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稿中】第六屆《假如DSE作文不限時》故事比賽 - 題目三．篇名〈再見約定〉

我想，我必須和我們的約定說再見了。

因為我還想和妳再見。

幽黑、潮濕，簡直能悶死人的洞穴。

他最討厭這樣的地方了。

明明柵欄外頭有著火光，卻不是照在他們身上，眾人歡笑宴飲，慶祝的卻是他們的悲歌。眼淚隨著頰上乾掉的水痕滑過，直到明白了哭也沒用，或者只是再也生不出淚了吧。

「我們什麼時候能走？」有個同樣年輕的聲音，帶著嗚咽聲問。

「不知道。」年長一點的女聲回答，語中滿滿滄桑與無奈。

他沒有說話，始終都沒有，待在最陰暗的角落裡，翻過身背對光線。

本來他不應該在這裡的，儘管父親的官位不高，亦不至於落到如此田地。儘管近年一片兵荒馬亂，也不太可能波及他們才對。

事情都是幾天之前突然發生的。

由於他父親是個小官，近期被上級從縣城調職至西邊小城，舉家上下便跟著搬遷，畢竟他家的規模並不大，旅行很容易。然而直到第三天都還很順利的旅程被打斷了。馬車在西行的過程中不幸遭到當地山賊搶劫。

「值錢的東西全交出來！」

或許源於恐懼，他已經記不清楚其中過程，但魁梧男人嘴裡吼出的那句話，現在仍縈繞在他耳邊，使他即使疲憊也睡不著覺。

山賊搶走了所有的財物，殺死大部分男丁，劫回女人與小孩，將父親放走了，目的是要求這位小官帶來更多金錢以贖回孩子。

一窩賊明目張膽，絲毫不害怕父親討來救兵，畢竟那也是不可能的。縣城沒有要援助邊城的意思，因為根本忙不過來，唯有將兵力集中剿滅了兵亂的源頭，一切才能重歸和平。於是山賊抓準了縣城大亂的機會大肆作怪，如今仔細想想，那是非常合理的，就連他一個十一歲的小孩都能明白。

是他們行前沒做好準備。

早知道該多帶點護衛。

但他們又有那麼多錢，去雇如今人手稀缺的隨行護衛嗎？

他縮起擱在濕泥地上的腳，伸手揮開簡易牢房中那些驅趕不盡的蚊蠅。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睡吧，明天會更好的。

只能這樣期望了。

「阿珩，還有嗎？」

「沒了，你快帶小孩走，拖愈久愈棘手。」

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交談聲，他緩緩轉醒，原來自己總算是睡著了啊。

現在又是怎麼回事？

「妳小心。」雖然壓低，但聽得出是男聲。

「快、點、走。」低沉的女聲回答，顯然不耐煩。

接著是一連串很細小的聲音，像是有人踩過濕泥地。很快，一切又回歸寂靜，可能因為山賊又喝茫了，現在正像昨晚一樣，毫無睡相地倒成一片了吧。

突然，手臂傳來鈍痛。怎麼回事？他倏然睜大眼睛，不過沒有出聲。壓在他手上的重量馬上移開，取而代之是一隻手有力地搖了搖他肩膀。

「怎麼還有人⋯⋯被踩到也不吭一聲。你還活著嗎？」

是救援！他心中又驚又喜，馬上以不明顯的幅度和姿勢點了點頭。

「可以說話，小聲點就好。剛才抱歉踩到你。」女性似乎在忍笑，並補充：「那些可惡的賊人，我遲早會全部宰掉。」

莫名感覺有股寒氣，他一轉身就爬起來，只見一把長刀已然插在他身邊的泥地裡，濕泥「噗」地一聲濺在兩人小腿上。事實上，外面的幾個山賊已經沒有半點動靜，血漬濺在敞開的牢房柵欄門上。

「妳⋯⋯」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是無害的啦。」她擺了擺手，說。

現在面對她仔細一看，他發現救援者是一位少女，剪著俐落的短髮，四肢修長，其上遍布比皮膚更深一個色階的疤痕。一手戳進黑髮裡，少女抓著頭，不好意思地解釋：

「我是來救人的，本來應該讓你跟我的同夥一起逃走，不過出了點小狀況。先自我介紹一下好了，我叫輝珩。」

「輝⋯⋯珩。」

「對，我是西方邊城裡的居民，最西邊的那座秋月城。因為城裡目前是被山賊威脅的狀態，官員也撤走了——我跟你講這些幹嘛。總而言之，我們正儘量破壞周遭的山賊據點。不過這種行動一般而言都是阿樹救人，我負責殺人。」

