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chelle 放棄參加開學禮。去到 B 的宿舍,敲房門,聽他漫不經心地說「進來」,她已覺得莫名慍怒。這人不是挺精神嗎?不過純粹爽約,幹嗎要為他擔心?
而裡頭的情景更讓她有氣﹕B 在擺弄茶几上的一個骰盅。擺弄完,跑到客廳角落,操作手上的儀器,對 Rachelle 說﹕「來得正好,幫我開一下。」
「你又在賭。」Rachelle 聲音平板地說。
「賭?我跟誰賭?自己跟自己賭?別說傻話,看看開幾點。」
聽他這樣說,心裡面那股怒氣竟變成悲哀。
「開學禮。」她只道。
B 才舉手捂嘴,一臉震驚。
「我又發作了,抱歉。」
沒錯,他是「又」發作了,已經不是第一次,每次一賭他就會把一切拋諸腦後。他說抱歉,大概是真的感到抱歉,但這種事還是會有下一次。
Rachelle 恍惚地想著。
「妳別生氣。」B 又道。
她已經沒有生氣了,至於此刻心裡面那種萬念俱灰的悲哀是從何而來,她也不清楚。萬念俱灰?沒理由這麼誇張才對。這又不是第一次。雖然他確實答應過她,而且不只一次,是許多次,他一定會跟她去開學禮。又或者悲傷是因為,他們已經是大學二年級了。中學生不懂事可以原諒,剛上大學可能還未適應,但已經升到二年級,說仍未成熟、仍未適應,怎麼講都不大能講得過去。而更大的問題是,上到三年級、四年級呢?畢業之後呢?這人會變嗎?他打算變嗎?大概十年後、二十年後,他也會是這個樣子。
「我真的不是在賭,是在測試,測試用 Chaotic Device 遠距離改變骰子點數。妳看,之前 Chaotic Device 只能對附近的骰盅發揮作用,但改良後,它現在也具備遙距功能。真的是無限遠。就算這骰盅是在火星,新裝置應該也可以影響到它裡面的骰子。理論上是。但還要嘗試實踐,所以……」
Rachelle 搖頭。「聽不懂。你這樣做是為甚麼?」
「為甚麼……也沒有為甚麼。妳看,我做很多事情本來就不為甚麼。」
「我是說,你為了弄骰盅而爽約,是為甚麼呢?」
「我記得的。本來打算做完最後一輪實驗便去,但不知道為甚麼骰子怪怪的,被 Chaotic Device 弄過後上面竟鋪了一層灰。想來想去想不通,試著再做一次,那灰又不見了,於是又做了一次,又做了一次,做著做著就……忘了時間。」
「你不是忘了時間,而是把整件事情忘了,忘到我進來你都不記得約了我。」
「……抱歉。」平時講話總沒正經的 B 像個洩了氣的皮球。
Rachelle 看著心軟。但 B 這樣下去真的不行。去年他的成績也是慘不忍睹,GPA 只有 0.7。學校向他發警告信,說再沒改善就踢出校。
Rachelle 的 GPA 3.1,Leon 3.9。
「Leon 不是經常來勸你嗎?你真的就不可以學一學他?」Rachelle 說。
聽到這話 B 卻反駁﹕「我有嘗試學的。我有啊。」
「怎樣學?」
B 像是話到嘴邊,卻又吞回。「如果不是為了他,我也不會做這個測試。」
Rachelle 蹙起眉頭。平時 B 說的話她已經聽不懂,這一句更讓她如墜五里霧。「你的意思是,他鼓勵你賭?」
B 短促吸一口氣又吐出來。「妳老是叫我學他,但對他的事妳又知多少?妳知不知道他連自己的宗教都不相信?」
「你在說甚麼話?」
B 聳肩。
「我不明白你為甚麼要這樣說他。主教又怎會不信教?」
「主教一定會信教。如果說主教不信教,那就是說的人有問題。Principle of Majority。」
「他是無時無刻都記住教義,去到哪裡也帶著《聖經》,那書都被他翻破了。」
「那只是道具啦,道具。就是為了讓妳這種人相信啊。」
「你怎可以這樣說。」
B 嘆氣。
Rachelle 也嘆氣。她清楚 B 起初不大喜歡 Leon,這是可以理解的,畢竟他們的性格南猿北轍,但 Leon 沒有放棄接近 B。作為主教,明明他有那麼多人要照顧,卻對 B 特別優待,對此 Rachelle 只有感激。而最近幾個月,她知道 Leon 與 B 的關係很不錯,兩個人不時會一起吃飯談笑,這也讓她相當高興。她深信 Leon 一定會對 B 有正面的影響。
然而 B 卻這樣詆毀 Leon。
「我走了。」她說。
下樓後也不知該去哪裡,又沒要上的課,就決定去花園坐坐。那花園距離 B 的宿舍不遠,只有半個羽毛球場大小,也不特別漂亮,會在那裡歇息的人不多。Rachelle 就喜歡這一點。她常常會坐在園那些有蔓藤纏繞的涼庭下,看學生往返教室,貓自草叢探頭。去年開學那裡還有一株盛開的紫月荷。那是建蘭的珍稀品種,有如水晶一樣的姹紫花朵令人想要摘下來綴在婚紗上。一年過去,花開花謝花又開,紫月荷果然還在。不知是不是與去年同株?Rachelle 像觸碰甚麼易碎的東西那樣輕輕掂一下,只覺那花瓣涼浸浸。
她在公園角落選了一個涼庭,在鋪上馬賽克的石椅坐下,解下櫻紅色的小背囊,放在大腿。和煦的日照透過涼庭頂上那片片木板間的縫隙,斜射到她身上。近處有蟬鳴,彷彿很遠很遠的某個地方則有一群人的嬉鬧聲。風一捲起,撲鼻而來的便是芳草的清新香氣。
自然的氣息不是很好聞嗎?真搞不懂為甚麼 B 就愛煙味。
其實 B 愛怎樣實際上與她無關,說到底頂多就是個老朋友而已。可是,就算這樣,他都不應該爽約,更不應該把她另一個珍惜的好友說得像個騙子。
不過,按理 B 不會胡說這種過分的話。為甚麼要說 Leon 不信教?可能是賭氣吧。可能 B 跑去挑戰人家信仰,兩個人吵架來,就說這種諷刺話。應該就是這麼回事。有機會的話也可以問問 Leon。不,還是不要問比較好。「為甚麼有人會說你不信教?」這種話她不想說,連僅僅提起都覺得荒謬。
可她也不願意找 B 問清楚,她不想跟他談這個話題。
她再也不想跟他說話了。
就讓他跟骰盅說。
「——同學,妳還好?」
Rachelle 被這突如其來的探問嚇一跳。抬頭看,一個男子表露出關注的表情。這人與 B 同樣一頭短髮,不同的是,他的髮型打理恰當。帶著健康銅色的臉容上是輪廓分明的五官,英挺的劍眉給人敦厚忠直的印象。
她記得這人好像在哪裡見過。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ePKN64pX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