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妳聽見雪鈴響起 - 【赤與靛的迴聲#5】

伊格納特捧著熱茶等了很久，終於等來了他的統帥大人。剛進門的狼隨手擦亮火柴，扔進黢黑的柴堆裡，畫框下的火爐燃起微弱的紅火。即便兩人一直冷戰，伊格納特依舊要打破僵局處理燃眉之急。

「我想再請問一次，你打算如何回應凱厄斯先生的來信？」

然而，狼只是坐在沙發上盯著黑色文件夾，心不在焉。

「前段時間我們不是已經討論過了嗎，再拖一段時間。」

「可我們真的不該延後答覆——」「就算他急得屁股都坐不住想要見我，北希迪亞不作回覆就是不作回覆。」

「不，依我看來，這正是與維多利亞交涉的最好時機。」

「伊格納特，這次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維多利亞正在從戰爭中恢復，短期內出戰並不⋯⋯」

「不回就是不回。聽不清楚？」文件夾率落，碰撞響並未使伊格納特動搖分毫。他緩緩蹲下，將飄落地上的紙張妥善收回「德洛里斯 · 查理柯德」文件夾中。狼看著這份文件好幾天了，裡面的內容沒變動，可他就是看了很久。

「可這樣只會錯失良機。」

「哪有良機可言？維多利亞的狡猾你並非不知，北希迪亞無法同時應付四重不可控的風險。」

「既然你認為北希迪亞目前還不能正面對抗『末影』，那麼我們該先聽聽維多利亞的條件。你看，阿特莫爾與北希迪亞的祖輩與有土地之爭，而且上次破壞了原始莊園的意外又讓兩地關係變得尷尬，不會是我們的選擇之一。法蘭克忙於從戰爭中恢復，就更不應說了⋯⋯」

「但也不是靠維多利亞。」「那你打算怎麼辦？單憑讓人們躲起來就足夠了嗎？」

「我有我的計劃。」

「⋯⋯」

「為什麼⋯⋯明明我們不是完全無法對抗『末影』和MI6。」

伊格納特不明白，他到底在等什麼？

狼刻意轉頭看向窗簾，沉默不語。伊格納特嘗試靜下心來，祈求在腦子裡能聽見狼的心聲，可只有「咚咚」聲。可惡——他快步走上前，纖細的十隻包裹狼的大手，亮著的黃色蛇瞳仰望著狼，像是在表達不滿。

「我也預算過整個北希迪亞的綜合實力，我們是有機會抵抗住『末影』的攻勢的！求你告訴我，你到底在顧慮什麼？」

「⋯⋯」「統帥大人！」

狼冷瞥一眼：「呵⋯說出來真的能讓你稍微冷靜一點嗎。」

「總比你獨自面對強。」

狼很少見過著急的白蛇。在他的記憶裡，自伊格納特成熟以來，他一直是位沉穩冷靜、顧全大局的籌劃者。

「⋯⋯那天卡林卡停電，『末影』並沒有使出所有力量，而我卻已經要以血淨化她的力量。倘若她這段時間來積存更多能量，摧毀最為脆弱的西境，我迫不得已付上一切，那又有誰能來保護北希迪亞？」

「不，不會像你說的那麼糟糕。」

「再說，如果冰腐化隨『末影』而惡化呢？如果她引來世外的力量呢？倘若同時維多利亞反過來攻擊北希迪亞，那你們六位該先處理哪一邊？」

「有你在，情況不會惡化到這一步。」

狼脫下手套，走向火爐：「在患者被埃洛爾斯所誤殺前，我曾獨自前往『冰鏡的另一面』。當時你問我是否找到初代冰神遺言剩下的片段，我說不，皆因層層冰腐化的擋住了去路。只要看見那景況⋯⋯你就明白，為什麼我說北希迪亞沒有輸的本錢。」

