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死士 | Penana

讓我好好回憶一下，事情到底是怎樣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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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如同過去每一個工作天一樣，我在早上七時被鬧鐘喚醒，吃了一個跟往常一樣難吃的早餐，喝了一杯沒有提神作用的咖啡，在平淡如水但忙碌至極的辦公室裡獨自工作，直到五分鐘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門前，扭開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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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看見了那具屍體。一具伏在餐檯上，滿頭亂髮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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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體的太陽穴上出現一個突兀的黑色大洞，濃稠的鮮血正從傷口流出，沿著又長又髒亂的頭髮流到髮尾，再一點一滴地流到地上的紅色大水窪，上面還躺著一把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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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到底是甚麼回事？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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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神時，我的手指正懸空在已按下999的手機撥號鍵上。腦海裡不停浮現出令人不安的情節：如果我報警，我會被捕嗎？我會坐一輩子牢嗎？我會在獄中被打嗎？我會……被解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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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了一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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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了，再忙碌的工作、再惡劣的侮辱、再難受的壓力，這十年以來我都一一捱過。哪怕帶領我入行的前輩被裁走，整個部門只剩下我一人，每日工作得沒日沒夜，我都從來沒有半句怨言，為的當然就是生活、租金和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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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可以讓一具來歷不明的屍體毀掉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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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震動的手機將帶回現實。是包租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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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先生，你聽到嗎？大廈管理處剛打電話給我，說你樓下的住客投訴天花板漏水，你去看看好嗎？」年邁又耳背的包租婆總是以震耳欲聾的聲線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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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我會處理。」我說，手機拿得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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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甚麼？我聽不見！總之你趕快處理好就是了！」一如以往地，包租婆說完要說的事，馬上就掛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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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著大水窪，那些紅色的液體彷彿正在翻騰著，然後朝著我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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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逃亡一樣跑到冰箱，拿出裡面的家庭裝三色雪糕盒，把最後一口士多啤梨味吃下，把空盒子放到水窪上。我總是把我最愛的士多啤梨味留到最後，此刻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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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褐色的血一滴一滴地與粉紅色的雪糕融和在一起，構成一幅抽像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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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第一次近距離望見屍體的手，上面長著又長又黑指甲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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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手指向上望，還能發現這具不明來歷的傢伙，身上穿著一件污穢不堪的恤衫，頭髮不知道是因為久未梳洗抑或是流血的影響而變得又長又黏，像地拖一樣隨隨便便擱在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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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我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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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言起行，我找來了指甲和梳子，然後為這具與我有著孽緣的屍體進行形象大改造。伴隨著交替的剪指甲與血滴在雪糕盒上的聲音，屍體臉上原本了無生氣的表情彷彿出現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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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謝。」我說，把他的尾指指甲小心翼翼地放在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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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來笑得更開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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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順著他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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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再度傳來震動聲。是母親傳來的語音短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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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啊，最近工作忙碌嗎？小心著涼，多休息知道嗎？有時間就回來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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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長期繁忙的工作，想起來我也真的很久沒有見過她了。不知道她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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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正思索如何回覆之時，背後忽然傳來一陣哭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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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想念家人了？」望著屍體的笑容消失，眼角如缺堤一樣湧出眼淚，我的心裡一陣說不出的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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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淚越流越快，淚水落在雪糕盒上的速度如同黑色暴雨一樣。我伸出手輕拍他的後背，卻突然感到一陣暈眩，一幕幕陌生又熟悉的記憶忽然湧入腦海，然後腳下一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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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昏倒了，世界只剩下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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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見門外一陣急速的敲門聲。我揉著眼站起，門外突然被撞開，幾個警察拿著手槍一臉驚恐地走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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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看見了我。他們看不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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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前面的警察惶恐地到處張望，直直穿過了我的身體，在我眼前小心翼翼地撥開屍體眼睛上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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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看見了熟悉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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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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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忽然變得清澈。兩日前的那個下午，工作十年的公司說因為我精神上出現難以控制的問題，即日解僱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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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那個住客吧？」警察問道。門外圍觀的鄰居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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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我收到包租婆通知，說因為鄰居知道了我的精神病問題，要求我在一個星期內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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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這麼年輕就自殺……」另一個街坊搖頭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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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我為甚麼竟然為了這種事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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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他，被壓力逼得精神失常，真是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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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著屍體的嘴角微微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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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了。下輩子記得要好好做人啊。」我低聲說道，報上一模一樣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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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在警察身邊走過，帶著笑離開這道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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