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三】全門派系列-難醫 - 少林寺軼聞。上篇

我入無間大地獄。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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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元載，秋末。

蓮花池水既深又冰冷。

瘦小的鯉魚沉在染紅潭水底。

張少涼凝望眼前坍塌的佛像，他見人間即為地獄。

無邊無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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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德三載終，迎來乾元。

春日結束，夏季甫到，本為眾人避暑之時，然先是狼牙入主東西兩京，唐軍與之陷入戰事膠著，再聽聞除烽火四起外，江湖暗地中亦波濤洶湧，諸多賊子皆在搖搖欲墜的唐帝國與狼牙大聖武間選邊壓盤，連遠離中原武林的東海諸島都被擾得難安寧。

龍泉府渤海國界淒風寒，月泉宗本就虎視眈眈，甚至不惜聯合叛出蓬萊門的叛徒，使外海方、尹、康三家受賊人挑撥設計，接連遭海龍會、渤海勢力與日本輪番侵擾。

而破戒雲遊僧無戒與萬花谷弟子蘇寒見證陽淪陷又奪回，原是決定先並肩往東海探暗潮，直至六月自汴洲朝徐州前行時偶遇蘇寒故友五聖教子弟久炎與唐湘。

幾人相聚稍作小聊、交換情報，便知曉於久炎與唐湘出五聖教後本往東追查聖教失蹤典籍，並同時打聽長女李靈初所在，亦暗中支援唐軍。

接著蘇寒耳聞久炎提及自家女兒所講山河劫難將臨，不祥的流火墜在關內、河東、淮南三道，還有秦嶺山巔，且接連數月對應的星子極為黯淡。聖教弟子對此相當憂思，更何況諸多江湖傳聞提及十二連環塢、月泉宗和鬼山會皆亟欲拓展勢力，究竟接下來會如何發展，無人預期。

「你們要不回去一趟？總有不好預感⋯⋯」

久炎皺著眉頭道：「我不知道阿初究竟看見甚麼宿命，也不懂甚麼天下輿圖，但光看這戰事局勢，也可略知有諸多隱藏於暗處之人要趁著狼牙與唐軍交戰正蠢蠢欲動。」

講至此，他瞥了眼身畔沉默的唐湘，又思及多年前天一叛教，嘆口氣再說：「阿寒，這些日子來天下變化太大，禍福難測⋯⋯我前些時日也總擔心聖教危亡，若你有幾分憂慮⋯⋯」

歸去吧。

去年他與唐湘來往於萬花谷與五聖教間，只為尋得解除屍人和塔納變異之源，便是要終結數載來的悲劇。然烏蒙貴自燭龍殿後依舊不死心，再次勾結他教危亂，慾望所指執念之深，無法衡量。只要開啟慾念就沒能停止，而回頭徒餘萬丈深淵、屍骸遍地，僅能繼續任憑野心吞噬自己，殺死他者。

更莫提世上不會僅有一個烏蒙貴。

因此亂世起，群妖舞，眾者都想趁危分贓，不管他者夫妻分離、兒女四散、至親友人訣別、家破人亡。

天地如爐火，燒灼人間眾多惶惶。

在此洪流裡，誰也不知道是否轉身就是永別，又或離開後再無家鄉。

可其話未盡，蘇寒握緊拳頭，向來冷淡的面容竟透出微慍。

「炎君。」

他直呼，幾乎是咬著牙吐出言語。

「蘇某自也是憂思多載，然思慮並無用，會發生的不幸依舊發生，且谷中有谷主、孫老神醫、裴師兄等前輩坐鎮，尚有諸多優秀師姊師兄堅守，並無需我歸谷。」

沒有必要回去。

何況多年前他早失去師姐，師傅和師伯也陸續離世，萬花谷對他而言早未存在思念之人，不如留在無戒身邊⋯⋯

男人正興起如此思緒，卻被熟悉嗓音打斷。

「蘇寒。」

難得張少涼嘴角不帶笑意，異常嚴肅，平靜開口表示：「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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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無戒同蘇寒本欲深談通宵，可萬花弟子只提了句：「連聽都不聽解釋，便將你逐出師門的少林，你也要保護？」話未完即刻使兩人沈默，連平時善道的無戒都難再繼續，僅是噤聲替彼此倒了茶。