「嗯⋯⋯？」

「喔，他救女人小孩，我砍山賊。」輝珩發現自己的話會造成誤會，連忙說：「不要動用暴力當然最好，但山賊講不了道理。」

見他沒有回應，她繼續說道：

「本來我該讓所有人質隨我的同夥一起走，只是沒發現還有你在角落，就已經叫他們離開了⋯⋯真是不好意思。」

「沒、沒關係。」

「那就好，我們走吧。我朋友會堵上離開的路，一般而言我會自己殺出去，順便吸引山賊的注意。現在加上你要一起走⋯⋯這樣吧，你躲在那邊的角落，」輝珩指向牢房外另一個陰暗處，說：「你好像很適合躲在這種地方，不容易被發現。」

「好、好的。」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輝珩儘量露出溫柔的笑容，如此問道。

「我叫薛律信。」他一邊小聲回答，一邊走到她剛才指示的位置藏身。

「薛家？」提步跟上來，輝珩瞪大眼，「真沒想到。」

「不過這也不重要了吧⋯⋯」都遭遇了這樣的事情，家世有什麼意義。

「是啊。」她摸了摸律信的頭——以他們的身高差，這很容易——並叮嚀他：「律信乖，你在這裡等，眼睛閉上不要亂跑。」

律信依言照辦。

少女的腳步聲輕巧地遠去，不多時，遠方有「噗啦」之類不怎麼悅耳的聲音傳來，鐵鏽味飄散開來。某人小小的驚呼溢出，但隨即被掩住，接下來也頂多是幾聲金屬擦過的清脆微響。

「可以了。」輝珩已然回到他面前。

「剛才妳⋯⋯」打鬥幾乎一點聲音都沒有，身手真是太好了，律信往她走來的方向張望，如此感嘆。

「不要亂看，兒少不宜。」明明也是少女的輝珩如此說道，撥了一下頭髮，殷紅的痕跡沾在髮梢，在微弱的光線中卻怵目驚心而清晰無比。她拉起律信的手，道：「該走了。」

「好。」不敢過問，他跟著輝珩在山賊的據點裡彎彎繞繞，直到被她要求獨留在一個轉角為止。少女會握刀走出去，在過分寂靜而隱匿了兩人行蹤的戰鬥之後，再回身來牽他。

「律信，怕不怕？」幾次這樣的流程之後，輝珩問。

他搖了搖頭。輝珩強悍的程度超乎他想像，有她在身旁，並沒有什麼值得害怕。

「那就好。剩一小段路，別跟丟。」她的話不多，簡潔俐落。

少女和男孩並肩步行，律信抬頭，視線鑽過山賊窩的窗戶。遠方可見的一小片天空被滿月照得微微亮起來，午夜時分，輝珩終於帶他闖出據點，也是在這時，他們的交談才多了起來。

「聽說薛大人要來幫忙處理秋月城的亂象呢，結果又是一場空。」山賊據點位置偏遠，回平地城鎮還需要點時間。輝珩用刀撥開小徑上的樹叢，抱怨：「還是靠我們自己最快，官府不可信啊。」

「對不起⋯⋯」

「沒事，不是你的錯。」

「⋯⋯謝謝妳。珩姐姐，妳好厲害啊，竟然能打倒這麼多人。」律信仰首看她，打從內心感到敬佩。

聽到「珩姐姐」這個暱稱，她跨越倒樹的腳步不免踉蹌了一下。「如果我真的有那麼厲害，秋月城就會安全了。」

「什麼意思——」他剛要開口發問，兩人身後便傳來角笛聲，和一道粗啞的吆喝：

「抓住那個女的！」

「啊，糟。」輝珩蹙眉，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我去處理，你就沿著這條小徑一直走吧，我等一下就追上你。」

