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飽了肚子、加上稍作休息後,感覺氣力回復了些許,莫珩的臉色也不再如一開始那般蒼白難看。
可渾身上下充斥的疲憊仍在,勉強熬過三日,透支的精神力與靈力也尚未補回,故在何駱天幾人看來,他的臉色仍算不上太好。白皙的膚色襯得眼下兩團青黑特別明顯,讓人看了特別膽顫心驚。
三人圍在桌前與莫珩遙遙相對,彼此面面相覷一會兒,最後還是何駱天大著膽子開口道:「宗主……要不,您去睡一會兒吧?」
不作言語,莫珩只將目光冷淡一瞥,安靜了半晌後,這才星眸半垂、啞著嗓音卻是一秒拒絕:「不必了。」
不說他的性子本就不太聽勸,另一方面也是身分使然,他並不願在下屬面前有半點示弱,雖疲倦,他倒覺得自己還撐得下去。未曾忘記如此爭分奪秒堅持的目的,既感覺身體狀況已稍有緩解,那自然該來談談正事。
見下屬幾人明顯不慎贊同他所言,莫珩也不多話,僅以行動強勢打斷話題,很快便自兜里取出儲袋,陸續於其中掏出七個手掌般大小、模樣相仿的錐體擺放於石案上。
那錐體呈半透明狀,通體紫黑,看似與尋常礦石無異,卻明顯可見其內光華流轉,流線般的亮光描繪繁複紋路、隨著角度變換自表層一閃而逝,似乎隱隱蘊含著特別的能量。
三人見狀,明白宗主這是打算交辦事宜,自然趕緊正襟危坐,不敢有絲毫怠慢。
之後,莫珩又陸續拿出幾樣物品擺放於另一側,諸如匕首、陶罐、小球等等,種類紛陳,其中甚至還有隻模樣擬真的鳥兒,也不曉得用途為何。最後取出一尊繫著紅線的土偶,朝桌子中央一放,他這才停下動作,复而緩緩開口說明。
「此七塊石子,名喚定界石……為一般設置定點結界時常用的材料。」雖已喝水進食,可連著三日不開嗓,嗓音難免有些乾澀,眼睫微斂,莫珩足停頓好半晌後才接著道:「不過由於時間不多,也沒必要這麼麻煩……我便直接在上頭動工,不另外再造陣符。效果或許會差點,可該還算頂用。 」
說著,隻大略指示一番,何駱天等人心領神會,很快便依照吩咐至宅邸七個方位挖掘,不深不淺,恰好一尺餘,接著一一將定界石埋下。待填好最後一坯土,七星連成,幾人只覺周身空氣似乎陡然一沉,接著轉瞬間再度回歸正常。
雙雙對視,三人皆在彼此眼中瞧見驚訝──此物竟是埋下後便自發啟動,而無須另外灌注靈力或誦念符咒。如此自然簡單上許多,也省去需多人配合的麻煩。
七個位置,對照鬥杓星之七個方位,這麼一瞧倒跟絕殺陣的道理同。只是絕殺陣為困陣、幻陣、殺陣三者合一,啟動陣法要求也較繁瑣,此陣卻不過是簡易幻陣,相較之下效能也陽春許多,基本只用以迷幻自外頭闖入之人。
如此一來,若有不肖之徒擅闖,陣法未破、便輕易瞧不見陣外之人,自然也無法造成危害,此舉也算是提前做個防範。唯此陣簡單,破解非難事,思量此,除了在其上設了雙層術法用以隱匿結界波動外,莫珩於鑄造時更特意於里外篆刻多重符祿,使幻陣效果疊加,其中一草一木、日出日落搭配陣外環境瞬息轉變,彷若真實,一旦入陣之人,便會下意識接受眼前景象,更進一步被催眠之,至此幻象便再無被破解的可能。
極巧極細的思緒與加工的活兒,在莫珩眼裡卻不過小事一樁。上輩子千捶百煉造就的技藝自然不在話下,唯修為大不如前,曾經的變異暗屬靈根不復存,加上周遭靈氣難納……這才反覆拖延了冗長的時間,幸而成果還算令人滿意。
「以後記得沒事就練練怎麼走罡步,日後若自外邊進門,於門內踩前三踏,接著後退一步,這陣法自然便破。」
