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心萬生 - ⟣肆. 陰府桃源夢-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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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春宵苦短後，對陸鈞的愛意，已經混濁不清，參雜過多愛恨。

余昭月自破身後便大病不起，陸鈞來過幾回，有時她醒著、有時她昏迷之間，看見有人在床邊，一與不發盯著她。

陸鈞酒醒後似乎是追悔莫及，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更多時候兩人已經養成了心不照宣，一種默契、默契地不再提起這些。

「余昭月…有什麼需要便向婢女說，我會命人去準備。」

「……」

「那夜…抱歉，我喝多了，那些混話，非我本意，妳別往心上去。」

「……」

身後似乎傳了了一聲嘆息，余昭月側身躺在床上，背對著身後的所有目光。

她不願回應，也不願再說些什麼，那樣太難受了。

「過幾日我再來看妳，好生養病吧……我走了。」

表面寬慰了幾句後，沒能等到余昭月的答應，只是自顧自地將特製的補食放在桌上，好聲交代一旁婢女後，準備離開。

這廂陸鈞前腳剛剛邁出門檻，後腳余昭月就在婢女的驚呼下，一把掀翻錦被，翻身下床落地。

渾渾噩噩間，她從惡夢中轉醒，剛剛面對陸鈞的三言兩語，就這樣要走，心頭湧上不甘與後悔。

意識模糊，整個身子發著高燒，她拖著綿軟的四肢，在床邊尋到了昔日的愛劍，那把少時遊歷四方，一路相隨的佩劍。

那年中秋宴上，執劍踏花，攜漫山扶桑，猶如洛神現世，玉帶紛飛，牽起那萬丈紅塵的佩劍——

——想起御花園那一夜，本來在賞月的她，聽聞身後動靜，表情淡漠空靈，回眸望去。

青年見了她真容滿臉通紅，明明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卻像個小男孩似地，對著她支支吾吾，一句話也說不錯，留下了一句不明不道，便荒唐落跑。

「妳…妳很漂亮！」

對上如今那道寬厚背影，面上思緒全都盡數冰封，早已不見當年中秋宴上，剛剛及冠陸二公子那副青澀少年人樣了。

大概只有見到心中那捧白月光時，這千古寒冰才會露出點消融端倪。

不過現在這樣的特例，除了余燕晚，只怕是要多添上一位方毓了。

過往如雲煙，余昭月拾起佩劍，腦海中閃過一幕又一幕，不同時期的陸鈞。

回首定睛，陸鈞只怕是她此生難過譠妄，這樣想、那些執念也就如前塵裊裊散去，不再執著。

「小、小姐…不要……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余昭月抬眼，看見陸鈞驚慌失措地衝進來，婢女嚇到跌坐在地，臉上表情害怕，不敢上前。

明明看著眼前情景，動靜之大，她應該要聽見些什麼的。

可是沒有、沒有——一點聲音都沒有。

於是她心滿意足地笑了，耳邊傳來的第一道聲音，是刀刃沒入血肉的撕裂聲，伴隨著鋪天蓋地的劇痛。

這時，她終於聽清了陸鈞在說些什麼。

「——余昭月！！！」

是啊，她是余昭月，也唯有這個時候才是余昭月。

她自舉愛劍廢雙腿，刀鋒閃著冷冽鋒芒，筆直地沒入她左腿大半，婢女承受不住眼前驚悚，竟是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只餘下，聽見動靜，急忙調轉腳步回來的陸鈞，進門就看到如此慘況。

余昭月滿臉淚痕，表情麻木，卻還是點頭牽足，掛上了精心揣摩，屬於余燕晚的笑容。

陸鈞一愣，邁開的步伐頓了一瞬，卻也僅僅一瞬，便馬不停蹄地衝到余昭月身前，接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陸鈞本想說些什麼，一邊招呼著趕來的婢女，去請大夫，一邊焦急地望著余昭月血流如泊的下身，小心翼翼地避開插著佩劍的地方，讓她可以靠在自己身上。

