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千年 - 【神樹】57.模糊的記憶

恍惚間，克勞斯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充滿塵土硝煙的地方。

眼前一片荒蕪，他好像在一座村莊內，又好像是在毀損的碉堡中，斷垣殘壁中散落彈藥與殘骸。紅色的火點燃了地面，到處都是小火苗，似是剛經歷了一場戰爭。

可是發生了什麼？克勞斯有些記不得了。

天空烏雲密佈，濃郁地化不開，看不見半顆星星，卻也沒有半滴雨，陰氣沉沉。遠方不時傳來槍聲與炮聲，轟隆隆地在耳邊炸開，但是克勞斯感覺不到地面的震動。

突然一陣火光在遠方沖天而起，似乎一堆爆炸物被引爆了，藉著光線，克勞斯看到橫在眼前七零八落的屍體。

誰死了？

克勞斯想要上前觀察，然而剛挪動了一步，他卻摔倒在地，他渾渾噩噩地抬起頭，卻在一次被震驚。

左肩下方空空如也，沒有手臂，咦？他的手⋯⋯

就像打開某個開關，他突然停下，接著一陣頭痛襲來，腦袋就快裂開一般，所有的記憶如潮水般湧入腦海，源源不絕。

克勞斯疼得大叫，在地上打滾，但是沒有人聽到。

無數聲音開始在耳邊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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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孩子啊！從小像他父親，盡是做爛事，我都被這衰鬼拖累了！」

「死小鬼，你怎麼不去死死，我怎麼還要養你呢？」

「哎呦！這誰啊？不就是個廢物嗎？」

「真是對不起啊！斷了你一條手臂，但是你也沒辦法拿我怎樣，哈哈！」

「你別回家了！我家養不起畜生！」

「從軍？兄弟你⋯⋯殘疾怎麼從軍了？笑話嗎？」

「兄弟，講個故事唄！我們這裡就你與外地接觸多，給說說！」

「你看這村子啊！只要我們守住這裡，就可以回家了嘿嘿！來！最後乾一瓶酒！這是私藏的喔！」

「克勞斯·提洛汶·沃爾夫，嗯，該說恭喜呢？還是節哀？你成功活下來了。」

「呦，手長出來了，舌頭就⋯⋯」

「哎呦，伯爵這次真看走眼了，竟然收留了你，你有什麼價值可以讓伯爵破例？」

「那不是那個新來的？你賭他能撐多久？一個月？三天？我猜他七天就準備被時間解決了。」

「克勞斯，異妖還擁有人類的情感是致命的。」

「雖然你是我恩人，但是我要屠滅敵人的決心不能動搖，請你去死吧！」

「就跟你說了⋯⋯」

「據說那個新來的，第二次還憑藉伯爵的幫助，丟不丟人？」

「討伐那個異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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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怎麼了？

我怎麼還活著？

克勞斯意識逐漸模糊，撕裂感遮蔽了視野，無數人影從腦海中劃過，卻沒有半點深刻印象，左臂處如同被火燒般痛，腳也沒了知覺。

然而下一秒，一股濃郁的仇恨覆蓋了腦海，也徹底讓他冷靜下來。

恨匯聚成海，可是恨誰呢？他忘了。

那就全部毀滅吧！

克勞斯站起，低頭望，雙手骨瘦如柴，沾滿了黑色的血跡，也不知是誰的血，仇人？兄弟？抑或是他自己？但也不重要了。

腳重如鉛塊，他拖著身體而行，他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只曉得自己還活著。

眼角瞥見一叢叢小麥從腳底長出，克勞斯好像被戳中傷口般，突然暴起，轉身徒手拔起一株株小麥，摔到地上，再踩上幾腳。

但是還有無盡的小麥。

他瘋狂地衝進小麥田，兩隻手燃起紅黑色的火焰，大力揮出，讓周圍的小麥皆沾染上火光，頓時，溫度直線上升，克勞斯面目猙獰，想要將這一片小麥田燒盡，然而小麥田無窮無盡，他又拔又踩，臉上全是報復的快感。

