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代天使 - 二．半空中【二】

半個月後。

2004年10月17日，星期日，1:30 p.m.，廣華醫院。

由於在上月玩「歷奇遊戲」時撞傷了右手，所以我要定期到醫院治理。　這時候我坐在候診區，看見另一位年齡相若、蓄短頭髮的女生，她的右眼繫上了紗布，也一同在座位上等待叫號。　等候期間，我們偶然地互相瞥了一眼，免生尷尬，我主動向她點了點頭打招呼——

“ 妳好。 ”

“ 好嘛，很久不見，最近怎樣了？ ”　她卻意外地開口反問。

“ 我們是認識嗎？　恕我善忘，妳是哪位朋友？ ”　這女生表現出來的口吻，倒不像新知淺交，我心裡確是有幾分疑惑。

“ 呵，竟然連好朋友也忘記了，妳似乎還未完全康復呢。 ”　她語帶嘲諷，笑了一聲。

“ 妳是……？ ”

“ Sandy，請到3號房。 ”　此刻候診區的廣播器突然叫著。

“ 不緊要，當妳需要幫忙的時候，來找我吧。 ”　說罷，她站起來走開了。

“ Sandy？ ”

“ 影明，請到6號房。 ”　在走向診症室的路上，我對這位女生的說話仍是摸不著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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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進了診症室，在醫生旁邊的座位坐下，心想還是先專注自己的情況吧。　隨後醫生為我檢查傷處，解開了手腕上的繃帶——

“ 手腕已復原得八八九九，必須繼續小心護理啊。 ”　醫生再三叮囑。

“ 知道，謝謝您。　對了，怎麼手腕會恢復得這般慢？　繃帶纏了差不多一個月呢。 ”　我按著手腕道。

“ 因為今次是觸及了舊傷患啊，檢查報告中寫到，妳的右手在很久以前曾經受過大傷。 ”　他翻開我的病歷冊解釋道。

“ 唔？　右手曾經受傷，怎麼我沒有丁點兒印象？ ”　我實在有點吃驚。

“ 或許妳生活壓力大、節奏急促，容易對舊事善忘吧，都市人通常也有這種情況。　如果妳仍是不放心，想再檢查一下，我可以把妳轉介至精神科看看。 ”

“ 也好，謝謝醫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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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醫生給我寫了轉介信，以備需要時到醫院精神科再作檢查。　不過今天的事，實在莫名奇妙，也不禁讓我懷疑——自己是否真的遺忘了甚麼事情？

X X X

我忽發奇想。

我決心要追上，石階上跑在前面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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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嗄嗄！ ”　我又在石階上拚命向上奔跑。　然而，今次好像有點不同，即使我跑得再快，也看不見前方有人，甚至這次我居然跑完了那條長長的石階，於是繼續向前走，我竟然到了一個很廣闊平坦的草原。

草原上有一棵很大的樹，枝上盛開著許多粉紅色的花。　一陣涼風忽然吹過，樹上的花和葉都隨風飄下，粉紅色的花瓣漫天飛舞、如雪飄揚，眼前的景象實在美不勝收，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抬頭仰望——

“ 很美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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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十分清新，我閉上眼睛，然後深深呼吸了一下，想要享受這份寧靜優美，但當再次張開眼睛的時候，我卻看見房間的天花板……　旭日東昇，自己正躺在睡床之上。

雖然昨晚又做了奇怪的夢，不過今天醒來的時候，感覺跟以往完全不同呢，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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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星期後。

2004年10月24日，星期日，2:00 p.m.，廣華醫院精神科。

其實我並不抗拒到精神科檢查，反正自己也很想知道那是甚麼回事。　「因為生活壓力大而忘記昔日往事」，應該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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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您好。 ”　我跟主診醫生詳述事情後，他決定使用「催眠治療法」處理，其後護士帶我到病房一隅，那兒有一張簡單的病床，她著我躺上去以預備治療。

雖然那是一張普通病床，但躺上去卻感到非常柔軟舒服，我差點就要睡著的時候，醫生便走到病床前，準備開始治療，他先以柔和緩慢的聲線道——

“ 影明，妳現在閉上雙眼、放鬆身體，把思緒下沉到最深處，我們一直下沉到最底、最底……　想像一下那條很長很長的石階，妳想要到那裡，然後舉步踏上去，慢慢地往前走、往前走……　然後，我數3、2、1，妳就到了那個妳想去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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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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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中，我似乎已進入了那個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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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我正跑在那條石階之上，看見跑在前面那個人的背影；

這一刻，我在一條漆黑的山道上，感到體力透支而跌倒在地上，面前有人伸手把我扶起，但我卻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之後，他背負著我繼續向前跑，此時我終於能夠看到他的容貌，這個人竟然是……　阿迪；

