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風煦煦 - 5. My Heart Will Go On

凌晨下了場大雨，叮叮咚咚地吵得梁泰煦睡不安寧。他睡眼惺忪，背著書包走在微濕的紅磚道上，旁邊是看不見盡頭的圍牆，圍牆另一側是校園。

他朝身後看了看，現下正好無人，於是將書包丟過圍牆，輕輕一躍，翻了過去。落地後，整個人清醒不少，他拍拍身上的泥土，撿起書包，掛上一抹笑。

一抬眼，就和另一雙眼睛對上。

另一雙眼愣怔半晌，「哇」的一聲喊道：「梁泰──！」

女孩坐在涼亭，面向著圍牆大哭起來。

梁泰煦搔了搔後腦，走向女孩，問道：「你幹嘛一大早的坐在這裡哭啊？」

「你沒看新聞嗎？」

「昨天的新聞？還是今天的？今天的沒看。」他撇撇嘴，在女孩身旁坐下。

「今天的晨間新聞，雨……」話還沒說完，女孩喉頭一縮，掩面痛哭。

梁泰煦拍拍她的背，語氣無奈地道：「凌晨的大雨釀災情了嗎？」

「是雨生……雨生走了啦……」

「雨停了，雨聲當然就走了啊……」像是想起什麼，梁泰煦突然噤口，不再言語。

涼亭內，一男一女並肩而坐，只聞女孩的啜泣聲，直至鐘聲迴盪。

鐘聲有時像催命符，有時又像安魂曲。上課的鐘聲、下課的鐘聲、考試的鐘聲、放學的鐘聲，是起點，也是終點。

教室裡，梁泰煦難得沒有一聽見鐘聲就起身走人，他靜靜地坐在位子上看著翻開的筆記本，筆記本裡抄寫的不是上課的重點，而是各種舞著不同動作的人像，以及一句句的歌詞。

徐惠風檢查完教室所有窗戶，確認它們都上了鎖，先鎖上教室前門，再走到後門門邊，他看向呆坐的梁泰煦，問道：「我要鎖門了，你還沒有要走嗎？」

坐著的人沒有答腔，只是收拾了書包默默往外走。

徐惠風跟在他身後五步遠的距離，兩人第一次一起回家。

眼前的人步伐沉重，不若平常輕盈，看起來像走不動了，卻又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沒有停下的意思。

徐惠風快步上前，將他往後扯，罵道：「現在是紅燈！」

過了幾秒，梁泰煦才回過神來，將手抽離。「喔，沒注意到，謝謝。」

等到綠燈亮，兩人一起過斑馬線，徐惠風已站到他身側。

思考了一下，徐惠風開口問道：「你是失戀嗎？」

「蛤？你說誰失戀？」

「你啊。早上看到你把隔壁班的女生弄哭，然後你還一整天失魂落魄的，看起來就像失戀。」

「不要亂講好嗎？恁爸還沒談過戀愛！」

「不然你是怎樣？」

梁泰煦咬著下唇，眼珠子轉了幾圈，答道：「……我喜歡的一個歌手上個月出車禍，昨天走了。」

不怎麼關心演藝圈的徐惠風倒是知道這個消息，新聞挺大的。只是他沒想到梁泰煦還會是張雨生的歌迷，他以為梁泰煦都聽些動感的舞曲。

「他留下很多好歌。」徐惠風說道。

「他還能有更多好歌！」

他這麼年輕、他還能寫更多更多的歌，一代才子就這麼殞落，梁泰煦今天一直在想：未來真的不是夢嗎？

身旁的徐惠風無語，他不擅長應付這場面，這種時候還是保持沉默為上策。

一陣強風吹來，梁泰煦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你穿太少了，多吃點、多長點肉比較不怕冷。」徐惠風瞥了一眼那單薄的身子。

「你也沒多胖好不好。」

「我又沒說我胖。」

梁泰煦沒錯過徐惠風臉上些微的笑意，他的思緒又飄忽起來，他的未來、徐惠風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子？十年後、二十年後、三十年後，他和徐惠風還會是朋友嗎？他們還能像現在這樣一起聊天打屁嗎？如果他的未來沒有徐惠風……

──他的未來為什麼要有徐惠風？

像是怕心事被看穿，梁泰煦拔腿就跑，任憑徐惠風在後面叫喊，一路跑回家。今天的家教課，不上了！

看著瘦小的身影越跑越遠，徐惠風完全不知道他該不該追上去，他根本不懂那個人為何突然要跑！

跑跑跑，向前跑，梁泰煦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幹嘛跑，他的心臟好像也在跑，跑到隔天還在跑，讓他差點喘不過氣。有時好不容易停下來，見到徐惠風，又無法控制地跑起來。

