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時被村裡的人們說是妖怪,因為人類沒有紫色眼睛,可是我有。所以祖父母溺斃了我的母親,父親勉強將我養到五歲就賣給老鴇,拿著那筆錢去娶妻,從此我消失在他們的人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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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鴇說我的眼睛漂亮且面容嬌柔,長開會是件好物,但是沒等到那天,突然有位仙人拜訪這間尋樂坊,向老鴇問我贖身要多少錢——父親當初賣我拿到五十兩,仙人買我則花了一千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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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帶我在鎮上逛街,買了套新衣、吃了糖。我沒問仙人要去哪,跟著她走到一間私塾裡,裡頭的夫子見到她恭敬喊著「藥尊」,仙人借了書房,她讓我坐下,注視這雙紫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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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買下妳,是為當祕密藥人使用。」她說著,雖然我不理解藥人的意思,但還是點頭,仙人卻熱心補充道:「所謂藥人,是我會對妳不斷施毒又施藥,尋求正確解方。屆時妳會痛苦不已,甚至生不如死,時長不會僅有短短數日,興許會長達十年甚至百年,即使如此妳也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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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意的。」我說著,藥人聽起來很危險,但是我從小異於常人,對疼痛沒那麼敏感,說不定可以勝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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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自知不同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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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住的地方,大家都說我是妖怪,人類沒有紫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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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沉默片刻,輕撫我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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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為他們的無知感傷。」說罷,她拿出兩顆丹藥,一顆過於鮮紅,一顆烏黑亮麗,放到我掌心,說道:「妳先服用紅丹,胃會有長達三至四時辰絞痛之感,若是承受不住,就立即服用黑丹止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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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話地吃下,正如仙人所說,胃開始劇烈絞痛起來,竟比父親曾有三日忘記給予吃食還難受,但是感覺還能忍,所以我維持打坐姿勢不動;仙人也坐在我對面,就靜靜看著什麼都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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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有承受住,但回過神時,我枕在仙人的腿上,雙手緊緊握拳、渾身冒冷汗,費了一番力氣才放鬆手指,只見掌心被黑丹壓出一小塊紅色凹洞,仙人溫柔地搓揉我的手掌,問:「感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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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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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妳是否仍願當我的藥人?之後所試毒丹,會比今日更艱辛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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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言又止,仙人苦笑,仍摸著我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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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呢……沒關係,若妳不願就留在這吧。我與這兒的夫子談過,他願收為妳學生,束脩由我支付,這夫子視男女同貴,並不會差別對待,也願照顧妳至成年,可儘管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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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法理解,為什麼有人可以花了大把銀子替人贖身,甚至給予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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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跟仙人說沒關係,命是妳買的,就做妳的藥人。但似乎因為身體緊繃太久,此刻放鬆下來,我竟是睏意襲來睡去——清醒已是巳時,仙人已經離開了,我急忙追出去不知方向,夫子見到我的選擇並無責備,而是拿著仙人支付的束脩,委託鎮上的鏢局將我平安送至仙人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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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條路漫長,走了將近兩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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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到仙人所在的地方,她在收到總鑣頭的通知時急忙出來,一臉詫異地注視我,而我則是撲過去緊緊抱住她,略埋怨說著:「仙人姐姐怎麼跑這麼快?還以為永遠見不到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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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真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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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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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似乎倒抽了口氣,甚至有些鼻音:「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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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接過我遞上的拜師茶,我成為聞名遐邇的藥尊唯一的親傳弟子,得到「芷安」作為名字,從此改稱仙人為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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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不認識的人都熱情地獻上恭賀,雖有幾個人的表現奇怪,但我沒有放在心裡,畢竟這雙紫瞳過分吸引人,我清楚看到有些人發現時眉頭皆一皺,只差沒有當面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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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應該也有注意到這點,所以讓我每日點藥水,眼睛慢慢變成常人習慣的瞳色,師尊也對外放話說我是因有特殊眼疾才異色,如今已治好,自然就恢復瞳色,守住我半人半妖的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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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我沒有基礎,師尊是從頭開始教導。長老期望過高,第一天我還在學如何握筆,他們已經期待我夜晚能寫一個好字;第二天我還在練習單字,他們已經在期待我能寫出一句好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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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四天後,他們發現我的字依舊如毛毛蟲時都急了,總是要我別逗師伯師叔們,不肯面對我確實平凡的事實——畢竟是藥尊唯一的親傳弟子,想拜絲雨為師的人可以從我們宗門排到另個山頭,裡頭隨挑一個都是可塑之才,她卻選擇最平凡無奇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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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師尊並沒有跟長老們說她的打算,幸好我並沒有說溜嘴,那些人之所以沒被選上,只是因為當不了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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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說我年紀還小,所以這幾年間先把身體的基礎補強,因此我不是學字就是練體,但是真的沒有天賦,聽說與我相同歲數僅晚入門幾天的弟子,已經能握筆寫出一手不歪的字,甚至開始練拳、跑日雙肩挑水跑五里也不會灑出大半——而我唯一贏過人家的,只有不會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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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老們又因此感到希望,希望聽見我有什麼更進一步的成長,但是這身強體壯其實是仰賴師尊每日的湯藥補出來。