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三】全門派系列-難醫 - 衍天宗軼聞。上篇

衍得人禍難化解。上篇

神龍元載，春末。

漠北隴右之地無春秋，僅存夏冬與日月星辰。而荒漠內看似無人煙，可若得群星所指、天機將世，便能耳聞引路銅鈴聲。

叮鈴。

子賢。

叮鈴。

醒醒，快醒醒。

「叮鈴。」

鈴音使姬子賢猛然睜眼，注意到自己竟趴睡於書案上，連忙抬首環視四周。只見窗外透入夕陽餘暉，儘管油燈尚未燃盡，可房間內極為昏暗。

少年甩頭醒神，正欲起身卻發現身側視線，猛然轉首就對上熟悉目光，只見師兄鄒碩風與師妹劉泉竟是立於案旁直盯自己，雙眸光芒在搖曳火裡明滅。

衍天宗弟子難掩驚嚇，忍不住喊出聲。

「鬼啊！」

叫完甚至下意識手腳併用後退數尺。

「⋯⋯呵呵，二師弟精神真好。」

聽聞如此反應，鄒碩風語調不冷不熱，眉眼間盡是嘲弄，淡淡講句：「看來師兄的擔心真是多餘呢。」

此話既出，終於讓姬子賢完全清醒，並在青年冰冷的注視下猛然出了身冷汗，連忙對師妹使出救命眼色，盼她緩和師兄的不悅。

「大師兄。」

小師妹劉泉忍住笑意，輕扯鄒碩風的衣袖，低聲道：「誰剛睡醒都會被這般嚇著的，二師兄不是針對你。」說完轉頭看向姬子賢再補充：「二師兄，大師兄是聽聞你近日似乎染了風寒，擔心萬分，正要來幫你蓋件暖衣——」

「講夠了？」

鄒碩風繃著臉打斷劉泉的叨絮，而此刻他看似嚴肅，但實則語調放鬆許多，順手走至房間角落點亮了燈，讓灰暗的室內終於有些許光明。

「大師兄！」劉泉跺跺腳，順便睨了眼還在發愣的姬子賢，伸手捶他幾下，這時少年才恍若大夢初醒，起身和師妹走到師兄身旁，兩人同時左右勾住鄒碩風手臂，有些討好開口：「大師兄，師弟我方才不就恍神幾把，才把你誤認成鬼啊。」

語閉，他趕忙瞥幾眼鄒碩風神態，確認對方沒有再動怒後又管不住嘴，胡言亂語起來：「再說，就算大師兄是鬼，絕對也是全天下最俊的鬼，天天有小娘子等著你入夢翻雲——」

只是其話未說完就被鄒碩風一掌拍在前額，訓斥道：「講夠了。」

叮鈴。

此舉惹得青年腰間銅鈴響。

雖手上沒輕沒重，鄒碩風倒也未真動怒，僅是慣於如此，畢竟身畔年少的師弟妹們還在襁褓時，就被跟隨駝隊行商遊歷行商再歸鄉的他從飲馬州的野草堆中撿回衍天宗門。

其後，鄒碩風的師傅鄒楚雖聽其好說相勸將兩名嬰孩收為子弟，依照襁褓內縫的名讓他們雙雙入了師門，卻依舊沈靜於觀望宇宙萬象、星辰日月，並不管二者生養。因此身為大師兄的鄒碩風可說是獨自拉拔他倆長大，如親弟妹般多少沒捨得打罵。

但即便無需打罵，卻仍莫能疏於管教。

「嘿嘿。」礙於師兄平日威嚴，姬子賢倒也不太敢過於造次，只是放開對方的臂膀後乾笑幾聲問：「是說，大師兄是不是要被臨選為九州使，行走天下、觀九州四方？是不是可以離開這杳無人煙的沙漠了！」並依照大師兄的眼神和劉泉兩人端坐到案前。

「對啊大師兄。」少女跟上話語道：「我也好奇！我也想去！」

鄒碩風語調冷淡，卻伸指分別彈了兩人額頭。

「你們這消息倒精通，可平常聽少微君提到你的學業，尤其學二十八宿時怎麼沒看到這般機靈？嗯？」

他即將成年，是全少微垣公認優秀的太學弟子，應是不愧對肩負九州使之職，更莫提與世隔絕的宗門中能出外記錄天下大事，不僅為責任，亦是絕佳賞賜，乃眾弟子皆求。

然⋯⋯

瞥了眼依舊年幼的師弟妹，再思及師傅鄒楚，鄒碩風面頓時有難色。

弟妹該如何？能託付與誰？

顯然不是鄒楚那女人。

思及自己師傅，青年頭痛無比。

姬子賢與劉泉自是不明白師兄心頭糾結，全為其能踏出這隱匿的宗門感到新奇與喜悅，仰頭紛紛追問。

「大師兄，咱們就好奇嘛！」

「聽聞老宗主將門派自川蜀遷來西北大漠，紫微君更是將宗門隱匿於此，怎又突然要派九州使遊歷天下呢？」

見師弟妹們諸多疑問，鄒碩風嘆口氣，終於將房內所有明燈點起，再將本來遮掩窗櫺的布幔收起、綁好，讓月光照入內，帶來滿室銀亮，隨後緩緩開口。

「你們多數知曉袁宗主當年為保宗門不被覬覦甚至滅殺，故自蜀中來西北，直到年初，武女代唐告終，多載來遭追殺的命運結束，暫且可安心。」

他神情肅穆。

「蕭宗主雖年少卻博古通今、知曉宿命，當年從老宗主手中繼承紫微君之名後才將宗門遷至此，並穩固九州殊口以南之隱匿大陣，就為保宗門與世隔絕，方可傾力於觀天下蒼生命盤。並立九州使以記世間大事、尋衍天宗門所需之人。」