這顆心臟在聖誕節飆到了前所未有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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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5日這天的日曆是紅色的，見紅就放。許多人會利用這天慶祝聖誕節，而徐惠風竟然邀梁泰煦去看電影。

他將選擇電影的權利交給梁泰煦，梁泰煦便選了剛上映的熱門電影「鐵達尼號」。

電影取材自1912年的一起英國皇家遊輪沉船事故，描述窮畫家傑克與富家女蘿絲在鐵達尼號首航期間墜入愛河的故事。最讓梁泰煦震撼的是沉船那一刻，以及兩人落海後等待救援時的情景。

他們看的是早場，電影結束後就在附近隨意找了間小店吃飯。

梁泰煦還沉浸在電影劇情裡，手裡的筷子不斷往碗裡叉叉叉，叉半天連一口也沒吃。

「飯都要涼了。」

梁泰煦扒了幾口滷肉飯，語重心長地說道：「你說蘿絲後來為什麼會跟別人結婚呢？」

「……她答應傑克要好好活下去不是嗎？」徐惠風無奈回道。這個人是看到睡著了嗎？

「她怎麼沒想要等傑克？」梁泰煦又問。

沉默了一會兒，徐惠風反問：「傑克都已經沉到海底了，等什麼？」

「他說不定沒有死啊！」

此人語出驚人，徐惠風有點想剖開他的腦袋看看裡面裝些什麼。「都變蠟像了還沒死，是要變殭屍嗎？」

「唉唷，我是說『說不定』，說不定他遇到神仙救他耶！」

「這不是奇幻電影。」

梁泰煦嘖了一聲，雙手在頭邊比劃。「你要有點想像力好不好？imagine，OK？如果是你，你等不等？」

徐惠風很不喜歡回答這種假設性的問題，依然用問句回答他：「我為什麼要等一個不會回來的人？」

雖然是問句，徐惠風的態度卻很明顯──他不會等一個不會回來的人。梁泰煦不死心地說道：「就叫你imagine嘛！想像一下，雖然希望渺茫，但是也可能有奇蹟出現，你如果不等，以後那個人回來怎麼辦？」

徐惠風長嘆一口氣，看似在認真思考，良久，他回道：「我不知道。如果回來了，那個人應該是屍變吧！」

「徐惠風，你這個人很不浪漫。」一下殭屍一下屍變的，他們剛才看的不是浪漫愛情電影嗎？梁泰煦的白眼都快翻到天邊去了。

對話忽止，兩人安靜地各自吃自己的飯。

氣氛突然變得尷尬，徐惠風先吃完飯，對面的梁泰煦神情不是很開心，那碗滷肉飯好像很難吃。

「分別的時候都希望對方過得好吧，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不就是對方所希望的嗎？我認為那才是最重要的。難道離開的人會希望你過得不好嗎？你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回來，你還希望對方等你嗎？」

「……嗯，你說的對，是不該等。」他明白徐惠風的想法，只是他的內心深處渴望奇蹟，即使機率是0%，他還是希望能有奇蹟出現。

氣氛挽回不了，徐惠風決定還是換個話題。

他從背包裡掏出一個手掌大的盒子，包著閃亮亮的紅色包裝紙，繫著黃色緞帶。他將這個小禮物遞給梁泰煦。

「聖誕快樂，送你的。」

梁泰煦驚訝地看著紅色禮物，要交換禮物嗎？他沒準備禮物啊！而且這大小怎麼看都像──

「求婚戒指喔？」

「差太多了吧？而且我為什麼要給你求婚戒指？」

成功讓梁泰煦重新展開笑容，徐惠風心情頓時放鬆不少。

「我可以現在打開嗎？」嘴巴問著，雙手已經在拆禮物。

解開黃色緞帶，扯開紅色包裝紙，打開盒蓋，躺在裡頭的，是一個紅色呼叫器。

梁泰煦瞪大雙眼，拿出呼叫器，一臉不可置信。「天哪……是BB Call！」

他一直想買，但零用錢不多，每次經過店家都會暗自挑選喜歡的呼叫器，即使他根本買不起。

徐惠風看他眼睛都發亮，嘴角也不禁勾起。「別帶去學校，會被沒收的。」

從喜悅中抬首，梁泰煦說道：「真的要送我？你也有嗎？」一想到呼叫器的價錢，他有些不安，他能收這麼貴重的禮物嗎？

「有。你出去就帶著，別讓人找不到你。」

砰砰、砰砰、砰砰──

心臟又開始狂奔，梁泰煦懷疑自己的心臟出了毛病，他很擔心哪一天心臟會在他的體內爆炸，到時再也不跳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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