這一刻，我坐在一個陡峭的山坡下，感到渾身痛楚，右手手腕劇痛得很、左腳膝蓋更撞瘀了一大塊；

這一刻，我站著一棵大樹之下，抬頭看著天空，迎著涼風吹送，看著漫天飄揚的粉紅飛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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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最後這一刻，我看到一個廣闊的翠綠草原，中間長著一棵很大的樹。　大樹下有兩個女孩，可是她們的右腳卻被綁上了鐵鏈，鐵鏈的另一端則繫著那棵大樹的厚實樹幹。

可以看出她們亟欲離開這裡、早日回到家鄉，但那粗粗的鐵鏈已為她們定下了可動範圍，任她倆如何拼命拉扯，也只能往外多走十步八步而已，彷彿怎樣幹也是徒然。

我猜這兩人一位住在南極星，一位住在北極星。　不知道她們從何時起就被鎖上，只看到她們每天站在樹下最南方和最北方的地方不停啜泣，雖然我明白那份被囚禁的痛苦，但她們卻不了解，當雙方朝向兩極奔走的同時，其實也令彼此走向了最遠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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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　一眨眼後，我醒過來了。

“ 影明，怎樣了？ ”　醫生一直站在病床前觀察我。

“ 我看到了很多……　奇怪的東西。 ”　雖然我是醒來了，但意識還是朦朦朧朧，一片迷惘。

“ 別急，慢慢來，那些都是妳的潛意識、或者是妳曾經歷過的事情。 ”

“ ……是嗎？ ”　我坐在床上，按著額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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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病房休息片刻，與醫生多談幾句後，我便離開醫院了。

在離開的路上，我回想起剛才腦海中的每一個畫面和情景，內心感受仍然十分深刻，不過我對它們卻茫無頭緒，尤其是怎會見到阿迪？　不過話說回來，自從和他熟絡以後，那種奇怪的夢就好像多了……　難道我以前真的認識他？　忽然之間，我好像已假定了我的「失憶」與他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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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11:20 p.m.。

“ 嘟嘟～～ ”　我拿起電話直接撥號。

“ ……喂，是誰呢？ ”　聽筒裡傳來了阿迪睡眼惺忪的聲音。

“ 是我啊。　咦，原來您是習慣早睡嗎？ ”

“ 影明？　……都不早了，怎麼哪？ ”　我猜想他此刻必定是兩眼反白、一臉無奈。

“ 唔，其實也沒甚麼特別事，只是想問問而已，記得那天晚上在大尾篤水壩，您曾說過我們本來是認識，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

“ 傻瓜，怎可能？　即使我們以前真的相識，後來又怎會同時忘記對方？　妳最近生活壓力是太大嘛？ ”

“ ……也許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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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阿迪的反應正常不過，但我又覺得他的假設其實也並非沒可能——會不會因為某些原因，我們都互相忘記了對方和過去的事情？　我知道、我知道，您一定會說那基本是沒可能的情況嘛。

X X X

幾天後。

2004年10月29日，星期五，10:15 p.m.，觀塘翠屏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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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會吧？　在催眠景象裡看到我背負妳跑？ ”　今天放學後，阿迪和我一起步行離開學校。

“ 千真萬確啊。 ”　我肯定地回答。

“ 哈哈，應該是最近我們談得多，所以才巧合出現在妳的腦海吧～～ ”　他雙手抱著自己腦勺耍笑道。

“ 或許吧，但感覺真的很奇怪嘛。 ”　我蹙眉說。

“ 不過想起來，妳也倒像我從前一位舊朋友。 ”　說著，他望向了夜空。

“ 您的舊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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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經過了一個石地足球場，此時夜幕低垂也進入夜深時間，場內的照明射燈已經關上，所以裡面一片陰暗也沒有半個人，於是我淘氣地跑進球場中間——

“ 嘩呀呀～～　我很想知道那是甚麼回事呀～～ ”　我使盡力氣向著夜空叫喊，想大力地宣洩一下情緒。

“ 妳怎麼喇…… ”　阿迪笑著，在後面徐徐跟上來。

“ 算吧～　即使今天找不到答案，也不代表將來不能辦到，只要心意堅定向前衝，我相信將來一定可以把夢想實現呀！ ”　我繼續朝天大呼大叫。

“ ……咦？　影明，妳……？ ”　他愣了一愣，忽然停下腳步，欲言又止，似是想起了甚麼的樣子。

“ 甚麼嘛？ ”　我回頭看了看他。

“ 我好像記起了一些東西…… ”

“ 呀？？ ”　我皺著眼眉又歪了歪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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