良久，張少涼才啟唇。

「微寒，你⋯⋯真不回去？」

他問，語調裡既有憂慮，亦存試探。

此時，蘇寒和無戒捧著溫熱茶盞直至冰涼，卻皆未入口，他們凝視對方，一切盡在不語中。

對於門派，他倆明明都是疏離或被驅逐之人，然即使如此，當耳聞過去教導自身之地即將陷入火海之際也難無動於衷。過往暮鼓晨鐘、打坐禪定，再到晨間採藥、望聞問切，明是枯燥乏味、了無新意，渾噩度日，卻於這刻發現全數深印心底。

即使再疏離，仍無法切斷連結。

不想記起，可依舊無法忘懷。

放棄歸去或許將後悔，矛盾之情滿溢。

這些日子來他們攜手於亂中度過乃是其所盼的人生，但兩人仍存心底遺憾，也許便是想講出那句：

「弟子拜別師們，諸位保重。」

解釋無足輕重，他們各自所思所想更不必詳述。

終究莫需多言。

下定決心便要歸去，做出決定就不能再踟躕。

雙方皆非易過於猶疑之人。

且他們都知曉，回到蒿山和秦嶺之途遙遠，趕路亦須半月，若這之間有什麼差池，都會錯過良機，因此開始收拾行囊，準備結束相伴之旅。

此乃最後相聚前夕。

晨間，雙雙無眠的兩人和久炎與唐湘道別。

五聖弟子靜默許久，方解開自己繫在腰封上的織布帶，並向唐湘交換個眼神，遞給蘇寒、無戒。

「這是受我族鬼師祝福之物，伴我多年。」

男人解釋，面帶倦意，似乎亦是徹夜未闔眼，將此物交予他們後不確定問：「阿寒和無戒師父願意收下嗎？」待兩人微頷首，他才從唐門弟子手中接過匕首，將布裁成二段，分別綁在他們腕上，低沉說：「願媧神保佑你們在世間的路程。」

收下禮的蘇寒閉上眼，無戒則雙手合十朝久炎與唐湘拜謝。

「有緣再見。」睜開雙眸，蘇寒安靜直視久炎，接著喃喃提起：「蘇某歸鄉後，自會幫炎君注意令千金安危。」

「那真是萬分感激——」

而久炎本要答謝，卻被突然開口的唐湘截去後半。

「茉兒向來會照顧自己。」

唐門弟子凝望腳下土壤，語調似乎有著嘆息，亦是抗拒或別離在臨的無奈。他最後抬起頭直視蘇寒，悄聲表示：「還請蘇郎中⋯⋯以己為重。」

以己為重，了無牽掛，別為此所苦，尋己所終。

聽聞其言，萬花弟子愣了幾晌，方皺起眉首，透出要笑不笑的神情，拱手恭送兩人。

無戒認得這個笑容，當年蘇寒師姐駱紫燕入殮後他正是這般面色。而當年蘇寒送走師姐，送走師傅，方才送走久炎與唐湘，此刻就要送走無戒。

「微寒⋯⋯我⋯⋯」

張少涼本要握住蘇寒掌心、給他擁抱，吐出那些平時拿來打趣的話語。可平時舌燦蓮花如今都不管用，只剩魚鯁在喉，傾吐不出內心深處所盼所期待，僅能化為靜默或膚淺詞彙，逐漸言難由衷。

而最後他依舊選擇揚起嘴角，調笑開口：「貧僧不過回去渡渡劫難罷了，當年離開萬花谷也是如此，蘇大夫莫過憂思。」邊道邊以指尖摩娑纏繞於腕間的佩珠串。

佛珠紋理雖早已模糊，無見當年風采，卻仍飄散木質暗香，無戒本是用之來念佛祈福、消除妄念，並且約束身心，可此刻他忽然期盼自己從未入佛門，或許便不會有這般入世出世糾結。

「這些時日貧僧如入西方極樂界，非但參悟諸多佛法，更濟世救人無數，皆托蘇大夫福份。」他噙笑道：「然我等心中都還有遺憾，那便去求圓滿吧。」

我並不願與你分別，但仍得歸去。

我並未想離開你。

我⋯⋯2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RhaeuzN2S

（下回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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