「看來即便我定期檢查壓制『另一面』的冰腐化穩定器，依舊無法感知到只有你能看到的東西⋯⋯可就算有多嚴重，我們也要直面問題呀。」

「現在已經晚了，要再等等。」

「如果北希迪亞的情況真如你所言，我們還能等嗎？」

「即便等不了多久，也要再等等。為了減少不可控因素，北希迪亞不會面見維多利亞的外交官，也不會與『末影』正面交鋒。」

伊格納特不滿意這個結論，也不滿意神明的「咚咚」心聲。

「不行，這樣的對策根本無法保護北希迪亞⋯⋯『末影』她根本就是在挑釁你！」

「伊格納特，今天的討論到此為止。」「我怎會無法解讀你的心聲⋯怎麼會這樣⋯⋯」

全身滾燙的蛇血叩問神明的記憶與想法，卻只聽見強大有力的「咚咚」聲，彷彿是他自己正在一下一下往一道石牆上撞。

幼蛇曾努力逃離必須與統帥建立血契的命運。對當時的他而言，「神諭」一位太過沉重，如同《希帕迪亞》中所撰寫的傳說一般遙不可及。統帥救他於生死之間，並於他達成長達終生的交易——末代祭司與冰神的血五百多年來融為一體，神諭從未有休止的一日。這是他無法獨自摧毀的約定，從他將心交給神明的那一天起，亦未再動過摧毀的念頭。

他亂了，用盡辦法希望狼能理解他的想法，希望藉此達到再一次的靈魂共鳴，可是狼卻堵住了他的去路——「咚咚」，兩人無法達成共識。

「一定是方法不對⋯⋯」

血契被違逆而軀體化的痛使這位長年面帶微笑的紳士破功，狼卻只在遠處冷眼看著他面目猙獰。只見伊格納特揪著胸口慢慢爬起來，憋著喘息往狼的方向前行，走到狼腳前時蓄力踮腳尖並輕輕扶著他的西裝領口，全身熱汗的蛇一直盯著狼的脖子。

「一定是我身體內屬於你的血少了，才會聽不見的！求求你，讓我再一次聽見⋯⋯」

可就算他腿都酸了，狼都沒有答應。蛇蛇腦子一熱，伸出尖牙咬住狼的手心，狼極快的速度縮走了手，頓時一灘血從伊格納特口中流出——

「唔⋯⋯！」「嘶。」

狼的掌心多了一條粗糙的紅線，對他而言不痛不癢，但伊格納特就不一樣了，尖銳的牙齒被扯動，疼得他一屁股跌到地上捂著嘴巴，眼尾的銀色蛇鱗泛著淚光，可憐的樣子害得本來生氣的狼心疼得不行。

「你先回去吧。」

「換作是她，你早就抓著她的手，告訴她你究竟在擔心什麼了，是吧。」

「伊格納特，你知道⋯⋯」「可是你的行為與我們說好的並不一致。」

「即便我清楚她是我們本來清理境內MI6據點的關鍵人物，可我也⋯⋯依舊無法坦然接受你對她所謂的逢場作戲。」

伊格納特委屈巴巴抱著文件夾離開辦公室，開門就碰見克萊門汀。克萊門汀眼看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眼腫流血嚇得腦袋當機——狼居然還家暴？她拉著伊格納特到角落好好哄了十來分鐘，才匆匆去見狼。

「咔嚓」——門扉關上

「嗯？你怎麼來了？」

白衣回頭一看，狼跨步闖入埃洛爾斯在冬宮的房間，一把將她按在牆上，大手熟練地放在細腰上，藉吻宣洩情緒。吻著吻著薄唇忽然就往下吸吮脖子，在她不經意間，背後的扣子被狼用力揭開。

「不，等等⋯⋯」「嗯？」

「唔⋯⋯太突然了，我、我還未準備好。」

見她不太願意，狼便放開了她，從口袋裡掏出一支菸並將其點燃，吸入，吐出一團煙霧，躺在寬敞的沙發上。

「嗯？你從不抽菸。」「妳只是未見過。」

「不是的，你身上從來沒有煙味，指甲與牙齒都沒有泛黃泛黑。」

狼的手指抖了抖煙頭，火滅了，他依舊是不喜歡煙味啊，真不明白以前的自己是怎麼吸得下口的。

「不說這個了。零塔那邊情況如何？」

埃洛爾斯熟練地倒好茶，站在狼身邊：「特薇拉主任整合過後，發現被冰腐化所侵蝕的人所夢見的內容是其他被冰腐化殺死之人的臨終記憶。我與其他患者所見的內容的確有不同之處，其他患者夢見的腐化是我，而我所夢見的只有受害者。」