「珩姐姐，妳沒問題嗎？」那邊可不知道有多少人呢。

「當然了，你快走吧。」

律信抱著擔憂，還是點了點頭。

不知道走了多久，律信雙腳發痠，他從沒走過這麼長的路。

可是他不敢停下，因為輝珩要他一直走。

山路幽黑、曲折，貓頭鷹的叫聲迴盪在林木之間，伴隨一點薄霧，氛圍格外驚悚。

一隻冰涼的手突然碰觸他背脊，律信整個人跳了起來。

「是我，」少女笑說：「你還好吧？」

「我沒事，還好妳真的有追上來。」一回頭，他看見輝珩的左肩衣物已被鮮血染紅。「等等⋯⋯妳受傷了！」

「不要緊。」輝珩微笑，「皮肉傷，明天就好。快點，整個秋月城都在等我。」

有了人陪伴之後，剩下的山路宛如一下子就走完似的，在晨曦之中，他們看見了城池。

輝珩帶他入城，給了他一處地方下榻，事實上，因為兵禍和山賊的關係，整座秋月城已經不受官府控制，上級無人援助，地方官早在兵禍發生沒多久就倉皇竄逃了。目前整座城全由當地居民自行治理，卻鮮少有紛爭發生，畢竟對抗外敵就耗費了眾人所有心力，誰還有心思反對那些願意站出來率領群眾的人。

「秋月城是國家疆域的最西邊，位置偏僻又土地貧瘠，加上兵禍當時就是起於這裡，根本沒人想接手這顆燙手山芋。」讓人給他送來早餐時，輝珩正忙著用布巾包紮肩傷，準備用過餐就再次出城。「唉，我本來也是市井小民，不擅長管理大家，不過起碼還能殺敵。」

「阿珩已經很厲害了喔。」一旁的男人遞過一把嶄新的長刀，笑著說：「比我們這些義勇隊的壯漢還兇猛。」

「哪裡壯，你們再回去練個三年吧。」輝珩此話一出，眾男子笑成一團。

可是律信笑不出來：「珩姐姐，妳拿刀要去做什麼？」

「這還用問，驅逐山賊啊，有一群賊人總在城附近晃，陳婆婆說她的小孫女就是被他們擄走的。」

「太可惡了！」有個義勇隊的男人大喊：「天理不容，我現在就去征討他們！」

「你好歹等我吃完飯吧。」輝珩翻翻白眼，將最後一口食物塞進嘴裡，攜上長刀，不忘叮嚀律信：「只你要乖，我會再回來的，知不知道？」

「嗯⋯⋯珩姐姐小心。」本來想阻攔的，最後他只說出了這句話。

日以復日的，輝珩總是在為了秋月城而戰，可是每晚回城休息時，她會坐在律信榻邊，溫柔地為他講上一段地方神話，就像她有個十一歲的弟弟一樣。

「只要你聽話，我會再回來的。」

每個早晨，她會這麼說，要求律信待在城裡。

他不曾違背過她的叮囑。

輝珩對他太好了，也許是憐憫他一個男孩剛失去了家人，又被安置在一座偏遠、甚至受山賊威脅的邊城，或可能覺得本應來救援秋月城的薛家人連自己都保不住，實在太悲哀了吧。

不論是什麼緣由，輝珩不曾怪罪過他半點，即便他沒有能力為秋月城貢獻多少。

「我出門了。」她路過律信的房門口，略帶歉意地說：「抱歉，昨晚一不小心睡著了，沒來給你講故事。」

甚至，她會因為自己白日太操勞而道歉。

「珩姐姐，沒有關係，妳辛苦了。」

「嗯，那你今天也要很聽話，我會再回來見你。」

看著輝珩英勇的背影，他會決定，今日就幫城北的陳婆婆洗衣，或者去城南替市集的少女們搬菜蔬，好歹幫上秋月城一點點。洗衣燒菜補屋隙，這些都是他原本不會的，不知不覺已經上手。

可是，命運是殘酷的。

當他在秋月城找到了一點歸屬感時，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將一切摧毀。

那是一個雲不多，穹頂卻陰暗無光的天。

「大事不妙！阿珩，妳在不在！」

「啊！」聽見男人們的呼喊，昨晚沒說完故事就自己陷入夢鄉的輝珩猛然驚醒。

「西邊，西邊有一大團的人成群結隊想拿下秋月城。」跑最前頭報信的男人氣喘吁吁地說：「看不出來是山賊、軍隊還是外族⋯⋯反正，來者不善。」

「多少？」

「數不清了，黑壓壓一大片，綿延到瞭望臺看不見的地方。」

律信聞言也連忙爬起身：「怎麼辦，珩姐姐？」

「還能怎麼辦。」輝珩撐起身，掃視門外一眾義勇隊的男子，下令：「我們這些青年當然要奮戰到底！但是，得先疏散老弱婦孺，他們沒有作戰的能力，死在這裡是何其無辜。阿樹，你負責吧。」

