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與藍天 - -我的夢使我害怕月亮-

夏日的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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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賣力的散發著輻射熱，高溫預警在手機通知欄內佔據一道紅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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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路樹的樹蔭堪堪替我擋住了少許陽光，不過卻擋不住出汗帶來的難受感，後背與襯衫接觸的地方早就浸濕了，這樣的布料貼在肌膚上實在令人噁心，風一吹過就會給予背脊涼意，而體溫本就因為自身的活動變得燥熱，一來一去，總覺得身體的恆溫機能都要因此失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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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儘管有這樣的因素去磨滅我前行的動力，我仍有必須要繼續步行的理由在，都放學了，自然是想趕快回到家休息的，更何況外頭還有這曬得人暈頭轉向的大燈泡，這天氣誰樂意受著誰待在室外吧，我只想趕快回家痛快的洗刷掉身上的黏膩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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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喧鬧的市區，用悠遊卡刷了40多塊搭上了往淡水的紅線捷運，心情跟身體都終於能涼快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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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學校放了考試假，顧名思義，就是為了考試而放的假，儘管那只有一個下午，老師們還是再三強調著「下了課就趕快回家，不許逗留或去其他地方」這樣，高中生大多都是叛逆的，我的同學自然也不在例外中，從早上剛到學校他們就興高采烈的討論著下午要去哪玩，用老師的話講，就忍不住想吐槽他們「有那份玩樂的積極心，不如投入到學業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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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去想來，要是真這樣說了，可能會更顯得要回家的我更加不合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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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搖晃的列車走道中央，我向四周看了又看想找個合適的位置坐下，每一個位置都是空的，沒有任何事物佔據它們，透過連通道我望了望其他節車廂，很空，沒有人的氣息，整列車也許都是如此。

我提著一整盒麥克筆，用手托了一下裙擺便坐在一個靠門口的位置旁，將略微沉重的盒子放在腿上，我的眼神定睛於它的存在，帶著打發時間的心情打量起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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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麥克筆是36色還是48色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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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手邊就真實的存在一大盒，它卻過分的令人感到模糊，無論如何去思考、去觀察都沒辦法確認它盒內的數目——「明明外盒就有標示數量的貼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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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海裡再也捕捉不到它的細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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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陽光是強烈的，捷運車廂的涼快顯然是因為幾週以來的炎熱——服務業總是順從的貼合人類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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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因步行而汗濕的襯衫逐漸乾了，它緊貼著我的後背，也許是汗水的鹽粒使它不再柔軟，觸感變得猶如粗麻烙人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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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程了這車許久了，是吧？

都乾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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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視線終於注意到窗戶，而它卻猛然變得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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隧道內獨有的鐵軌回音凸顯了車廂空無一人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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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啷、哐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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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間，豔橘的天空環抱了逃出隧道的我們。

我、列車、麥克筆、襯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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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岸與天幕的交響曲，互相反射著彼此的光芒，它們的差距彷彿在這一刻被無限縮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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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霞是炫目的，可惜只有我享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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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運短暫的停在了圓山，那兩個白色大字實在很難讓人不注意，當然了，還有空無一人的月台及手扶梯，它們服侍著不存在的人們，擅自亮著到站的時刻表以及發出安全警示的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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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車重新啟動，紅色的柱子迅速後退——至少我透過窗戶是這樣看見的，綿延至北方的鐵軌指引著我們前進，儘管莫名的迷茫起自己是否應該「繼續」，麥克筆的重量仍壓住了我的雙腿，像是在認同列車，也像是替我定了定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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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想我會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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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色漸白，又是正午了，燦燦的陽光透過所有的縫隙打進車內，而我的目的地已然到達，車門也因此緩緩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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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確認自己的物品是否有遺漏後，腳步快速的下了車，通過環繞至對面月台的樓梯，我終於刷卡出了站，果然只有真正在開闊的地方，才能感受到正常的「世界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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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對著上山的大斜坡，我撈出了後背包旁塞著的手機，自己走又累又相當費時間，利己上我總是選擇求助父親，只要我撥了電話給他，他總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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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在山下。」簡短，然後掛斷，父親都懂，畢竟也習慣了好些時日，他也一直不喜歡過多的廢話，那沒辦法逗笑他，也沒辦法讓他覺得有什麼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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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寧願快速的著裝出門，

並且快速的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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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什麼時空跨度感，才剛收起了手機，父親的身影就來到了不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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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吧，他騎著那台剛換不久的深藍色小機車出現了，而且他肯定要按一下喇叭，不管我有沒有聽見或看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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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給了我棗紅色的安全帽，兩人都坐上了冒著熱氣的塑料皮坐墊，並一同等待阻擋前進的紅燈亮起綠色圓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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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8、27、26......4、3、2