「我所承受的苦楚亦會因為做夢而增多，主任告訴我，當晚我曾有一刻病情惡化，娜塔莎穩住了情況，體內的冰核也因此安靜下來。至於患者與我皆夢到的白衣人⋯⋯她還沒有給出答案。」

埃洛爾斯拉了張椅子坐在狼的對面。

「那個⋯⋯需要我繼續到零塔幫忙嗎？」

埃洛爾斯坐得筆直，嚴肅認真。狼挺慶幸埃洛爾斯那麼認真對待北希迪亞的困難，這樣即使省了請她配合自己的心力，也能得到她的全力支持。

「需要。」

「好。你吩咐我前往北希迪亞各地以配合測試『零塔臨時空間』的穩定性，我都照辦了。想必克萊門汀博士很快便會通知你結果。」

狼稍微多看了幾眼，竟覺得她的目光比平日清徹了些許。方才接近她的時候，也沒有強烈的腐化能源散發出來，她的情況似乎比想像中穩定。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HjZkaLSR2

「阿狼，你似乎不太高興呢。」

「統帥的真實心情並不是那麼容易揣測的呢，埃洛爾斯。」

「但表情可不會說謊喔。你的眉心距離比平窄了些許，嘴角微微下垂了零點幾釐米，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狼抬頭：「只是跟伊格納特說了兩句，不是什麼大事。」

「可是你的手心在流血，真的不要緊嗎？」

狼反過手心，看著隱約透出紅色的紗布：「喔，不過是一點擦傷罷了，不需要太過心疼。」

「才⋯才沒有心疼。」她坐到狼身邊，雙腳併攏。

「對了阿狼，零塔臨時空間到底有什麼用？」

「『末影』的力量來自更高的規則，並非水泥能夠輕易阻擋，所以將患者安置在收容所或者防空洞也不是最穩妥之舉，因此，北希迪亞需要一個獨立於現實又能容納人類的空間，而我想到了妳。零塔臨時空間是仿照『永冬』所塑造的領域，我希望它能保護全國的生靈。」

「由於零塔臨時空間的錨點是妳冰核的碎片，內裡充滿了冰腐化，所以在使用前，零塔必須研究能將千百萬的人同時與冰腐化隔離的技術。」

「嗯。阿狼，對於對抗『末影』，你有幾成把握？」

狼眼神放鬆，盯著地毯。

「盡力而為吧。」

「其實⋯⋯如果討伐『末影』真的對北希迪亞帶來太大的負擔，我們可以不打。」

她三番四次暗示狼必須制止「末影」，對她恨之入骨，怎麼忽然態度大反轉了呢？

「我答應過妳要為德洛里斯報仇。」

「但你也不希望北希迪亞人的家園因為戰爭而破碎吧，你也不希望守望了千年的土地在戰火中淪陷啊。」

他略帶疑惑盯著埃洛爾斯，總覺得她怪怪的，但又說不上來哪裏奇怪。

狼：「身為被動方，我們其實並沒有選擇權。」

「可是伊格納特只看到了勝利的好處，卻沒有想到一場戰役對北希迪亞的人來說要付出多少代價。與『末影』和冰腐化的對戰可不是小打小鬧啊，他怎麼可以隨便說打就打呢，是吧。」

埃洛爾斯輕輕抓起狼的手，用雙手捧好放在大腿上。

「即便知道你很強大，我也不能再冒丟失深愛之人的風險了。」

她向狼訴說著心中的擔憂，他從眼眶中再次看見柔和純淨的藍——兩人第一次見面時那平靜的冰川。他握緊了她的手腕，緊得要把它勒紫再鬆開，一點紅色也沒有。

在他思考的縫隙，電話響了。

「欸？你這就要走了嗎⋯⋯」「嗯，是拉扎爾。」

狼匆匆離開，埃洛爾斯快步抓住了他。

「阿狼，可以給我一個道別吻嗎？」

這是埃洛爾斯第一次提出這樣的要求，他想了想，還是答應她的要求。一吻過後，他反覆舔拭殘留在唇齒上的味道，感覺怪怪的。

資料隨著垃札爾的視線在屏幕上挪動，高不見頂的圓柱型房間放滿了雜亂的東西，這房間太過於大，偶然有文件掉落也聽不見，都是依靠垃札爾的各種機器人幫忙整理妥當的。以白色為主色調的「蜘蛛」機械人四處爬行，明豔得粉紅色絲線織成網狀兜住各種跌落的機械零件，有些貪吃的還把零件吞了，「咔嚓咔嚓」的聲響引來「蜘蛛」老前輩，它的「腳」輕輕戳一戳吃零件的小子，小小的鐵片從縫中跌出。