這麼說著,莫珩領著三人親自試了一遍,果然如其所言,一旦邁出大門後再掉頭返回,原本屋內景象便瞬息轉換,彷彿踏入了另一個世界。不僅原先屋內的人影盡數消失匿踪、整齊豎立的籬笆與菜園不再,就連這些日子逐漸修葺完整的房舍屋瓦再度變得殘缺破舊,庭院雜草叢生,板磚破碎斑駁──赫然竟是初抵此處時所見的荒廢景象。
但當幾人拐著腳步前走三步、接著往後一踏,眼前景象卻頓時整個換新,孩童的嬉聲笑鬧回歸,鳥語鶯鶯一片,整齊的房舍庭園與籬笆菜圃兔子窩……等等,皆在剎那間回复,奇異的景象令幾人不住嘖嘖稱奇。
其中更以林諾為甚,表情一亮,童稚的臉蛋難掩興奮,看得何駱天一陣無言,阻止對方躍躍欲試打算再玩一次的舉動時忍不住道:「你夠了!真當自己是個孩子啊?」
「是啊,怎麼,羨慕忌妒恨?」被拎著後頸,林諾也不腦,挑挑眉挑釁的朝對方勾唇一笑,何駱天頓時一陣鬱悶。到這時才後知後覺發現林諾這傢伙……根本熱衷於扮小裝嫩!這信手拈來的無恥,簡直令人瞠目結舌……
邊口頭打鬧著,幾人再次回到石桌前,這次莫珩卻是拿起最後放下的那尊土偶,邊悠悠朝眾人晃了晃。
「另外便是此物……待我離去,我將藉由它與你們聯繫。若有什麼急需禀報的,只要扯動這上頭的紅繩即可。」
話至此,莫珩卻不再深論其用途,放下土偶後只以食指屈起,輕點了點桌面道:「最後這些……便是我倉促煉成之物。許會有些粗糙,你們姑且挑著看,若覺得能用的便留下,沒用的玩意兒再拿到市集變賣。」
依言紛紛挑揀著桌上幾樣東西觀看擺弄,倒是一直未出聲的王宗巽露出滿臉不解,皺著眉頭似乎不太贊同的道:「宗主,這……不妥吧?畢竟是您親手煉成之物,價值與那坊間物品不可同日而語。若是輕易變賣,只怕是辜負了它的價值啊…… 」
莫珩卻淡淡搖頭,「無妨,不過是些粗糙東西,沒你想的那麼複雜。」
自然明白王宗巽顧慮為何。器修以技藝為重,通常總是有些個人堅持的原則,簡單點的區分,便是有些人重質不重量、有些則是重量不重質。莫珩傾向於前者,從來是寧願花再多時間鑽研修改,也要極盡所能追求成品的完美,故而出自他之手的靈寶靈器數量一直算不上多,可若拿得出檯面,那必定是極品。
可惜今非昔比──原則總不能當飯吃,況且這點執堅持也沒什麼不能違背的。
在此之前,莫珩其實想了很多。能被拔擢到護法之位,何駱天幾人的能力無庸置疑,放哪都算是人才,可如今不僅只能窩在這狹小宅院裡頭,為了照顧下屬,甚至還得同尋常人一般外出賺錢,怎麼想都覺得分外屈才。
幸而自己身為器修,還有一技之長在手。器修煉成之物乃坊間工匠難仿……雖受限於種種因素,除卻定界石與土偶外,其餘根本算不上法器,但勝在物以稀為貴,這些東西若哄抬的好,日後再陸續供出些成品,該也是可以賣些銀兩補貼家用。
這也是他思來想去,現下自己唯一能稍微施展身手幫上忙的地方。
見三人仍不甚理解自己所言的模樣,莫珩乾脆二話不說接過王宗巽手中那巴掌大的小球,隨便麵轉了個方向便使勁朝遠處一丟──
圓球劃破空氣,以一道完美弧度奔向朗朗晴空,接著很快墜落不知何方,轉眼消失無踪,幾人呆呆的一路望著,心下驚疑,也拿不准是否該自告奮用去外邊替宗主撿回來……只是這糾結未延續多久,就見天邊一點墨黑乍現,接著越變越大……
動作俐落的旋身,以完美姿勢穩穩接住那蘊含力量與速度猛砸過來的球,末了,莫珩這才尷尬的咳了一聲,道:「嗯,就是這樣。」
何駱天:「……」
王宗巽:「……」
林諾:「……宗主您能再丟一次麼我那個剛剛眼有點花……」
見氣氛有點冷,莫珩隨手將那球放到桌上,想了想,便多嘴的解釋了一句:「其實這球蠻方便的,丟了還會自己回來,興許還能用做什麼暗器呢……」
眾:「……」特麼誰家暗器目標這麼明顯?!再說那球砸回來的力道到底是打算殺別人還是殺自己啊啊啊?!!
