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放生 - 23

帶鹹味的微風掠過，和暖而舒適，像母親般溫柔地喚醒薩雷。

媽媽。

薩雷對媽媽沒半點兒印象，可是他不止一次想像過媽媽的樣子。想像中，媽媽是爸爸的相反：一個溫柔和順，笑容可掬，和思想單純的女人。媽媽的過世把這相反的一切也從爸爸身上奪去。他打從心底畏懼爸爸，若不是有個在爸爸背後扮鬼臉的弟弟，恐怕他早忍受不了爸爸那張沒表情的臉。

爸爸像屍體一樣冰冷，令人難以靠近。

你在想甚麼，薩雷·布特科文？

薩雷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無半點睡意，而且神智清醒。也許，他根本沒睡着過——他不覺得自己有做過夢。他坐起身子，只見他的弟弟站在不遠前面。

海水剛好浸到腳腕，奧珀神情恍惚，呆呆地看着一頂被他抓在手上的黑帽子。

黑帽子？

昏睡前的記憶回泉水般湧回腦袋，薩雷大聲說：「奧珀，你找到那個老水手了嗎？」

奧珀稍側身，目光轉到他身上，微笑說：「我找到他了。」

「大鬍子怎麼了？老水手能治好他嗎？」

「他很好。」

薩雷隨他的視線看向身邊，差點認不出眼前的人。

這個人穿着一件簇新的白袍，上面沒半點污漬，衣領和衣袖位置以紅線繡着兩圈圖紋，款式古典。他下巴光滑，頭髮整齊束起來，年紀看着不比他大很多。他只有五官輪廓隱約有點面熟。

薩雷瞪大眼睛，「大……大鬍子？」

奧珀說：「我想他現在該喚『沒鬍子』。」

薩雷說：「我睡了很久嗎？這段時間老水手不但救了他，還有空替大鬍子換衣清洗。」

雖然大鬍子未醒，但薩雷可以清楚看見他胸膛的起伏，知道他多半沒大礙。

他四下張望，沙灘上只有他們三人，不見那個神祕的老水手。

奧珀說：「老水手找到刺中佩弗羅的那支箭，把它拔出，讓他恢復過來。」

「佩弗羅？」

「這是他的名字。他很久前告訴我的。」

薩雷覺得很不對，「等等，我為大鬍子包紮傷口時可沒見有甚麼箭。而且，便是拔走了傷人的箭，人也不可能立刻好過來。」

「中箭的佩弗羅死了，未中箭的佩弗羅活着，只要找回未中箭的佩弗羅，我們就能把他帶回來。」

「這怎麼可能做到？不，」薩雷勉強自己笑了笑，「這不可能做到。你別跟我開玩笑。沒有人能……消除已發生過的事。」

「你說得對，沒有人能消除已發生過的事。佩弗羅中箭死了，這是過去事實，將來也不能改變。能改變的是將來。你知道嗎，薩雷，我們之所以成為站在這裏的自己是由無數過去的自己一步步走出來的。」

說話間，奧珀邁開步伐，一步一步走向薩雷，直至在他面前停住，低頭盯着他的眼睛說：「你看見了嗎？就這樣，一步一步，走過來。每一個決定和動作都在塑造我們。我站在這裏，是已發生的事實，可是，你還記得我是怎麼走過來的嗎？」

神差鬼使地，薩雷說：「一步一步。」

奧珀笑了，這笑容就像是讚揚一個答對問題的孩子。

「不錯，一步一步。只要你記得每一步的軌跡，你退回去，」他退後一步，「時間在向前，你在退回去，你在塑造自己，不過這個自己恰好是你過去的樣子而已。」

「退回去連死亡也能克服？」

「何不？這就是海人。」

「海人……」薩雷心臟跳動加速。

奧珀說：「困難在於，你在塑造自己，也在塑造別人，別人在塑造自己，也在塑造你。萬物相連，你想退回去，別人卻向前，把你也拉向前。」

「我該怎麼辦？」

「斷絕聯繫，這是海人的方法。」

薩雷想起大鬍子，「如果他不願意呢？沒別的辦法讓他上岸嗎？」

「當然有。所以我才站在這裏跟你聊天。」

「這跟我有甚麼關係？」

「你見過他，成為他在外界為數不多的聯繫。你正在把他拉向前。看，他還未能醒來。」

薩雷沒想到自己成為大鬍子復生的障礙。他結巴巴說：「我可以怎麼不把他拉向前？」

「做個好夢吧，我親愛的哥哥。」

我親愛的哥哥……

「你是——」

薩雷的話戛然而止，紊亂的意識化作一道白光，棄他而去。19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QedDgmHX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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