少年少女聽至此，目瞪口呆，撐著下頷，良久才吐出內心驚訝。

「大師兄，你怎能記這麼多東西啊？你以後是不是也要去當少微垣的先生，跟少微君一樣講兩個時辰讓每個人都能夜夜好眠——」

見姬子賢再次胡言，鄒碩風頭疼，瞪了他一眼，再次罵道：「就你這張嘴，很會說！還有妳阿泉，昨天叮囑讓妳好好記輿圖，記了？」亦轉頭伸手敲在小師妹額前，又準備要開使叨唸，嚇得姬子賢連忙大喊：「大師兄！饒了我們吧！這幾日少學的課業我們還是有認真聽啊！」並攔腰抱住師兄的腰。

「鬆手。」青年無可奈何，想扯開對方，卻發現小師弟紋風不動。

叮鈴。

而繫在腰帶的銅鈴晃動，發出聲響。

叮鈴。

少年不願放手，還示意劉泉同來阻止鄒碩風。他們其實都知曉大師兄雖言詞凶惡，但向來對他們心軟，更是被他們視為兄長，跟那個根本沒見幾次面的師傅不同——

叮鈴。

「看你們還挺歡快？」

突如其來冷酷的嗓音打斷滿室歡樂。

耳聞這人聲，鄒碩風先是神態一僵，緩慢抬頭與門口的女人對望，喃喃低喚：「⋯⋯弟子碩風拜見師傅。」

聽見大師兄口中稱謂，姬子賢與劉泉飛快對望，連忙同時收手，接著恭敬垂首站在鄒碩風身後向眼前的衍天弟子行師生禮。然對方恍如視若無睹，目光仍停留在鄒碩風身上，既是打量也有盤算，隨後嘴角勾起笑容。

「徒弟，你還活著啊？」

鄒楚倚於柱旁，笑吟吟凝視他們。

「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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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楚本不姓鄒，只是個躲藏在龍門客棧旁被喚楚楚的髒兒小賊，聽說早早就死了爺娘。

本欲前去投靠明教的夫妻死去後沒留下甚麼給女兒，剩餘些符咒燃燒後剩餘的灰燼，小女孩伸手推推沒動靜的屍首，依樣畫葫蘆照平日爺娘替她所準備，殘灰混著水吃入嘴中，也這樣活了幾天，最後被帶回龍門客棧安置。

接下來數載間，楚楚除暗地行竊來往旅者行囊維生，更到處跟著馬匪打劫，甚至將人騙進沙漠深處的流砂區，死而取財。

她並不懂善惡，心中亦未存道義，只知溫飽與否，如同野獸追捕獵物，全為本能。

也因此意外被在外隱姓埋名的衍天宗弟子鄒思撿回宗門內，說是見這孩童樣貌不凡，算算有劫難需渡。

楚楚因而成了鄒楚。

且什麼天下命盤、觀星、算命，這些本與鄒楚無關之物，在吃飽喝足後引起其極大興趣，一投入就是二十載，如同瘋魔，與人情世故再無關聯。

即使鄒思為保護鄒楚死於武氏的追殺，鄒楚也未感到悲痛，只是親手了斷師傅最後痛苦，並為守宗門秘密，毫不猶豫揮刀毀去師傅面容，將鄒思敏皮囊片片削下，鮮血與肉塊飛濺四散，最後再以烈火毀去銅鈴與魂燈。

其若魔怔之貌甚至嚇退前來的武氏追兵。

此舉使眾同門既敬怕且畏懼。

她是最適合衍天宗之人。

無欲無求，無情無掛。

心中無愛也無恨，僅是被天地宿命推動行走的軀體。

而捨棄俗念者，方能窺天命，才可逃離芸芸眾生之苦。

眾人都認為，當年鄒思敏帶他回來欲渡之劫已過，甚至願意再收徒，使眾人皆信鄒楚最大的劫難隨鄒思死去剎那終結。

叮鈴。

銅鈴響伴隨鄒楚腳步愈來愈清晰。

聞聲，鄒碩風不解問道：「師傅，為何突然要帶徒兒們來幻靈境中？」並小心摟住有些懼怕而靠在身邊的師弟妹。1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1i4DgVJEc
然女人未有應答，僅是前行，恍若紙偶，良久方開口。

「徒兒，甚麼是天命，你能明白嗎？」

叮鈴。

「甚麼？」

鄒碩風相當困惑師傅所問，見狀，鄒楚笑著再睨了眼兩名年幼的徒弟，說：「那麼，小徒兒們可知何謂劫難？」

叮鈴。

兩人面面相覷，不明白平日未管事的女子為何突然要帶他們來此，又提出如此疑惑，僅有鄒碩風思及或許這正是為師傅對自己出宗門前的歷練與考驗，便恭敬回：「徒弟盼師傅提點。」

鄒楚並無回首，僅是直接明言。

「數載來，為師觀望星辰，覽眾山水輿圖，只為尋求一解答。」

女人緩慢訴說，仰望幻靈鏡中迷茫的天空。1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Uh2obt9fi

（下回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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