跑馬燈閃爍著數字替我們倒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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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車帶著引擎聲前進了，吹在身上的風涼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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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頭，月亮就像快消失了那樣苟延殘喘的掛在天上，小小的，充滿透明感，令人不自覺注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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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的月亮總是只能亮出淡薄的身影，彷彿被人盯著時它才真正存在，不被注意時便只是悄然無聲的待著，並且融入藍天，那肥皂泡一般脆弱的樣態給予了它純淨的優雅感，我想我應該是陶醉的望著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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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駕駛著機車終於拐進了左手邊的小道，均速的，不超過每時45公里的行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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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災難也在我看向他儀表板後的45微秒內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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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響在身後不遠處響起，地面都在震顫，心臟也跟著抖了好大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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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掉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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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子這樣單純的警惕自己，，即使是如此令人驚嚇的事態，父親依然沒有絲毫的動搖，機車還是穩穩前行著，我只得收了收手指抓緊他後座的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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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將駛過下一個路口，是個Y字的岔路，右邊那一條向下，左邊那一條向上；向上的那條是回家的必經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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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到不安的我，視線在父親騎上坡時，被巨響的來源吸引了，那事物的曲面光亮、質量龐大、顏色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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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有好大好大的，黑色的球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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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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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滾下了向下的斜坡，那些原本要開上來的汽車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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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沿著圍起道路的護欄拐彎，它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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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那個東西讓人感覺它活著，甚至是溫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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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視這一切，驚訝之餘，我又抬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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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生氣的，彷彿石膏那樣灰白的色調替代了月亮本來的透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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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兩顆、三顆、四顆、五顆......

二十七顆、二十八顆、二十九顆......

好多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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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好多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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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在列陣一樣，它們整齊劃一的鋪張在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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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棋盤嗎？

好像排滿白子的棋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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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它們在天空增加著數量，增加著密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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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仍舊固執的向著前方騎著機車，向上的斜坡，然後左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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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黑色的，巨大又，死黑的，球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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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又從天空摔落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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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砸進路旁的樹林，那土地凹陷的規模比我在博物館看見過的恐龍骨頭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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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輾斃身下的小草，那無情的清脆聲響幾乎令我相信這不是樹枝的斷裂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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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臟劇烈的收縮又快速舒展，總覺得隨時會跳出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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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阿爸，你你你沒有看見嗎？」我害怕的問，聲音的顫抖不知是因為地動還是精神上的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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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似乎一點回應也沒打算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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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黑色的球一顆又一顆的從看不見起始點的天際掉落著，毫不停歇，更似是不願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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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黑色的，充滿壓迫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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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和一棟透天厝一樣高大，隱約的，月亮的異變使我覺得這些東西與此有極大的關連。

我不敢再看了。

然而一次球體的落下，那份衝擊又震開了我的眼皮，也許是下意識，也許是本能，我再次抬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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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多。

越來越大。

越來越黑。

真他媽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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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燥熱感不減，正午的太陽卻消失了，天色猶如被浸濕的布料，由藍漸轉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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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並沒有影響球體在世界中的存在感，那些黑色的球彷彿都盡力的在用光潔的曲面反射一切光線，所有的球體看上去都有一層細薄的光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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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本就在天上高掛的月亮也掙扎著發出最後的白光，就如同往日看見的月亮那般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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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撇除這噁心的數目之後的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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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的白光也許是被感染了天空這片畫布，那漸黑的部分開始參雜了灰灰的紫色，墨綠色大概是也徵求了加入的意願，沒等其他顏色讓開就擅自亂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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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天空變得一團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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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鍋發霉了腐壞了還拿來加熱的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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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像是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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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就像魔女熬煮的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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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嚓！啪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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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作舞台燈效熄燈時的音效在腦內響起。

既突兀又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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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嚓！啪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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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熄了？

是什麼變了？

我好想知道，可山上的樹木本就高大，枝葉遮掩了剛剛還清晰的視野。

直到父親駛出了林木茂盛的區段，我抬著頭，儘管脖子感到酸澀，但心裡有什麼驅使著自己、強迫著自己注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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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正一顆一顆閃成墨黑色。

如同猛然在眼前打亮手電筒一般衝擊。

它們毫無規律的熄滅了自己。

全景給人的感受就好似有孩子拿著筆在撒潑打滾。

並且一次又一次的刺破畫布。

這使得畫布上到處都是孔洞。

現在那些洞就是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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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沒有真正看過什麼諸神黃昏的末日場面，但是我想這肯定是我這輩子見過最邪門又恐怖的景色。

四肢控制不住的顫抖著，眼睛控制不住聚焦，被恐懼蠶食神智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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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而環抱父親的腰，緊緊揪著他的衣擺，這樣確實比獨自緊抓冰涼的把手來的讓人有安全感。

