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那些啾啾叫的麻雀,我看我們早就贏了。」阿衛說完,將一勺薯蓉舀進口裡。
那時正值午飯時間。引路人的基地雖不算小,但始終無法讓過百人各自煮食,因此實施集體飲食制,由炊事班負責煮食,在規定時間讓成員在飯堂一起用餐。Leon 會趁這段時間和其他幹部同坐,討論一些較為次要的事項,比如說周日彌撒講道的題目、為基地增添甚麼生活用品、要不要舉辦文娛活動犒勞基地一眾成員等等。
此外,Leon 也會在集體用膳時間觀察引路人士氣變化。起義順遂與否直接影響飯堂內眾人的表情、說話,以至吃飯速度的快慢。而過去半個月,引路人基地顯然湧現一股勝利在望的氣氛。人們一邊吃,一邊熱心地觀看帝國各地前線的影片,看千百萬義民如何把軍警打得落荒而逃。愈來愈多人以「等到特拉岡城光復之後……」這句話來打開話匣子。一些野心勃勃的人甚至開始向 Leon 發表他們在衛生、教育或社會福利方面的政治理念,以圖在帝國倒台後升官發財。
對這些人而言,能夠妨礙引路人奪得勝利的,只有一伙人﹕不是帝國軍,而是麻雀。這些和平主義者多次以慎密的戰略、利索的行動,以及多元化、高效能的武器,一舉扭轉戰局。如果麻雀射擊的不是胡椒球而是實彈,起義隊伍早已全滅。雖不至血海深仇,但引路人的成員還是被這些和平分子激得咬牙切齒,說麻雀口中所謂和平根本就是協助帝國繼續施行暴政,說麻雀只看到起義現場上的暴力,卻看不到起義前,帝國對聖教徒每分每秒的虐待。
Leon 也對麻雀那種天真的和平主義嗤之以鼻,但他並不認為沒有麻雀,引路人就一定會獲勝。他對戰況的評估遠較其他人謹慎,因為各地傳來的戰報實在有太多可疑之處。比如說,起義至今將近一個月,民眾死亡數字竟然不到一百,太少了。帝國已經殺了這麼多人,不可能到今日才大發慈悲,肯定是有甚麼後著。
而聖教陣營則沒有甚麼可以翻的底牌。每當想到這裡,Leon 總是覺得悔恨。恨未能奪回 CD 2.0。上次奪回行動失敗後,Leon 也曾再次派人到 B 的宿舍,但因該處一直有聯邦人員把守而無法行動。如果能夠使用 CD 2.0,就算它無法瞄準特定目標,最少 Leon 可以有多一種應對戰況變化的手段,而今聖教陣營除卻一班烏合之眾甚麼也沒有。這樣真的可能嬴嗎?Leon 想。因此就算整個基地的人都已經興奮得要準備慶功宴,Leon 還是眉頭緊蹙。必須要步步為營……
「這是甚麼?」坐在 Leon 旁邊的幹部本來正把雞湯舀進口裡,卻因看見手機畫面出現甚麼而停手。
見那人的雞湯自湯匙答答滴落桌上,Leon 說﹕「先好好吃飯吧,吃過才有精力繼續工作。」
那人一言不發,將手機遞向 Leon。那是帝都前線的直播影像,畫面內容卻甚為超現實﹕馬路中央站著十數個軍警,或者說看起來像軍警的「東西」。他們身上都披著 Leon 從未見過的裝甲。這裝甲以黑色的柔韌物料包覆全身。肩膀、四肢、盤骨等位置加裝銅色金屬。頭盔亦以同一種金屬製成,而面部則有一片漆黑的面罩遮擋,令人連這些「東西」有沒有五官都不敢肯定。他們的雙手手背裝有電熱刃,即便在日照下也可看見金屬於高溫下散發的紅光,如同沾上獵物的鮮血。另外還有兩隻機械臂,自肩胛位置伸出,繞到腰部兩側,連接著的兩根黑色槍管反射著危險的光芒。
熱鬧的食堂數秒間安沉寂下來。
「這些……是人嗎?」有誰問。
Leon 說﹕「幹部人員、帝都組,馬上前往指揮室。」
*
引路人基地的指揮室由一個圓形飯廳改建而成。牆上,玻璃窗以防彈鋼板封死,並掛上大大小小的顯示器,分成不同組別的引路人成員就在這些顯示器前面,全神貫注分析各區戰況。飯廳中央有一張寬闊的桌子,上面是透過意識投影打出來的戰區立體模型。模型除了展示街道和建築,亦標記著敵我雙方的位置。只是,由於引路人沒有人造衛星,這些位置只是從現場起義隊伍拍攝的畫面推算得來,並不完全準確,只能湊合使用。
模型顯示,帝國的神秘裝甲兵器是出現於帝都一條主要幹道。幹道上,約一萬六千民眾聚集在一邊,裝甲兵器在另一邊。後者數目極少,只有一百人/部,排成十行,面朝人群,沒有任何動靜。
