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心萬生 - ⟣叁. 與君共山瀾-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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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兄。」

剛剛送走小師妹和斑斑後，結璘冷不防出聲。

蘭煜暉背對著他，揮著手的身影忍不住一僵，一股心虛湧上。

該來的還是要來，蘭煜暉想。

「你知騙不過我的，蘭兄。」

眼下小師妹一走，兩人平日裡相處的那付面孔，紛紛現形，不必再繼續假裝。

有什麼話直說即可。

蘭煜暉心中暗嘆，他放下手，一轉過身，就對上結璘抱著手，一臉嚴肅模樣。

外人只知太陰星君冷情淡薄，總是在假笑，字裡行間無不是端著一派優雅，無懈可擊，好似你在他面前說錯任何一字，下一息人就會無聲無息消失在天庭。

但只有蘭煜暉知道，結璘只是對三殿下以外的事，沒有那麼上心罷了。

「想問就問吧。」他慘澹一笑，大有魚死網破之意。

這裡也沒別人了，反正一時半會，他也無法單獨闖過交界點，既然答應了結璘，那也沒有不辦的道理。

來都來了，全當還債吧。蘭煜暉不負責任的想。

等該還的都還完……不等他細想以後，耳邊那道淡默嗓音與懷中小腹那團溫暖顫動，兩者同時將蘭煜暉拉回過神。

只不過一邊是因為吃痛，一邊是因為不能在外人顯，兩相交錯下，那表情就顯得微妙。

蘭煜暉苦哈哈地揚起笑容，內心忿忿，已經不知道第幾回浮現君洛殤那張得意心形鳥臉，配上嘲諷豆豆眼。

一陣無言飄過。

「蘭兄，我知夏清帆與你同時入秘境，可為何五百年後，只有蘭兄一人獨留？」

「…結璘，我……」

雖說是他先提起，要結璘想問就問，但真的直面問題時，蘭煜暉發現，他還是無法輕易地說出口。

少年傲氣、長春峰、結髮白首，都已成過往，同時已化折磨他的心魔。

夏清帆，若是想起，心口便會隱隱作痛，心魔有復甦之象……他不能再深想了。

「………」

空氣一時陷入靜默，兩人不語、只是沉默相望。

結璘看穿蘭煜暉的猶豫，脆弱在他蒼白面上一閃即逝，結璘閉眼沉氣，長舒了口氣，睜眼、滿是無奈。

「罷了，蘭兄不想說的話，結某不會勉強蘭兄的……我知夏清帆對蘭兄之意——可蘭兄，你莫要忘，哪日你想說與誰聽時，結璘自當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這話說得明白，熟悉太陰星君的都知道、他護短。

天庭與人間、靈界有一別，他這一去五百年秘境，結璘可以一時不知，但如今他重出江湖，出了秘境後，怕不是有一天他人也會說與結璘聽。

蘭煜暉彼時與他還身為人時，本就是結拜的兄弟，多次出生入死，世人只道星君薄涼淡寡，但蘭煜暉知道、結璘最是重俠義公正。

回憶種種，蘭煜暉眼眶微酸，忍不住哽咽，「多謝…結璘，我定不會負你好意的。」

「客氣了蘭兄。」

結璘點點頭，似是滿意，不久後便放下環抱的雙手，臉上冰霜瓦解，又變回了初入鬼界時，彬彬貴公子模樣，一邊搖著扇子，一邊朝蘭煜暉這邊走來。

結璘瞇起眼，像隻狡詐的狐狸，又道，「…就算他人要在飯後茶間，八卦給結璘聽，結璘也會使法術裝作沒聽到的…放心吧蘭兄，結璘知世道紛擾，流言蜚語防不勝防，結璘會等蘭兄說與我聽了。」

末了，那得意的語尾上揚，唰地一聲，摺扇展開，半掩桃色。

「你小子再恭維下去，我可要動劍了啊！」

蘭煜暉一看結璘裝模作樣，剛到的淚水又給憋了回去，他哭笑不得，聲音悶悶地。

「什麼恭維？蘭兄，這是風雅、風雅！懂不？」

「不懂。」一邊斬釘截鐵回堵結璘，一邊蘭煜暉又笑得肚子疼。

談話間，兩人並肩而行，準備朝著金陵的中心地帶，也就是鬼界的相對——「鬼市」一途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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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聞那夜半時分，周遭漆黑一片，遠方傳來鑼鼓喧天之聲，實在詭異。

想要在偌大鬼界中，找到失去蹤影，且無法追蹤的三殿下、玉華，就只能混入其中……

於是蘭煜暉眼睜睜睜看著人形自走靈光、太陰星君結璘，為了不招搖撞市，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所以乾脆地撤下了周身的靈光。

