽、小橄欖還有黃鋯向烏鴉撲去想要制服他，烏鴉立刻跳上一旁的欄杆，腳底使勁一蹬，他縱身躍起，飛快地伸手奪走我手中的黑珍珠戒指，在空中翻了一圈，最後落在懸浮於我們上方的鳥爪手仗上。

「我以為家人是要互相支持的。」他戴上戒指，同時回頭對我說道：「可就算妳不支持我，也撼動不了我的決心。」

他戴回頭盔，飛往曼哈頓的一片燦爛燈海。

「他要逃走了，各位快追！」貓眼石一聲令下，我們跳上護使的背，緊追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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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變大了，增加護使們的飛行難度，我和貓眼石合力將雨水轉化成寒冰，阻斷烏鴉的逃遁路線，紅鑽則以烈火攻擊烏鴉，逼他停下。

很快地，我們又回到了時代廣場，而異能者們各自鎮守四面八方，堵住了烏鴉所有的退路。

「你已經無路可逃了，烏鴉！是時候醒醒，別再做夢了！」

這一刻，他不再是我的哥哥，而是烏鴉，真正的惡魔。

「妳真的要阻止我到底嗎，琴？」烏鴉向我飛來，不死心地嘗試說服：「只要妳獲得羽淚的力量，妳可以遺忘過去的種種痛苦和悲傷，你甚至可以讓安德烈復活，或者妳想重回舞台也可以……這些，妳難道不想要嗎？」

「你明明可以好好跟我商量你的願望的，路克。為什麼你一開始就選擇隱瞞我，隱瞞為了彌補蓋的死亡所作的這一切？」

「妳自己也沒跟我說實話啊。」他語氣尖銳地反駁：「妳也從來沒告訴過我格里芬到底對妳做了什麼，讓妳在我的幸運幣票選活動上寫下：『我想要擁有愛人的力量』這種願望？」

我現在不怕告訴他了，我當著所有人的面把格里芬的豐功偉業全說了一遍。

「但我早就不再活在格里芬的陰影下了，我已經走出來了，憑我自己的力量！」

我堅定地宣稱：「這世界上沒有誰能救贖誰這種事，你還不明白嗎？唯一能拯救我們的，只有我們自己！」

我讓安潔拉飛到納斯達克大屏幕前，我跳下來，對著那些又驚又懼的市民大聲說道：「紐約！各位看好了，那站在一根鳥爪手杖上的，就是惡名遠播的烏鴉！他的真實身份是路克•艾倫•杜蘭，你們最崇拜的歌手！」

一時之間，千萬隻鏡頭和眼睛都對準了烏鴉，像是蓄勢待發的槍口。

路克怎麼感覺一點也不驚慌？還是他只是在演戲，在硬撐？

一眨眼，他脫下頭盔，主動把自己的真容暴露在大眾眼前，而那頂頭盔在他手中，逐漸變形同時發出耀眼的銀光……最終變成一枚新月。

「妳還不明白嗎？」路克朝我喊話：「我們活在一個暗無天日，看不見希望的地獄裡，唯一的生存方式就是把權力掌握在自己手中。

寧在地獄稱王，也不在天堂為僕。［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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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手中的新月丟上高空，它在短短幾秒內急速膨脹，形成巨大的月亮，幾乎整個紐約市都壟罩在這枚新月魔幻的月光下。

同時，它向各地播送著「我願是你的幸運幣」這首歌，但跟我以前聽過的版本不一樣。

恐怖的是，廣場上的人們居然一個接一個開口跟著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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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願是你的幸運幣

在你的掌心輕吻一抹柔情

許下讓生活重燃希望的心願

改寫命運，成全你的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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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新月變成弦月，缺角的部分逐漸填滿，快成了幾乎是滿月的狀態……

「琴，看見這枚月亮了嗎？它快變成滿月了，你就知道這世界上有多少人支持我的想法。」

路克飛下來，在我面前說著：「我不僅是個歌手，只會唱出自己的聲音要別人聆聽，我更多是在聆聽世人的聲音。妳以為前幾年我去巡迴演唱只是為了維持人氣嗎？我走過的地方越多，聽過的故事越多，我就越覺得自己不能輕言放棄。」

他輕聲說道：「妳若跟我作對，就等於是與世人為敵。」

不只民眾，有異能者也開始跟著唱，最後只剩下我跟貓眼石。

「聽，妳已經彈盡糧絕了，還要繼續反抗嗎？真的要這麼冷血無情嗎？這明明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我已經受夠所有指控我冷血自私的人了。

「對，我絕對不會跟著唱！」我朝他咆哮，一邊發動冰刀攻擊。

「就算我只剩我自己，我也會不會改變我的看法！我發誓過的，這世上沒有人可以奪走我的靈魂！」

海絲和貓眼石也加入戰局，我們打得難分難解，從時代廣場打到百老匯大道，飛過哈德遜河，向南回到自由女神像那邊繼續對戰，穿越布魯克林大橋，繞行世貿大樓於高空纏鬥，現在戰場轉移到帝國大廈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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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接著！」

海絲丟給我什麼東西，安潔拉替我叼住，我伸手去拿，那是一把手槍。

「這樣下去沒完沒了，妳必須開槍打死我！只要我死了，你哥哥召喚不出羽淚，願望就無法實現！」

什麼……？讓我來開槍殺死約瑟芬？

「我知道妳的槍法很準，就算目標會移動也一樣，快點，時間不等人！」

「琴，妳不準聽她的！她可是妳的母親啊！」

「閉嘴，路克！」海絲朝他吼罵：「是你逼你妹妹不得不這麼做的！你不想要我死的話就趁早束手就擒！」

「一定要……這麼做嗎？媽媽，難道沒有別的——」

「沒有了！琴，這世上沒有哪個領袖的手是不用沾血的！」

海絲利用幻異隱身自己，不斷地從背後襲擊烏鴉。

「我有一天必須離開妳，而妳的人生還要繼續前進，妳必須代替我讓妳哥哥回歸正軌。」

海絲咬住路克的手仗瘋狂晃動，想把他搖下來，路克則在多棟高樓間高速飛行，想甩掉她。

耳邊歌聲越來越大聲，越來越魔音穿腦，我盡力忍住不要跟著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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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看似荒謬的愛再次綻放

讓你的盛名傳遍天涯海角

甜蜜回憶將取代過去的痛苦

你的人生即將充滿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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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舉起槍，對準海絲，卻遲遲沒能扣動扳機。

真的要這麼做嗎？

有沒有可能路克才是對的？

如果讓每個人都擁有屬於自己的羽淚可以許願，那麼潔西卡、海莉、艾芙瑞的問題都可以得到解決，我也不必承受殺死母親的罪惡感，還有安德烈……

「快！妳沒有時間猶豫，妳不必自責，果斷一點！」

媽媽清楚我在猶豫什麼，聽了她的話後，我舉起槍……

是要扔掉槍，還是扣動扳機？

眼前的母親和哥哥的身影模糊而沉重，電光石火間，我做出了我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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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此為《失樂園》中撒旦的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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