我好怕天上那些「東西」壓死我，好怕它變得更多，好怕它不斷的掉下來，我好害怕那些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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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害怕月亮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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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爸，我們什麼時候到家？好危險......好多......你有看見嗎？......」「什麼時候才到......什麼時候......」

我重複著這些話，儘管牙齒都在打顫，儘管喉頭間斷的哽住，仍像個神經病問了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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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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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拐彎，父親終於騎到了下一個路口前，確實是回家的路，確實是熟悉的街道，再一個左轉就能看見土地公的小廟了，等到那裡，離家的距離便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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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使我確信自己與父親能平安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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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有時心裡越篤定會發生的事，現實越喜歡扭曲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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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著毫不打算讓人看清的速度，球體狠狠的砸碎了我們右手邊的紅磚屋，飛濺的沙塵碎石刮破了我因穿著短袖而露出的手臂，它們也敲擊在機車的車殼上面發出了叮叮咚咚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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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十幾年的房子就這樣被無情的變成展示球體的底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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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簡直是在告訴我不遠處的家也將落得這樣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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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冷汗浸濕的襯衫又貼上了我的後背，我已經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前進了，恐懼高空墜落的月亮，害怕看見被砸個粉碎的家，這既可能是事實又不確定是事實的想法壓垮了本就軟弱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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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能為力根本太適用這個情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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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緊緊揪著父親的手都在顫抖，該怎麼辦啊？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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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不知是終於察覺了一切還是對此有了打算，機車的龍頭不再只對著路口，向著左手邊的草叢、樹林、泥地，他果斷的拐彎衝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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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木的枝條很快便包圍了我們，四面八方到處都是樹葉的沙沙聲，我們強行輾過了那些小草，撞開了那些樹枝，就為了去到父親想前往的地方，那會是哪裡？光線穿過枝椏隱隱透了過來，那前方......好像有點空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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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崖！」我失聲尖叫到，但無論是什麼都沒有因此停下，父親就這樣載著我衝出了樹林，短暫的滯空彷彿也滯留了時間，一切都慢下來了，心臟的鼓動聲變得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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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咚、咕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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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鳥因驚慌失策而奮力拍動的翅膀定在了空中，破碎的樹葉像禮花彩紙一樣散布在周圍，連正在落下的月亮們也停住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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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咚！咕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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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在天空攪拌的湯藥如凝固的岩漿般停止流動，孩童也收住了刺破畫布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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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咚、咕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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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球又能靈活的轉動了，世界的一切都蓄勢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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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繼續均速流逝，而基本力學的概念重新施加在一切事物上；我們迅速的沿著衝出斷崖的拋物線下墜，失重感使我背脊發麻，儘管現在根本不受控制，父親仍像是沒事一樣筆直的駕駛著機車，被他從容穩住的車頭，簡直就是在告訴我他早就知道要「降落」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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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我們下方那市區的中央看起來還尚未受到月亮的落擊，但周圍幾乎都已被砸成廢墟，冒著灰煙的樣子猶如被戰爭洗禮的城區，既破敗又毫無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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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車的車殼都在咯啦咯啦響著，好像快要散架似的，風劃過耳邊的切聲咻咻咻的嗤笑著，假裝空氣給我們的反作用力可以抵消下墜的重力加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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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砸進大地前的月球一樣猛烈、一樣無情，空氣才沒打算幫我們一把，柏油路的深灰色在我的注視下隨著恐懼被無限放大，視野中只剩下它的存在；難道我們們的結局將是成為一攤糊爛的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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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親顯然不是很同意這樣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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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催動了油門，令車輪與不存在的地面摩擦出動力，機車真的在空中前進了！他挑準幾戶屋頂是斜鐵皮或紅瓦的人家，逕自重重落在了上面，而後又因催著油門並向著矮一級房屋的屋頂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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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搖搖晃晃的，但沒有打滑；鐵皮哐啷哐啷的，也許變形了，但沒有倒塌；只有紅瓦無可避免的又是飛濺又是碎裂，車輪所經之處無一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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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在一間小廟的房頂被我們摧殘過後，父親終於將機車騎回了道路上；小廟旁的巷子狹窄，兩邊都被小販的攤位佔據，也許僅有此時，總是擠滿購買人潮的這裡，才有被我們同行無阻的可能，父親載著我穿梭在這裡，時不時看看左右邊，時不時放慢速度看看攤位之間的空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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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他應該是在找位置停車吧？但是為什麼？