她說因為我的半妖血脈,身體比常人更堅強,但作為藥人只有這樣遠遠不足,所以每晚喝完湯藥,師尊總會拿匕首在我身上割下一條條小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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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痛,但是得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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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感覺到她的抗拒,畢竟師尊身為藥尊,本是為救濟而生,如今為了訓練出最完美的藥人,竟是只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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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的訓練變化多端,因為我年紀小,所以她只先練身體,今日可能割傷、明日就燙傷,隔天捏出瘀青再來或許是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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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會是自己先發瘋,然而有天在我擦澡時,師尊恰巧前來見到我滿身那些她製造的傷口,突然崩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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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初次見面,師尊在我眼裡就是莊嚴神聖的溫柔仙人,我第一次看到她宛若凡人,面露痛苦地用力拉扯自己的髮,眼神沒有對焦,甚至打破規矩給了我創傷藥,這天她沒有在我身上留下任何疤痕,甚至可說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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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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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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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解地詢問師尊,她說自己放棄藥人的計畫了。這太殘忍,她不願再看到我身上增加傷口,可是我這條命是師尊贖的,老鴇說誰給妳買命錢就要乖乖聽對方的話,除非報完恩才可雙手一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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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師尊做不下去的話,我就自己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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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身體不痛的日子很快樂,可是我知道師尊是有原因,她肯定遇到難題才走偏門,若是半途而廢就糟糕了。畢竟我的資質這麼差,能留在這就是為了給師尊當藥人,她收我為唯一的親傳弟子,長老們都說我佔了這名分,就得有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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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動手,我險些將自己送上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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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不知道身上有什麼動脈靜脈,只知道割出能讓自己覺得疼的傷口就好,然後就大噴血了。若是常人絕對一命嗚呼,但我僅有暈過去,是師尊突然聞見不尋常的濃郁血腥味,趕來我屋裡看到這情況險些失魂,好在她身為藥尊,眨眼就冷靜下來替我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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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真要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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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為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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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次失血過多,頭有些暈,所以在床上多躺一日。師尊聽了這話紅了眼眶,說自己這麼做是為了救世上第一劍尊——同時也是騰雲派掌門的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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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與魔尊大戰後身中奇毒陷入沉睡,這百年什麼藥都試過了,只剩以毒攻毒的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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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無法拿自己試,因為她若是失敗,就真再也無人可以拯救掌門,所以才特意尋找有強壯體格的孩子,在尋樂坊看見我的紫瞳,決定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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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師尊是溫柔的人,雖然被念了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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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跟師尊說如果她不動手,我就會繼續拿自己試刀,師尊只能勉強繼續,這樣比較不得不說藥尊就是厲害。她動手割出的傷口只會讓我久疼卻不會流血,可我自己弄得傷口卻過了數日都未癒合,動作稍大還會裂開,長老們看到都搖頭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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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長老開始建言再收弟子,但是師尊不願,我想也是害怕吧?畢竟親傳弟子會住比較近一些,她每晚都會來我房裡,偶爾我會疼的忍不住呻吟,若是被他人聽到會誤解成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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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二八年華,終於可以開始試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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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很難熬,我的腦中無時無刻產生放棄的念頭,師尊守在床旁,一次又一次溫柔地安撫我,等待毒素消逝,我模糊的視線是已經抓爛的床單,指甲已經抓到全裂,整個人癱軟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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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約中聽到師尊說要替我更換床單,她抱先將我挪到椅子上趴著,看著師尊轉過去的背影,我捨不得閉上雙眼。這多年過去她依舊仙姿玉色,而我依舊如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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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抱著成碎布的床單出去,我仍趴著,等待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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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突有黑衣人闖入我的房間,尚未看清是誰,我的視線落下——隨著一片腥紅,張嘴卻發不出聲音,脖子以下全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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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斬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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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悲憤的怒吼傳來,隨之響起錚鏦聲,我安心了,不是師尊想置我死地,但是也難過無法再幫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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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不要哭,師尊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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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作為妳唯一的親傳弟子,竟是一點都幫不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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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逐漸浮空,一片黑暗吞噬而來,卻被一盞刺眼的光明劃破,色彩重新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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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所以地眨眨眼,怎麼突然枕在師尊的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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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閉目養神垂著頭,依舊是那般仙姿玉色的仙人,前方瀏海烏絲垂肩,綁起的長長白紗髮帶隨風飄盪。我忍不住伸手,竟是一雙略髒的小手,笨拙地握拳,順利捉住飄揚的髮帶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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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睜開眼睛,如記憶中溫柔,甚至帶著說不出來的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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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我們好久好久沒有見過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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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勾起嘴角,輕撫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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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睡飽了?真願意與我回去,當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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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到這是什麼情況,我的內心滿是震驚,明明以前她見沒有答覆就直接走了——我彎起大大的笑容,側過身用力抱住她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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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甘情願,與您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