卻忽得耳邊囈語，清晰可聞，一下子將他打入了地獄。

「陸郎，不要怨我…陸郎……你不喜歡的、就不要了，這雙腿……以後再無洛神別。」

「陸郎…陸郎、對不起……」

「不要了……都、不要…了……」

陸鈞震驚，聽著余昭月的囈語，看著對方雙眼半闔，因失血過多意識越發昏聵，他張大著口，一句話都說不出。

等回過神時，他已經將取出佩劍，包紮好傷口的余昭月帶回了他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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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昭月那一劍，深及見骨嚴重損害到經脈肌肉，就算外傷痊癒，以後也只怕是難以再如常人跑跳，行動自如。

「夫人這一劍不偏不倚，正巧深入經脈，即便外傷痊癒，傷及根本，以後生活上怕是會有諸多不便，需要二公子好生看養。」

「…我知道了，大夫、這幾日以來勞煩為內人煞費苦心，盡心醫治…待會下去管家那兒領賞吧。」

「謝過二公子，老夫告辭。」

陸鈞聽著大夫的話，面色如常，心下卻是一陣懊惱，目光微動，落在雙眼緊閉，躺在床上的余昭月，嘴上客氣送走了那大夫。

自那以後，兩人的關係又回復如初。

回到余國榮那件事之前，對外扮演好恩愛的夫妻，卻閉口不提那夜之事與自刎雙腿。

陸老先生與陸老太太得知此事後，內心焦急萬分，想要趕過來探望余昭月，卻被陸鈞以需要靜養為由攔下來了。

這其中原因也無它。二公子府上人盡皆知，面前這位自刎雙腿的，並非余燕晚本人，而是與她相貌相似的余昭月，太尉么女。

但陸老先生與陸老太太，自打三位公子成年後，便搬出了在桃源的大宅，說是要安享晚年，兩老便去了天高皇帝遠的窮鄉僻壤生活，清幽自在。

只有逢年過節，陸家的公子們，才會將兩老接回來桃源相聚。

也因此兩老並不知，眼下這般膽魄過人，廢了自己一雙腿的，並非余燕晚。

陸鈞不願兩老過度擔心，一番說詞修飾下，硬生生將余昭月舉劍自刎雙腿之事，說成了余昭月下身不甚，打翻了一旁花瓶，碎片噴濺四散，她一個重心不穩跌坐在地，便有了腿上的傷。

好不容易安撫好兩老後，陸鈞一天奔波出商，自從余昭月養傷開始，他便再沒有往方毓的院落跑過了。

好在方毓是個知書達禮，懂分寸的女孩兒，不似余昭月總是喜歡做一些驚人之舉，吸引他人注意。

思及此，腦海又不自覺掠過，那日血灑新房，銀鋒沒入，那總是充滿靈氣眼中，再無生氣。

罷了，等過幾天後，再去看看毓兒吧。陸鈞甩甩頭，將那些荒唐畫面忘掉。

正當他提著食盒，還有一窩新鮮出爐的桂花糕，準備去探望余昭月時，身後忽地傳來一婢女低聲喚道。

「老爺貴安，奴婢夜深打擾——二夫人這廂有請。」

「毓兒？這大半夜的……如不是什麼重要之事，我明日再去…」陸鈞長嘆了口氣。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眼下一個余昭月就夠他心煩意亂了，現在就連方毓都要參一腳嗎？

陸鈞本就是疲憊不堪，披星戴月的趕回陸府，喘息不上半刻香，心裡五味雜陳，卻又不得不去見余昭月。

現在方毓求見——看著面前婢女低著頭，拱著手，又開口。

「老爺——二夫人說，茲事體大，需要面見老爺一面…至於是何事，奴婢一介下人，只傳話不傳意，望老爺諒解，得罪了。」

這下大有陸鈞不去，這位婢女也會同他死嗑在這裡，兩人互不相讓。

陸鈞在這一刻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

看了眼院中央玉蘭臨風，含苞待放，今夜無星一片晴朗。

他又想起方毓乖巧，不爭不鬧，最後還是招人來，把食盒轉交給余昭月的貼身婢女，轉身就跟著傳話的那位婢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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