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馬娘與嚴肅文學 - （四）《特雷森文學》

（四）

《特雷森文學》

文藝僅存在報紙檔，花、草、樹木、空虛。早上七時半免費報紙裏的廣告與文學，像世界領袖一樣關心局勢發展，行人在默念自己的需求，早晩會成真，但等到晚上活着仍然是活着。

花、草、樹木和空虛成了文藝雜誌，為末端的島嶼提供新想法。仰望，不會再望見繁星，連鹿角脱下都不知道。低頭，望見熟悉的身軀，反而是孤獨的藝術。

從皮夾裏拿出稿件，望着小早川快速地一行一行瞄過。有件事我比較在意，稿件的口氣承自六十年代小說，在現代來說相當之老舊；對六十年題材來說也不大貼切。

（文章的確做成了分行散文，但是內容沒有對上。以意識流手法寫一個「我」在這所院校的怪事，偏偏做成了一個奇葩。我想，凡是越高調的，越容易失敗。）

小早川每次皺起眉頭，代表我每次的動盪。靠前，開始查調起她眼睛的移動。

「淺川君你繼續說話都可以，我沒關係。」她說

「我只關心手稿的質素。」

「……確實很不錯，比起陳腔濫調的手法，確實有必要作出新嘗試。」

「我知道你欣賞作品的能力比我好，不妥當的地方請你直說。」

「淺川君，坦白說……裡面沒有一點大眾的元素。」

「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恐怕是立意不適合。」

「這視乎公佈的地方。」

小早川把稿退回來，似乎認為我在狡辯。她還未明白。

「我想辦一本文藝雜誌。」我說

「你有甚麼打算？」

「我想提醒特雷森内的作者，不要忽視文學上的創新，再來才是思考大眾的要素。」

「在哪裡發行？」

「在特雷森內。」

「趁早放棄吧，淺川君。」

「缺少大眾元素不代表沒有讀者。」

「就為幾個讀者寫？」

「小早川……我以為你是我一樣認真的人。辦嚴肅文學就要有像犛牛一樣的覺悟，只要有一個讀者，我也打算寫下去。」

「你這是奴役自己。」

「不，而且我想由你擔任雜誌的總編。」

「……雜誌的名字叫甚麼？」她說

「之前一直都在構想，就叫做《前衛文學》。」

「《前衛文學》在一本香港的小說内出現過，下場不太好。」

「霎時間我想不到……。」

「取一個具地域性的名字，就叫做《特雷森文學》。」

「好極！好極！十分貼切。」

小早川對文學也有執著，是一個笨蛋，她明知到《特雷森文學》連一個讀者都未必有，卻偏偏上當；我必須做些事情不至於令她失望。

撰稿會是另一個問題。認識的所有的同僚都習慣編寫怪文書，忽然改用文學的口氣撰寫必然會有困難。至少我還認識幾個有能力的作者。

對立的思維，在現代仍然普遍。我無心建立與怪文書的對立，正如通俗文學與嚴肅文學並非對立。

我甚至寫過好幾個短篇，嘗試將嚴肅文學的口氣融入輕小說；結果和我想像的一樣，沒有引起反響。

拿起電話，叫長谷川過來教員室。長谷川平時要幫忙里見家生意上的事情，印刷和棑版方面的聯繫也許可以向她請教。

《特雷森文學》的初版已經有大慨構思。分成兩個部份，首章篇幅最多，刊登以文學手法撰寫的短篇故事，這些故事需要具美感、令人戛然，或者足夠發人深省；另一章佔較少篇幅，專門翻譯用外語寫特雷森的文章，在日本方面，以文學口氣描寫特雷森的文章早已經有，千二字左右以微型小說方式發佈。

