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心萬生 - ⟣肆. 陰府桃源夢-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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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外面天涼，還是進來坐吧！」天羅端著茶水，聲音遠遠地，從前廊傳來。

「嗯，知道了。」

余昭月卻毫不在意，淡淡應了聲，手中書頁又翻過，整個身子斜倚在水閣欄杆邊，身下鋪著雪白大氅，身上單薄月白長衫，外披著茉綠長衫，袍角落落、拖曳在青石磚地上，朵朵黃金甲繡滿，祥雲穿赴其間。

水閣臨欄外，晚春閣入院後一方荷塘佔據、天青水色視野開闊，後經小段木廊曲折，方到閣中，門前有兩玉蘭林立相對，一雙石燈籠典雅。

小滿剛剛過去，早前下過一場大雨滂沱，空氣沁涼草木芬芳可聞，桃源水鄉不負盛名，到處都有提到水路貫穿，即便是陸府小小院落，也引得一方小水潭，這個時節正是風景優美之時。

余昭月自從搬回了春晚閣後，幾乎可以說是天天往這一方小水閣上跑，腳邊也堆滿了許多鄉野古籍，閒來無事時，便會聽著雨聲入睡。

好似做回了那個逍遙自在的長安野路子。

跟隨小姐許久，一起從長安陪嫁過來的婢女天羅，一方面高興余昭月轉變，一方面卻也擔心，水邊溼氣重，小姐腿腳本就不利索，長期依偎，怕是會加重舊疾。

但每當她苦口婆心相勸時，小姐又總朝她露出那種表情……

「天羅啊，妳就可憐可憐小姐我吧…既已做為籠中鳥，何苦再繼續懲罰自己做苦行僧呢？」

余昭月眨眨眼，一臉無辜，那靈動的氣質，好似又回到從前少女，總要天羅女扮男裝，陪她初入棋館、花街冒險一樣。

小姐苦中作樂，想通了也是好。對比先前總是將自己關在閣中，不願點燈散著髮瘋瘋癲癲，這樣也好上許多，天羅胸口發悶卻又一陣高興。

天羅無奈，輕嘆了口氣後，尋了個折衷的辦法。

「小姐，下不為例喔。」

她拿過準備好的毯子，俯身抖開，朝著余昭月而去。

「失禮了，小姐。」

說罷，便將手中的羊毛毯，蓋上了著衣單薄的余昭月身上，配上身下的雪白毛絨，遠看就像一攤糯米糰子。

天羅直起身子，眼角抽搐，唇邊跟著失守。

余昭月抬眼，似乎也讀懂了天羅的忍俊不禁，她後瞇起眼，神情危險。

「天羅…妳笑話我~」字裡行間還帶著刻意的委屈，好不快活。

「嗯咳…哪裡來的笑話？小姐不管怎麼樣都是最漂亮的！」

「少來了！」

「我一方真心可鑑…不如小姐…欸欸欸！君子動口不動手啊！」

「天羅——！！！」

陸鈞方踏入晚春閣時，便是這一方情景，小雨淅瀝，玉蘭飄盪，荷塘上一方水閣，佳人神采動人，歡聲笑語剎時劃破了這寧靜之色。

他遠遠地就看到余昭月側臉，眼角神色飛揚，笑容明媚開朗，雖來身懷疾苦，精氣神卻依舊飽滿富足……他不是沒聽過長安野路子的名聲，但自從她嫁到陸家後，前塵往事種種，他卻從未見過這樣的她。

當真是與余燕晚逕渭分明的兩道風景，陸鈞眼神幽深，被遠方此景迷去了眼，久久駐足不語。

「老爺，這雨越下越大了，還是快些進晚春閣，避避雨吧。」

直到雨勢漸大，廊上琉璃簷滴答作響，打傘的小廝提醒，陸鈞這才回過神來。

想起正事，他收斂神色，目光移開，在小廝的領路下，逕直進了春晚閣。

「好，進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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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被叫走後，陸鈞喜迎方毓有孕之事，殺得措手不及。