一萬六千對一百。然而這些機甲卻一點兒都不見懼怕,反而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引路人該如何應對?指揮室內的幹部成員陷入分歧。一個人說,既然對敵方戰力一無所知,我方應該撤退。Leon 則反過來忖量,撤退就會對敵方戰力一無所知。
還是迎戰試試看吧。
「我方軍火庫位置和存量如何?」Leon 問。
帝都組的負責人進行一連串操作後,意識投影模型上一座建築物的顏色從白轉紅。它位於聖教防線左方一條無人的窄巷。負責人說明﹕「裡面有自動步槍和手槍各有六百,是過去一個月自軍警手上繳獲。」Leon 點頭。面對一千二百支槍的掃射,再耐打的機械應該也會倒下。一旦倒下,聖教甚至可以將它們捕獲,把帝國的底牌搶過來用。
他便指令﹕「在現場抽調一千兩百個能開槍的人,組成射擊隊,前往軍火庫提取武器,再繞到敵人背後包抄。」
帝都組負責人點頭,向現場傳達指令。雖然名義上義民是自發行動,與特拉岡基地沒有從屬關係,但既然是德高望重的教宗旨意,多數人還是會遵從。八分鐘後,投影模型上一個小隊開始進入窄巷,在軍火庫停下,十五分鐘開始繼續繞路到神秘機甲後方。在模型半空,一個視窗正播放拍攝機甲的直播畫面,Leon 發現那些機甲不時會有搖動肩膀或擺動手腳之類的細微的動作。這是好消息。有小動作表示裡面有人。人有人體的限制,承受猛烈撞擊會腦震盪,子彈射穿心臟會死亡,比純機械易打得多。
射擊隊順利抵達敵人陣線後方,本來的正面對峙變成夾擊局面。
帝都組負責人說﹕「敵部隊仍然面朝群眾,估計未有注意到我們。」
「好。射擊隊瞄準敵人,準備開火。」
「……要讓民眾走避嗎?」
Leon 暗自砸了下嘴。讓民眾走避是不可能的,過萬人怎可能一下子一個不剩鑽進兩邊的街道,既緩慢、動作又大,敵方必定會悉破。最好就是留在原地,誤中流彈甚麼的不必過慮。首先,只要子彈打得中就不會有事;而就算有一些沒中,考慮到聖教最不缺的就是人,如果幾個人中槍能夠換來敵方一部神秘機甲,絕對是物超所值。
只是這種言論不能說。在引路人面前 Leon 還是那個品性純良的宗教領袖,不可能推義民送死,即便他們的死能夠讓聖教有更高機會獲勝,推翻帝國,拯救更多無辜教徒的性命。這婆媽的婦人之仁讓 Leon 感到不耐煩。而令他更加不滿的,其實是他自己。他恨自己太過專注殲敵,竟沒想到不能讓群眾曝露於火線。這是他的失誤。而今射擊隊布置在派不上用場的位置,他只能推出下策。「讓射擊隊再移動,移往敵人左邊。」
「好的。」
而射擊隊一動,敵人就動了。
那些機甲明明背向實彈隊,卻像腦勺長了眼,一轉身腰際的兩根槍管便亂射。子彈擊中實彈隊最前排的人,又貫穿他們打到第二排、第三排……鮮血頃刻間在數以千計的泉眼噴湧。有實彈隊員見四周的人一個一個倒地,因為承受不住恐怖感而失去理智,擅自開火,打中機甲的子彈被彈飛,打不中的直擊對面的聖教群眾。群眾四散奔逃,但逃得掉的人不多。有人死於實彈隊的流彈,沒被流彈打中的則在亂中被同伴推倒地上踩踏至內臟破裂,或被敵人的炮火轟破頭顱——因為這時候面向群眾的機甲亦開始開火。排成十行的百部機甲,前面兩排屠殺手無寸鐵的群眾,後面兩排屠殺反擊但徒勞的實彈隊,中間還有四排連手指頭都未動,站著儼如在看戲。
不到五分鐘,實彈隊一千二百人被清剿,群眾死傷數以千計,機甲部隊前後兩邊堆起如山的屍體,而行刑式的攻擊仍在繼續。
全滅嗎……Leon 嘴唇顫動。
而這一刻,同時發生兩件事。
在帝都,一百個捕獸網突然在屠殺現場的高樓拋下,裹向機甲。那些捕獸網由麻繩編成,但繩上似乎纏有某種導電物料,發出幽幽的藍光。機甲一被裹住立即活動停止,射擊亦戛然終結。倖存的義民雖然不曉得發生甚麼事,但還是把握這天降良機,逃離戰線。
在引路人基地指揮室,厚重的大門被轟隆踢開,進來兩個壯漢和一個女孩。三人各持一柄手槍,男的穿迷彩軍服,女的穿著黑色的戰壕大衣配甘桔色的開領襯衫,頭上戴一頂軍用貝雷帽,帽下是金色的長鬈髮和一張滾圓的臉。那臉上掛著驕縱的笑容。
「這裡歸老娘佔了!」她說。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MrjN8qLX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