辦文學，思想絕不可以封閉，發掘先進的思想只是踏出第一步……

電話接通後，長谷川說她現在無暇談閑事，放學後才有一點時間商討印刷的事。

我想繼續思考《特雷森文學》的未來，不過再執起筆時，已覺得似醉酒。

特效藥以疊放方式推廣商業價值。殺手的追趕，進入酒店避難，女主角想在走前換上平底鞋，男主角說：「你換上高跟鞋時我都沒有留意過。」打車前往醫院。意識流的使用方式。蒼穹下每人都有獨白。黑色沒有思想。

文學與樂譜有關連，有節奏。聽到文學。

斜着首，已是日落西山。

打開門，長谷川早已伶仃的在站在門口，仍舊穿著那套女仆裝，應該又是忙了一整天的工作，面上卻沒有一些厭倦。

「啊！淺川先生，你在找我嗎！」在胸前緊握着手，就好像等上許久十分期待，她說

「我想問你關於印刷和棑版的事。」

「請說！」

「我準備印一些期刊。」

「雜誌期刊……要去找印刷商嗎？」

「差不多，要印刷的是些文學內容的期刊。五百本左右。」

「淺川先生……你打算自資出版嗎？」

「以往的文學雜誌，有不少是編輯本人出資，雜誌的銷量會直接影響生計。我會想辦法將《特雷森文學》設成校刊，從理事長取到資助。」

「《特雷森文學》嗎！淺川先生的話一定可以辦到！」

「畢竟只是第一期。內容方面，我已經有一定數量的存稿，棑版時要再拜託你，長谷川。」

「嗯！嗯！我通知印刷商之後，淺川先生寄稿過去吧！」猛烈地點頭，又從鼻子呼了一大口氣。

轉起身，頭髮揚起，掉過頭走。長谷川在校內行走時很搶眼，我向她揮手送別，長谷川消失在梯間之前也揮着手回應。

教員室又剩下一個人在彈鋼琴曲，音譜會一陣陣旋轉，似唱片，一首完結。一首完結。

西陽落到山上的神社，想必不久之後又會在另一端出來。

昨晚新雨過後，草坡上的人今早又再出來練習。

這是特雷森的寫照，卻從來沒有人留意這一塊。大多的作者被特雷森的競速事業奪去眼光，剩下來的，只是怪文書。

我一直也認為大部分輕小說缺少文學應有感覺。以往有不少實驗動畫，《玲音》尢其應該表揚，以壓鬱的手法表示對網絡安全的擔憂。

輕小說方面也有值得被關注。從譯文上《文學少女》述事簡潔，能可以看出白話文小說的美感。井上心葉的內心想法很容易引人起共鳴。

可惜這類型作稀少，難以引起讀者關注，文學就算不能主流也未至於這個程度。現代的輕小說和四毫、三毫小說的商業化不都是一樣嗎？

慨然吸一口煙可以做一篇怪文書，藏一支酒在抽屜裏裡，在教員室打開這支干邑也是一篇怪文書。身後馬上有人︰

「分一口來吧。」他說

「就一口。」

白蘭地浮在他面上，冷淡的笑，談文學似在談生意似的。

「同僚君，你的怪文書和同人文寫成怎樣？」我問

「收入很可觀，收獲不少讀者。」

「收入？你用同人文餬口？」

「甚麼餬口……月票、推薦度、打賞，興趣化做收入。」

「在寫作上你有什麼新發現？」

「我不懂你意思。」

「文學在同人文上的發現。」

「同人文談文學？你終於發瘋了！」

（這個人是來騙酒喝的，我想，他連文學是什麼都不知道。）

「這收入也不好掙，我寫了三十萬字。寫三百萬字的大有人在。」他說

「十萬字左右能算一本長篇小說。你這是拿字數騙財！」

「我也喜歡特雷森，為讀者寫有什麼問題？」

「我建議你今天起收筆，今後別再毒害讀者。」

一怒下，離開了職員室，走出門馬上看見個着穿綠色西裝的成熟女性︰

「哼哼♪，淺川先生剛才喝了什麼？」手綱小姐露出一個固體的笑。是個很溫柔，但感受不到好意的笑面，只是會一直看着你，直到對做過的事情感到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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