四周一下子暗了下來，唯一看得清的只有鬼界透著一股冥綠，猶如天河橫跨在連片黑夜中的天空，以及晦暗不清的浮雲，月色清輝沒有落下，盡數遮蔽。

蘭煜暉頂著一片漆黑，想起一些不太好的回憶，攢緊的手心不自覺地伸到裡衣，指尖輕觸一團溫熱，帶著蓬鬆柔軟，目不能視物，緊繃高懸的心，一下子就放下、趨於平緩。

他垂眸，濃密睫羽如一把小扇子，隨著掌心那一點觸感，那端傳來動靜，君洛殤感知到蘭煜暉的不安，小巧的鳥頭抬起，使勁往蘭煜暉的掌心拱動。

好像小師妹小時候撒嬌的樣子。蘭煜暉失神，一股不明心緒湧上心頭，如涓涓細流、溫暖和徐，一閃即逝，蘭煜暉甚至來不及細察那心緒。

定下心後，蘭煜暉發覺靈光撤下許久，那端結璘都未有動靜，或是指示蘭煜暉下一步。

「我說——星君？這樣看不到不是更加本末倒置嗎？」疑惑橫生。

兩人腳步都未動，即便看不見，蘭煜暉依然能夠感知到對方就在自己附近。

「……」

良久，對面無一傳來回應。

蘭煜暉抬眼，不好的預感浮現，他顧不得真元不穩，抬手喚起殘雪，瀅藍劍光大盛，驅散了前方萬物，好似深海之景。

面對眼前之景，蘭煜暉到嘴的話一下子打住，他神情錯愕，就連揣在懷中輕撫君洛殤的掌心，也跟著停下動作。

蘭煜暉向前走了幾步，在殘雪的劍光照耀下。

結璘不見了。

看著空蕩的前方，只有漆黑的街道無限延伸。

「結璘？」

蘭煜暉又往前走了一段，沿路不斷呼喊著星君之名，一邊又怕驚動些什麼，所以聲音壓得極小。

他亦步亦趨，雖說有殘雪劍光照路，周身三四尺淨空，若是此時有敵襲，在須臾間察覺還不是太大問題。

他們是什麼時候走散的？是結璘撤下靈光的時候嗎？

蘭煜暉停停走走，雖然他腳程不算快，但這會兒少說也走出去了好幾里的距離…….卻不見周遭景物有太大的變化。

遠方依舊是鑼鼓喧天之聲，那歡聲笑語，就好比人間的花街之景，浮華熱鬧。

雖說在鬼界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單就心律與體溫的上升速度，少說蘭煜暉在這裡繞圈圈也有半炷香了，遠處有光亮與動靜之處，看著也不遠，依他這腳程與距離，早該到了不是？

於是蘭煜暉停下腳步，靜下心來，仔細回想……一陣輕笑如驚雷輕忽飄過，炸在他耳邊。

蘭煜暉忽地倒吸一口氣，猛然回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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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身後是自己在鬼界，被映照出來的那座院落，也就是最開始，他和小師妹疑惑通關玉碟為何打不開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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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轉轉，走了好幾里的路，依這距離，他走該走出金陵的地界了，可為何轉頭對上，又是自己那座院落？

一個不妙的想法在蘭煜暉心裡隱隱浮現。

恐怕，星君的到訪，已經被鬼界主人察覺了……

一滴冷汗滴落，還未等蘭煜暉出聲，下一秒，愕然驚覺，蘭煜暉渾身一僵，任憑他張口、卻一字不能言。

他睜大雙眼不可置信，前方殘雪感受到了什麼，劍光一明一滅，震顫幻熄。

……他這是被人定住了。

什麼時候的事？還不等蘭煜暉冷靜下來應對，隨後又發現了另一件更令人絕望的事。

蘭煜暉想要催生真元，驅動法力衝破這無形桎梏，卻發現無論他如何使勁，手腳仍舊是一動不動，似不屬於自己般，軟綿垂落。

呼吸漸重，丹海一片空蕩，他什麼也感受不到。

想要催生真元也只落了個空虛……

「看你的樣子，似乎很意外呢——久仰大名啊、劍尊-蘭煜暉。」

正當蘭煜暉滿臉不可思議，身上與背上皆因徒勞的催生法力，大片冷汗浸濕了布衫，一臉狼狽時。

有道低沉男聲踏虛空響起，一片忽明忽滅中，陷入鬼打牆的蘭煜暉面前，有一身影，緩緩朝他走來，步伐穩健，每一步都紮實地踏在地上，好似一隻圈巡自己領地的雄獅。

他喉頭滾動，下意識覺得不妙，迎面撲來陣陣冷意，絲絲從腳底鑽入全身，蘭煜暉止不住牙關打顫，寒意遍體。

懷中也在這時傳來動靜，遲遲等不到掌心溫暖的君洛殤探出頭，並未被那無形力量束縛。

一雙漆黑的豆豆眼瞇起，與蘭煜暉一同望向了前方，卻比蘭煜暉看得更遠，目光黝黑深沉。

光線昏暗，懷中的細微動靜並沒有換來蘭煜暉的關注。

比起君洛殤的反常，蘭煜暉眼下是自顧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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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問他是出了秘境後，開始走鳥屎運了嗎？都這種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的蘭煜暉在心底悽慘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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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讓神龍不見首尾的「鬼王」出關，還親自迎接他，甚至直呼姓名，怎麼、這桃花劫原來不是一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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