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絮語 - 生

他是一個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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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眼張開，視野狹小而模糊，中心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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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上下的關節在悲鳴，他早已習慣了。從早到晚，痛苦像不朽的鐵鏈一樣纏繞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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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一點時間，老人終於坐起身來。他慢慢地接近床邊，彷彿來到世界的盡頭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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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這麼接近，卻又非常遙遠。雙腳好不容易在狹窄的空間找到立足點，大地的憐憫滲進老人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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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家只剩下老人一個。家中之物對老人而言既熟悉，又陌生。它們不再訴說過去的故事，不再擁有意義的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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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回憶無聲無息地離他而去，活著的證明變得稀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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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點燃了三支香，把它們插在灰土上。習慣驅使他這樣做，他無法拒絕這每日的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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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了一張相片，相中人的臉變得模糊。相片旁寫上了一個陌生的名字、一個年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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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香後，他拖著不中聽的左腳，一拐一拐地進入廁所梳洗。每走過一步，他都深切感受到活著的重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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廁所的鏡子從不說謊，如實地反映了老人的滄桑。歲月飄過的痕跡，一一記錄在他的肉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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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中的是一支快要燃盡的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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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返回客廳，喝了無味的水，吞下無味的流體和十粒藥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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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準一個開關按了下去，看似快要折斷的手指顫抖著。電視傳出聲音，聲音卻永遠無法抵達老人的耳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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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的殘影在電視中舞動著。節目意義不明，但這已無關重要。等待受刑的死囚，不需要任何意義來充實時光。他只能在這百呎大的牢房渡過餘生，直至死神帶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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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癱坐在一人沙發上看電視，手摸著木造的拐杖。枴杖是世上唯一還會關心他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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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老人想站起來，卻失足跌倒了。拐杖再也不能支撐這份重量，跟著他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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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就像小偷一樣，終將偷走他的一切。而這次時間決定奪去他的雙腿，令他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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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的行人從未想過，悲劇就發生在自己的頭頂上，他們繼續輕輕地趕著自己的路。整個城市都無視了老人，依舊上演那重覆的戲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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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無形的存在突然降臨。它抱起了老人，並親吻他腐爛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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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息吧。」無形的存在貼到老人的耳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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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語直達老人的靈魂，這是老人一生中聽過最清徹澄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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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立刻被埋入溫暖之中，他安祥地閉上雙眼。在漆黑中，一個倩影揮手向他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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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正想去捉緊那倩影，雙手卻穿過了她。他才意識到眼前的只是海市蜃樓。他思考自己將何去何從，心中泛起無以名狀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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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升上天堂？會被拋進地獄？還是會歸於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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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還未知道死的真相，此刻卻領悟到生的道理，可惜生離他愈來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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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在時間偷走一切前，扣下那溫柔的扳機，中止我無意義之痛。」老人心懷感激地說，身體化成快樂的七色塵埃，隨著風的指引翱翔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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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埃最終落在一塊無主之地，那裡長出了一朵永不凋謝的花。27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ySHuPJIx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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