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雨》 - （九）

過去十年，由於 Leon 雖是主教但同時也只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不時會有騙徒想要打他主意、佔他便宜，這些人往往會被 Leon 將計就計反咬一口。然而從來沒有人像眼前這男子那般無賴。過於坦率的勒索反而讓 Leon 反應不來。這人作惡都不用打腹稿的嗎？

可是，畢竟是一天到晚都不脫假面具的 Leon，他隨即恢復有如聖人雕像一般的和煦笑容。

「借不是問題，問題是借不能解決問題。錢花光後只會再花光，難道你不想認真考慮出路在哪？」

「那就是不借，對吧。」對方失望地道。「公開你照片喔？」

「我不過是在校園散步。」

詭計不得逞，莊家丟下他，拿出一部像是手機的儀器，嘴裡不知呢喃甚麼。突然間他左腳一踏，身體後仰，罵出一連串髒話。「忘記開機！」便又轉過頭問 Leon﹕「給你多一次機會。借不借？五分鐘後還你一倍。」

看著他，Leon 翻起白眼，心想這人整古作怪，是否就為了令他相信真有甚麼秘策。但看他神色懇切，如果這是演戲，那演技已足比 Leon 本人。何況他連這台戲是甚麼戲碼都摸不著頭腦。歸根究柢……

「你到底在幹甚麼？」

「解釋起來很煩。」莊家說。「總之手上這部機能讓我贏錢。」

「你出千？」

他聲量轉大，食指在 Leon 鼻頭晃動。「嗱，你不要侮辱我，專業賭徒是不出千的。」

「不出千，但用機器贏錢。」

「講了你也不會懂。」

Leon 聳肩。他雖然不是不好奇，可也沒好奇到要央求人家解畫。既然說他不懂，那就不懂好了。

更何況，現在主導權在誰手上，不是擺在眼前嗎。

「晚安。」Leon 說。

「等等！」果然 Leon 一走，對方就留。「不如這樣，我給你解釋，你給我錢，好不好？準賺。」

賺不賺無所謂，作為前教宗之子，Leon 繼承的遺產一輩子也花不完。只是愈看這男生，愈覺得他真不是為借錢而瞎編。拒絕的話，今晚的奇遇就會成為永遠無法解開的謎。

既然如此，助人為樂又有甚麼所謂？

Leon 打開錢包瞥一眼說﹕「我只有三百元。」他當然不只有三百元。

「開玩笑。剛才開十四點，一賠十二，一共九注，我要賠一千零八十。給我千五。」

「我說，我只有三百元。」

「唉你這個人。借就借，不借就不借。演甚麼戲呢？」

Leon 沒好氣地拿出一千五百元。這人到底是怎麼知道他有錢的？

「拿來。」莊家點頭。

「同學。」Leon 搭他的肩。「解釋。」

他便說得像急口令那樣飛快，純粹交差，根本不是真的想讓人明白﹕「首先把骰盅開了，然後再蓋上，閒家便會因為認定記憶中的點數必然等同即將開出的點數，而把注碼押在記憶中的點數上。這時候再用這部機器，在骰盅裡頭疊加不確定性，已確認點數的骰子就會回到未知，打開骰盅就會出現未知的結果。錢。」

「……所以兩次打開骰盅之間，骰子沒有動過？」

莊家不耐煩地擺手。「你的水平低得不知道自己在問甚麼。我問你，蓋上骰盅後，誰看得見裡面的骰子？」

「裡面沒有鏡頭甚麼的？」

「當然沒有。」

「誰都看不見。」

「正確。誰都看不見。我也看不見，那我又怎麼能夠答你骰子有沒有動過？」

「你不動它，它就不會自己動。」

「這不過是你的猜想。你愛怎樣猜都可以，但你永遠無法證明現實必然是這樣。」

Leon 皺眉。這話好像有點道理，卻又荒謬。開了骰盅、蓋上、再打開，點數怎可能不同。

「你確認這不是出千？」

「嗱，借錢給我，不代表你可以詆毀我。出千是為了將不確定的事變成確定，而 Chaotic Device 是將確定的事變成不確定。兩者是相反的。」

這句比較好懂。

「這部機器叫 Chaotic Device？」

「你總算問對問題了。」莊家攤開手板。「好了，總之就是這麼回事。錢。」

「可這甚麼確定性不確定性，是怎樣做到的？」

「沒甚麼怎樣。你本來不知道我會問你借錢，不知道 Chaotic Device 的原理，現在你都知道了——這個過程，就是所謂『經驗』，即是說將未知變成已知。如果現實是一場牌局，那所謂『經驗』就是將卡牌一張接一張翻開。你問我怎樣做？我只是將卡牌蓋回去而已。甚麼樣的已知都可以變回未知狀態。Chaotic Device 還可以製造空間上的未知呢，讓骰子在未知的地方出現。毫無難度，甚至還很環保，因為讓確定的事物回復混沌會釋放能量。」說著，他將那部儀器按在 Leon 手臂，Leon 感到一陣微溫。

「冬天可以用來暖手。」他說。

「變壓器都比這個暖吧。」

那男生啞然失笑。「變壓器發熱是因為低效能，Chaotic Device 的熱是由混沌變換產生，怎麼能比？我就說你不懂。現在，三百元拿來。聖教有說言而無信要下地獄吧？」

「沒這種教義。」然而他還是拿出錢。這人是否吹牛，五分鐘後即可知曉。

莊家把錢掠走，忙不迭地返回木屋。

「你們幹甚麼，我的大小呢？」

莊家出去後眾人已經轉為玩啤牌。「以為你沒錢溜了。」他們說。

他不由分說丟出自 Leon 借來的錢，將啤牌撥到一邊。一個玩家立刻出聲投訴，因為他手上只剩下一張葵扇二。然而莊家說﹕「別管這種小事了，繼續賭大小，每人每注二十！」由於跟這怪莊家賭錢已被證實不會蝕本，眾人也就不再說甚麼，拿出二十元等收成。

「開！三個六圍骰！」莊家十分興奮，但閒家比他更甚，因為圍骰是一賠一百五十。二十元一注，轉手就是三千，那怪人隨時要賠九注合共二萬七千元。可是他仍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眾人心癢難耐，等待已經揭過的骰盅再次揭開，莊家卻慢條斯理，在口袋掏出煙支抽起來。木屋中有好幾人皺眉頭，大概是討厭吸二手煙，可這時離座就笨了。

莊家吸著煙低語﹕「不，這樣好了……我們盡興一點。這局下注無限。」

眾人面面相覷。「你有錢賠？」

「晚生最不缺就是錢。」

這新生分明是個瘋子。但瘋不瘋都好，他們仍將身上所有紙幣與錢幣押注在圍骰六上，小小的方格堆疊出一座手掌高的金山。

「買定離手﹗」莊家中氣十足﹕「我開！」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pwLVtw9W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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