「好，要去哪裡？」一名看起來相對文弱的少年站出來。

「上次剿清的山賊窩。雖然不如秋月城，但那裡有地形優勢，山裡多少也有可耕地和獵物。剩下的路交給你決斷。」輝珩毅然決然地說：「我留下來，那些人不諳地形，我們能守住秋月城的。只要打贏，我會馬上去通知你們回來。」

少年點了點頭，跑出門外公告這則消息。

「珩姐姐⋯⋯」

「律信乖，跟著裕樹哥哥一起，他是偷溜的專家喔。」她依然微笑。

「不要！我不想要妳自己待在這裡！」淚水奪眶而出，但他心裡深知，自己留下來也沒用。

「乖，我答應你，我一定會活下來，然後我很快就會追上你們的腳步，我們能再見的喔。」輝珩用粗糙的拇指指腹擦去他頰上的淚水，「只要你聽話。約定好了？」

這樣的約定，早就不是第一次。

可是這次小指間勾起的諾言，感覺格外脆弱。

淚水模糊了視野，但最後，他說好。

「裕樹哥，珩姐姐他們會贏嗎？」

「為什麼不行？」外表還算俊俏的少年一邊說，一邊比對簡易地圖，左手還抱著王婆婆剛滿周歲的孫兒。

「真的？」

「她和你約定好了吧，會追上我們的。」裕樹走著，並不時確認一眾老少的情況。「阿珩不是第一次疏散居民，前幾年發生類似事件的時候，她有打贏。」

律信抬頭，滿臉不敢置信。

「雖然前幾次她面對的敵人加起來也只有那片人群的一半⋯⋯」裕樹稍微放低了音量說道，但隨即用開朗的語氣改口：「阿珩是很厲害的，你要相信她。」

「⋯⋯我知道了。」律信抿緊了唇，不讓反駁的話語擊倒自己好不容易才能行進的腳步。

「好啦！各位，我們就快到了，加油！」裕樹向後方一喊，「據點就在前頭，走到那裡就可以安心休息了！」

確實如輝珩和裕樹的說法，那個前山賊據點是相當良好的休息處，簡易的生活用品是應有盡有，飲食不虞，整體建築易守難攻，夜晚只要幾人輪流在高處站崗，就能保證所有人的安全。

可是這樣的環境下，律信依然睡不著。從分配到的位置起身，輕手輕腳地跨過熟睡的人們，他從陰暗處往火堆邁進。

劈啪。枯枝被折斷，扔進火堆裡。少年的背影蹲坐在一旁。

「裕樹哥，你也睡不著？」

「我來幫忙顧火。」裕樹挪了個位置給他，「我睡得著，我得好好休息，才能照顧你們啊。」

「裕樹哥，珩姐姐和我的約定，真的能實現嗎？」

「⋯⋯你如果不遵守約定，是不會知道結局的。」裕樹迴避了他的問題。少年臉上有和輝珩類似的溫藹笑容，安撫他一切都會好好的。

「如果⋯⋯我說如果，我之後沒有跟你們一起走，這個你就收著吧。」

律信遞出在手裡捏皺了的紙張，那是這一帶的地圖，西至秋月城東至縣城，資訊詳盡。薛家人從縣城出發之前，父親給他的，很幸運沒被山賊搜出。

「裕樹哥，我們來的路上曾經到這個小鎮休息，那裡很和平，沒有山賊。」

「謝謝。好了，快去睡覺吧。」明知只要留守的人們勝利，他們就不需搬遷去其他城鎮，裕樹還是收下了地圖，他好像也不確定在絕對劣勢之下輝珩有沒有機會真的遵守約定，來與他們碰面。

但是律信沒有戳破裕樹的謊言。就和他一樣，裕樹必須告訴自己輝珩等人一定平安，才能按她的叮囑繼續行路，離秋月城愈遠愈好。

隔天，所有人動身前往律信建議的小鎮，由於路途遙遠，會連續在幾個驛站過夜。

老病者走不了遠路，當他們需要歇腳時，其實律信還有餘力，裕樹便在休息的時間裡教他騎馬，借了驛站的馬匹，向他示範各種馬術技巧。據他所說，輝珩幾乎是在戰場上長大的孩子，在秋月城逢亂的期間也把能教的都教給年輕人們，她懂得分配及利用資源，率領眾人抵禦外敵。她分明有能力自己逃離秋月城，卻留下來為這裡的人們奉獻了自己至今為止的人生。