前前後後忙活了半月餘，腳都不帶落地，剛回到陸府，那邊小廝又傳來消息，說是二夫人怎麼怎麼了……他幾乎可以說是睡在落鶯閣裡了。

也因此，在陸鈞終於結束一波出商後，可算是有了一波空閒，這才想起被他冷落大半個月的余昭月。誰知久違踏入主院，卻見余昭月住著養傷廂房，早已人去樓空。

這才詢問院中僕從，說是大夫人早已在一週前，便搬回了晚春閣。

不知基於何種心態，陸鈞聽聞此消息後，心下卻感失落。

也不再繼續追問，揮揮手打發小廝，便尋來親信，接著商議餘下瑣碎家事。

等到他再次想起余昭月時，已經是小滿時節，方毓胎像穩固，也不再需要他寸步不離，日夜相伴。

這時，因正逢節氣變化，南方水患嚴重，陸家商鋪作為一方商賈，賑災救助也自然不在話下——為此他必須離開一段時日，到金陵去一趟。

想起余昭月，也是因此，他這一離去，十天半個月，只怕方毓有孕在身，府中無人作主。

想著余昭月傷勢恢復良好，便想找著她商量此事，畢竟明面上她還是陸家的主母。

這會，不用片刻，閣中僕從遠遠便看見陸鈞踏入院中，表情皆是一愣，顯然是沒有預料到，自新婚以來，踏入晚春閣中，次數了了，如今陸鈞竟會主動上門，甚至神情端得那是一派平靜，毫無波瀾。

想起前幾次，這位陸家當家，每次進院，無非不是披風帶雨，一臉慍怒之色，流星大步地進院，又面如黑鍋地離去，將院門甩得震天響，獨留他們小姐一人臥房啜泣。

眼下還不等他們開口問安，身後便傳來熟悉的嗓音。

「見過老爺，這些時日為能去請安，昭月跟您陪個不是。」

不久前還在水閣中看書的余昭月，這會兒也聞聲而至，身後跟著天羅。

陸鈞剛見余昭月，一張小臉蒼白，眉眼卻看著精神，方才心中所思全都被打散，話到臨頭，又換了個方向。

「妳身子未好，這小滿天氣涼，就別費心走那一遭了，這陣子二夫人有身孕，胎像不穩情緒又脆弱…加之出商…」

「昭月明白，老爺不用為此傷神勞心，是昭月不好，作為主母，二夫人此等大事，應當要先行過去，探訪一番、為老爺解憂才是。」

陸鈞一愣，也不知這余昭月，這十天半月，她不見的這些時日，她不見的這些時日，改變竟如此之大，這會兒說裡話外又端回了主母氣度，卻又與她往日扮演余燕晚時有所出入。

與此前舉劍自刎雙腿、梨花帶淚苦苦哀求他之樣，相差甚遠。

「昭……！」

還不等陸均接話，那頭余昭月輕撫過袖上雲紋，神色平靜，淡淡地道。

「老爺，就長話短說吧。」

面對余昭月一雙清明，一切偽裝彷彿不堪一擊，陸鈞喉間滾動，竟是脫口而出。

「我之妳身子剛好…但再過幾日，我便要出發至金陵協助賑災，不知昭……夫人可否，替我照看、照看毓兒…？」

這話說的輕巧，回過神來，陸鈞小心翼翼看著余昭月的神色，莫名有些打怵。

卻見余昭月聽聞此，反應不大。

「…昭月知道了，昭月大病這幾月，老爺連日外頭奔波，還得兼顧后宅事…這本該是昭月分內之事才對…辛苦老爺了，這幾日老爺不在，昭月自當會好好照顧二夫人，還望老爺不用擔心。」

她抬起頭，唇邊綻開笑意，不濃不淡，襯得身後玉蘭，逍遙自在。

陸鈞就像失了魂一樣，莫名想起那遙遠地中秋宴，半面玉飾下，朝他望來的也是這樣一副神情。

他魂不守舍地答曰，「好…夫人明事理，我也就放心了…」

隨後余昭月表情釋然，點點頭行了個禮，別過陸鈞，這才目送對方離開晚春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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