「我說了多少遍呀，小札七號，這些玩意吃不得呀！」

粉紅色的屏幕環繞著飄坐在空中的少年，幸虧上次腐化侵蝕零塔中央系統並沒有禍及垃札爾的獨立資料運算庫。可就算是像他一樣厲害的人，也整整花了不少時間去修復被腐蝕的網路。克萊門汀也在，正坐在最底層的辦公桌前比劃著幾十個方案。

「出了上次查理柯德受傷的意外後，防腐化裝置的確還是不夠穩妥。唉⋯即便是用冰核碎片塑成的空間，普通人依舊不能待上個十天半個月⋯⋯得再想想辦法。」

垃札爾：「要不是因為統帥將我的力量拿走了，我們至於那麼憋屈嗎！」

克萊門汀滑動手指，閉著眼操控身上十個機械手臂同時工作。

「將零塔的最高管理者力量作為整個零塔運作的能量是一直以來的傳統，況且，這比你拿來做危險的研究用處更大吧，呵呵。」

「嘟嘟——嘟嘟——」底層傳出聲響與閃爍的青光，偶爾還炸出火花。

克萊門汀：「看，你研究出來各式各樣的生物都未曾派上過用場，再厲害的實驗品若只能囤積在底層能有什麼用呀～」

「明明零塔裡面還剩下不少前人的能量啊！妳想想，要是不需要使用這些迴序能量維持屏障還有臨時空間，光是我幻化的機械一巴掌就能把『末影』的空間術打扁啦！」

「零塔是北希迪亞的大腦，它的能量不能有止息的一天。」狼緩緩靠近中心，機械手臂將克萊門汀送上平台，拉扎爾從半空躍下，走到比自己高一個身長的男人面前。

「急著把您叫來，倒不是因為上次我與橘子運算出『另一面』腐化嚴重的事實，」粉毛少年嘆了口氣「而是我發現，您那位容器身上的冰核忽然變了。」

「它呀，本來還像『環流』上漂流了七個循環的碎片，現在卻像舊時代愛吐口水的噬腐獸幼崽，忽然就不再『吧啦吧啦』了！這個程度的變化，感覺不單單是因為您的淨化呢。」

克萊門汀：「13（拉扎爾）的意思是，那女孩子身上本來變異的冰核忽然情況好轉甚至退化，覺得有點奇怪。」

少年點點頭，繼續說：「可是以冰核為基礎的臨時空間很穩定，甚至可以在裡面開個研究所，這跟她身上的情況不一致欸。」

「你懷疑她身上的冰核被調換了？」「這是其中一個猜想啦！」

克萊門汀神色凝重，遲疑一秒後才接著垃札爾的話：「只是這幾乎不可行，我反而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我想再觀察觀察。」

「妳在思考什麼？」

她的眼睛睜開一條縫：「思考一位『故人』。」

「報告，報告，這裡是地下生化部門B14-C區，影子出沒，影子出沒——」

平台傳出刺耳的聲響，頓時成三人的焦點。

「終於找到那道查理柯德所說似人形的影子了呀～」克萊門汀拿起話筒：「把它引到機械部吧，我來處理。」

若並非拉扎爾抓緊親自清理中央系統脈絡，他們也沒那麼容易發現這道鬼影一直在四處徘徊。依舊是沒有觸法任何警報，沒有影響到檢測系統的影能。克萊門汀沒想到，還是被她溜了進來。

狼：「看來即便北希迪亞處死了特蕾西研究助理，她還是不願意罷休。」

他與克萊門汀匆匆離開了拉扎爾的工作室，但等他們趕到之前，地下醫學部已經一團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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