三人內心翻騰,可愣是沒人敢反駁一句,第一樣就拿了錯誤的東西示範,莫珩自己也覺得有些後悔。
其實當初的設想也挺單純……年輕時他也曾是個童心未泯的貨,自從煉成唯拘後,閒暇之餘便想著愉快的玩玩傳接球什麼的,可惜唯拘對球不怎麼熱衷,一次兩次後,這個想法便也就不了了之。
見幾人各個面露糾結,莫珩索性拿起其他物品示範一般的操弄了起來。
東西不過四、五來樣,雖不算,可其中花樣卻層出不窮,包含甩出後自動鎖定目標、共十把一組的飛刃,自由伸縮的長劍,讓草木瞬間開花的一次性粉末等等,其中那隻造型擬真的鳥兒,只要拉動右腳開關,便跟真的鳥兒一樣會飛會跳還會啾啾鳴叫,且還具有短暫的錄聲功能,只要戳肚子便可進行回放。
何駱天與林諾兩人早忍不住湊上前把玩,唯剩王宗巽沒那麼熱衷,只是冷靜的立於一旁,莫珩也見怪不怪。
王宗巽一向穩重,情緒也較內斂,正是所有護法中他最看不透的一位。但也由於對方的恪守本分,嚴遵教規,莫珩才能時時警惕告誡自己身為宗主的這個身分。若要擇出最符合邪教形象的一人,想來王宗巽倒比自己適合得多。
曾經主宗內財務一事的為林諾,可如今對方模樣成了孩子,想來也不便於出面,莫珩稍一思考後,便乾脆對著王宗巽吩咐道:「天璇,變賣之事,具體怎麼操作便有勞你了。這一樣兩樣也不用急著賣,可以先稍作展示,看看外邊反應如何,順利的話,之後我會陸續再拿些東西過來。」
說著,語氣一頓,卻是別彆扭扭的補了句:「你與天樞也多騰些時間修練……或做些其他事也好,犯不著每日外出勞累。」
見莫珩雖語調有些僵硬,卻罕有的是在表露關心,王宗巽愣過以後,當即恭敬作揖,沉沉的揚聲道:「宗主放心,屬下定不辱命!」
最後的時間裡,莫珩親自繞了宅邸一圈,探看結界的同時又加了些手腳,忙忙碌碌之虞,待大功告成,時間也已鄰近午時。
想想也沒什麼好交代的,加上身子實在有些吃不消,最後莫珩還是找了藉口回房,一沾床,迷迷糊糊立即便睡了過去。而這麼一躺,一直等到過了未時一刻,他這才在何駱天敲門下悠悠轉醒。
門口。
「宗主,給,裡頭我還是收拾了些盤纏,啊,還有些雜糧,不曉得您吃不吃的慣,不過這要半途餓了,總是能止飢,聊勝於無……」
「行了,你真囉嗦。」
聽著何駱天連珠炮似的叮嚀,像是真把自己當孩子看待,莫珩頓時有些無言,可一方面又覺得有些莞爾,不知不覺話語便帶上幾分打趣。一番話倒令何駱天訕訕然閉了嘴,卻又忍不住嘿嘿笑了笑,「宗主,我發現……您好像跟我想像的不太一樣……」
淺色瞳眼無波無瀾,只淡淡的以眼神詢問,何駱天撓著腦袋,接著說了下去:「就是,感覺您比以往更好親近了些,哎。」
以往在宗裡,每人各司其職,莫珩身為宗主犯不著親力親為,一向發號施令為多,故彼此交集雖頻繁,卻總聚焦在上對下的互動。如今換了個環境後,近一個月的相處卻比以往多上許多,即便莫珩表現出來的模樣還是冷冷的,有些難以親近,可卻頓時有血有肉了起來,不再僅是威懾的象徵,而是跟常人一樣會發呆、會疲倦,甚至還會挑食。
對此莫珩倒是沒什麼感覺,只微皺了下眉,無語的自對方手中接過行囊。
他的行囊不多,儲器儲袋各一隻,再多僅有兩三件衣物及一把護身短刃,隨便用個布巾包裹便是全部。而大抵是知道莫珩將赴遠門,短時間內再見不著,孩童們群群圍在大人身邊,早等在一旁準備道別,嘈嘈雜雜的,分外熱鬧。
臨行前,離別之語卻是不必多講,莫珩本也不是矯情之人,別過身抬手一揮便權當打過招呼,跨過步伐便瀟灑離開,轉眼離了宅邸,照著既定方嚮往城郊驛站走去。
雖時間鄰近午後,可驛站人來人往卻是熱鬧的緊,且一眼望去一目了然,多是些年紀不大、面貌透著股天真稚氣的少年少女,有成群結隊、也有獨自一人孤拎拎站著的,一旁還有家長為孩子們送行,來來往往,一時把小小的驛站擠得水洩不通。
不遠處,只見馬車伕拉著車駕,使勁吆喝道:「往沂水走這邊──來呦──憑竹牌上車,滿人即開!一趟三十文錢──」
驛站外邊。
刻意擇了個較偏僻的地方觀望,莫珩忍不住微蹙雙眉。糾結半晌,終還是暗暗嘆了氣,邁過大步順著人潮擠進驛站內,給了錢、領完竹牌,直到擺脫人群輾轉退至空曠處後,他這才如釋重負的呼出憋著的一口氣。
握在手中的竹牌樣式簡單,看起來就是剖成四瓣的竹子再粗糙的刻上沂水二字,邊緣就連打磨也沒有,拿起來分外刺人。左看右看,見兩三撥人等在方才吆喝的車伕那頭,想來那邊該是固定的乘車處,他便跟著走了過去。
大抵是搶時間賺錢,這幾日驛站車馬往來特別頻繁,莫珩剛到定點沒多久,遠方陸陸續續又來了兩輛車駕,耐心排了會兒隊,他便也順利坐上第二輛馬車。
車內空間倒還算挺寬敞,一趟六人坐滿便開,莫珩恰巧是那第六人,進了車內環視一圈,撿了剩下靠門邊的位置便席地而坐,方坐定,那頭車伕同時大聲吆喝道:「走咧──」
馬聲嘶鳴,隨著馬鞭一落,車子便搖搖晃晃的動了起來,正式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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