「珩姐姐⋯⋯不要死⋯⋯」

夢魘纏身，律信在稻草堆成的睡舖上輾轉，一驚醒了便怎樣也再睡不著。

輝珩說，這是約定，只要他乖乖地跟著律信走，就會追上他們的腳步，她會活著來見他。

可是這個約定明明就實現不了啊。

幾天下來，律信不得不承認，他們其實都正執著於一個根本無法成立的約定。

秋月城就那麼點人手，諒輝珩再有才，亦不可能守住城，而且將會因此身亡。

如果這個約定絕不可能實現⋯⋯

律信爬起身，善用自己不知為何特別容易隱身於陰暗處的優勢，溜出了驛站。夜深人靜，他在心中說聲抱歉，順走某個旅人未收好的乾糧，牽出了最乖巧的馬匹。

那寧可我不聽話，也不要讓妳的死來打破約定。

律信跨上馬背，用眼神向熟睡的眾人告別。

對不起了各位，對不起，珩姐姐，對不起，裕樹哥。

馬匹像是知道他心意，載著他輕巧地向西行去。

我不是個有信用的小孩。

月光之下，驛站逐漸遠去，馬兒開始奔馳。秋月城是不是也仰望著這樣的月呢？

遠遠地，律信的身影消失了。指尖捏著摺起的地圖，裕樹長嘆了一口氣。

他不能回頭，他答應過，會負責帶著所有老弱婦孺去往安全的地方，這是輝珩和他的約定。

到頭來，他們倆算不算有勇氣打破約定了？對於輝珩給他的照顧，他們有負起責任報恩嗎？

或許是有吧。

否則他又為何收下了男孩對他們最後的牽掛，還推了他一把讓他第一次蹬上馬背呢？

少年苦笑，還是睡吧，明天要趕路。

別辜負了那張地圖。

秋月城的天空染上了紅色，不知道是朝霞，或是天空也會淌血。

「珩姐姐！」

男孩的聲音呼喊著那位步伐搖晃的少女。

輝珩拔起長刀，溫熱的血液自臉龐滑過，分不清是屬於誰的。理所當然地，秋月城失守了，面對數百人的山賊集團，他們不可能獲勝，可是沒有人願意離去，如她一般奮戰到底。

半臉沾滿了血，此刻的輝珩就像鬼剎，拖著剩餘的生命在城中遊蕩，見敵便砍，至死方休。

「珩姐姐！」

不是幻聽，男孩真的出現在她的面前。

仰望浴血的少女，律信將眼淚抹開，張開雙臂抱住她傷痕累累的身軀。

「珩姐姐，對不起，我沒有遵守約定，我是壞小孩。」

「你為什麼要回來啊，笨蛋。」輝珩輕輕敲了他的頭，說：「你難道不知道，回來只是送死嗎？」

「我知道，但是我還想和妳再見。」律信聽見了追兵就在身後，但如今沒什麼好怕了。「就算我們只來得及說再見，也好啊⋯⋯」

輝珩淺笑，笑容扯動了傷口，但她也不在乎。

「珩姐姐，我們就這樣再見了，好不好？」

「很好，我喜歡。」輝珩垂頭靠在他肩膀，閉上了眼睛。

西風將血腥吹散，山賊首領走向城中央的大殿前。這場戰役毫無疑問是他們的勝利，而此刻他就要拿下此城的政治中心。

然而眼前的景象讓他停下了步伐。

綜觀他的山賊生涯，屠戮也不是頭幾次，然而他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畫面。

風中，涼秋的月光柔柔地灑在少女身上，山賊首領一眼認出，這是那個全城最難纏的武術高手。

遍體鱗傷的少女倚在一個男孩身上，那男孩雙膝跪地，貫穿腹背的傷口是山賊所為，如今已不再流血，想來身亡已久。

他們相對跪坐，上身互靠，即便死亡亦沒有倒下。嘴邊噙著微笑，兩人的小指正輕輕地勾在一起。

西風依然將秋月的柔光吹向更遠的地方。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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