腳下一蹬，一條深溝畫破地表。

手一丟，地上被炸出一個大坑。

「哈哈哈哈⋯⋯」

他難得能那麼的灑脫，不用顧及任何的事，暗紅色已遍佈視野，他俯衝一陣，地面隨著他的步伐震動，又是一片小麥田著火。

不知不覺間，他的腳已經變成黑色濃稠液體，其中參雜著綠色不明毛髮、詭異的玻璃碎片，還有子彈與砲火的遺跡，他的雙手也被熊熊烈火代替，他仍渾然不覺。

「我在做什麼呢？」

心裡突然竄起一個聲音，但立刻被怨恨壓下去，火繼續燒著，燃燒他的理智。

「不，我不該在這裡。」

火仍在燒，自己的瘋笑聲迴盪在自己的耳邊，感覺有那麼一點奇特。

「還有人希望我好好的活著。」

但是報復不爽嗎？他們不是害你害得慘嗎？這是機會啊！

「我不該因為他們犧牲我自己。」

犧牲又何妨？世事無兩全，為了得到報應，我樂意，我已經爛到骨子裡，不怕犧牲，我已經一無所有了，不是嗎？

身旁空蕩蕩，不存在什麼朋友、家人，更惶提地位與名譽，這些能換回什麼嗎？空有一身武力，還不是活得戰戰兢兢？整天擔心那群神與那些妖、魔，怕露出一絲可趁之機，這樣豁達嗎？還不如爽快一回，逍遙作塵灰去，再也不管這俗事，從此消散於天地間。

「但⋯⋯我不想變成那樣的怪物。」

那又如何？你在所有人眼中已是怪物！

「那我活著有什麼意義嗎？來了，被人戲弄一生；走時，也不為自己掙點什麼。」

都是虛名罷了！你也想活得像個人吧！你整天喝酒不是想灑脫一次嗎？

「呵呵呵⋯⋯」

克勞斯潛意識裡想反駁，卻無法回話，恍惚間，眼前又浮現當年在外地時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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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殘缺的木架子裡，他們用簡單的帆布搭建一個臨時遮雪棚，人人包得密不透風，中央有一處火堆，搖曳的火光照映在旁邊五六人臉上，每個人都盡顯疲態，然而眼神仍堅強不屈。

一個滿是胡渣的中壯年大叔從地上站起，將手中的一個綠色玻璃瓶裝酒高高舉起，對著眾人喊道：「諸位，這次作戰結束，我們就可以回家了！這瓶酒就是為了這個時刻留的，乾了這瓶酒！出去之後，大家一起回家！」

底下一片呼喝聲，從那名男子開始，仰頭喝了一口後，遞給下一人，氣氛十分凝重，帶著莊嚴肅穆感。

酒瓶遞到克勞斯手裡，他如前面幾人一般喝了一口後遞給下一人，此時一隻手拍上他的肩膀。

回頭一看，正是剛才致詞的人，正溫柔的笑著。

古銅色的臉與脖子上有許多傷疤，依照他的說法，那是「光榮的紀念」，代表你曾經在死亡線上徘徊了幾回，然而久經沙場的殺伐氣卻蓋不住那對和藹的眼睛，靜靜地凝視著克勞斯。

「克勞斯。」

「怎麼了？」

「要不要當我弟弟？從此以後，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那一瞬間，先是錯愕，接著是驚喜，心裡湧出不明的情緒，惆悵、欣喜、驚訝⋯⋯，克勞斯紅了眼眶，呆立半晌，完全說不出話。

他前半生總獨自一人，沒有人願與他交好，如今，終於能有個真正的家了嗎？

眼前的人似乎明白了他的答案，給他一個深深的擁抱，接著去著手準備物資。

兩行淚珠緩緩滑落，在克勞斯也不知道的情況下。

「喂！克勞斯！」

他轉頭，望向呼喚他的士兵，那人雙手枕著後腦，躺在一堆稻草上一副吊兒啷噹，還吹了聲口哨。

「你可別當了隊長的弟弟就忘了我們啊！大家都是過命的兄弟！不能偏心啊！」

遠處的隊長立刻回頭：「去你丫的！他不偏心的話我算他什麼！」

這一刻，大概是他此生最美好的時候吧！

可惜這場「最後的作戰」成為了「生命最後的作戰」，除了克勞斯，沒有人活著回來，甚至遺體也沒留下，一個都沒有。

記憶褪色，只留下當年戰場上隊長最後對他說過的話：

「回家，好好活下去，回去後結婚生子，我會檢查的，等你老死哈。」

對於他們士兵來說，死後就只有一條路，通往地獄的，畢竟殺生太多了。

殊不知，對於異妖來說，他們只能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永遠在人間徘徊。

這原本該屬於上一章，字數過多，只能自成一章，讓我想想，再想想⋯⋯

最後，我竟然⋯⋯準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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