為什麼要停下？他打算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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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頭帶了點不解與氣惱，我是想詢問父親的，可一時的猶豫不決已令我錯失了時機；父親他停下了機車，熄火，接著就隨便的停在路旁，停在紅線上，只踢下了機車的中柱支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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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怪，他沒有脫下安全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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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怪，他沒有拔起機車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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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怪，他沒有打開車廂，拿出早上沒喝完的咖啡喝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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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怪，他是如此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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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徑直走向馬路另一邊的臭豆腐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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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份的兩份，不要餐具。」他如此告訴那冒著油鍋熱氣，但空無一人的攤子；當然沒有人回應他，也沒有人接過他手中的兩百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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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的聲音逐漸只剩下油鍋的冒泡聲，沸騰的、躁動不安的、急切的、張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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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聲音好似在點燃空氣，夏日的悶熱感多了一些熱油的味道，很膩很膩，很沉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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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作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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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區的定時廣播突兀的響起了，短暫的提醒音效響完後，緊接著便是宣導內容：「新型冠狀病毒……打疫苗……請民眾為了彼此的健康安全，確實配戴口罩……注意環境消毒……花盆積水……管委會關心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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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字一自喇叭被放出，巨響猛然灌入耳內衝擊大腦，很近很近，有什麼落下使大地一面哀嚎一面震顫，它龐大、漆黑，除了那個，還能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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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強震撼倒在地，雙眼因那些飛濺的碎石及灰塵而無法捕捉現況，我焦急的雙手並用努力支撐自己爬起來，油鍋的滋滋聲不見了，廣播也不再繼續，耳鳴阻擋了一切細緻的聲響，粉塵漸漸沉澱，視野逐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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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路的另一邊。

臭豆腐攤的那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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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落在那正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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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巨大的，黑色的，巨大又，死黑的，球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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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瑕疵的曲面壓在了攤位旁的一堆桌椅上，壓在了油膩膩的臭豆腐價格標示牌上，壓在了躁動的熱油鍋上，壓在了攤子的小瓦斯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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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在了那頂他帶了好久好久的安全帽上；

壓在了那件他洗了好多次好多次的外套上；

壓在了那條他補了好幾遍好幾遍的牛仔褲上；

壓在了沒有人收起的……他刻意理平的……那兩百塊上；

壓在了我以為父親會一直挺直的身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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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嘴因驚嚇錯愕及龐大的失落感而顫抖的一張一合，我說不出任何話，內心有什麼繃著的東西斷了，這畫面真實的令人多麼渴望這是虛假的，所有的一切都違和的不可思議，說這不是真的根本不為過，可視網膜給予大腦的訊息跟刺激已經造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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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心、難過、絕望、悲哀，我控制不住情緒的再次跌坐在地上，眼淚奪眶而出，哭聲卻微弱的像不住抽噎的嬰兒，原來是因為月亮仍使勁的痛擊這世界，與那些聲音相比，我實在微不足道的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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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巨大的悲傷席捲了我，自負感因胡思亂想而加註了上來，我好自私啊，好遲鈍啊，我也許是救得了他的啊，要是一開始我就沒有打電話給他，只是自己走回去的話，這些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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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為何如此艱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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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起沾滿塵土的衣擺擦了擦眼角，用短短的袖子抹了抹鼻涕，髒兮兮的，可又有什麼餘韻有什麼辦法；我用力拉起被震倒的機車，用父親沒有拔起的鑰匙打開了車廂，我拿起那個他總是洗不乾淨的保溫瓶，打開，裡面果然是他早上沒喝完的咖啡，啜了一口，是冰的，好苦好苦，這是我喝過最苦的咖啡了，我將它蓋起來放了回去，學著扶好車子，然後用腳不熟練的踢起中柱，施力點的錯誤害我腳趾陣陣發疼，可我還是坐上了機車，尋找騎腳踏車的手感，我催動了油門起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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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烈的疼痛感立刻就從我的右側身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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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的太用力，我被瞬間加速度甩了出去，機車也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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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回家，好想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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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跌跌撞撞的緩慢騎上了回家的道路，憑藉著以往的記憶，儘管到處都面目全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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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還是一顆一顆的從天際投向我的世界，它漆黑的曲面變幻出了紅點及綠斑，但那已然不是我最在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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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恐懼著猶如活物的它，但這不該再磨滅我的決心，再怎麼樣都應該回到那裡；那是最初的目的，也該是我最後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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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木抽離了時間感，眼前一閃，我已停好了機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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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好的，沒有任何變化，我的家還「完整」著；透過玻璃窗，我看見祖母正看著連續劇，也許是我正好在她眼角餘光內，她起身幫我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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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脫下平底鞋換上拖鞋，將身上所有東西扔在客廳地板上，急促的、匆忙的走到了父母用電腦的房間；開門，母親與兩個弟弟在裡頭一同看著電腦播放的動畫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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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沒有看見我所期望的景象。

但也許，只是也許，這樣已足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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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睡覺吧。」母親只是回頭看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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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月亮掉、掉下來了……」我不知道告訴她有什麼意義，怎麼樣都不太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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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覺起來就都沒有了。」她輕輕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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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好害怕，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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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母親打斷了世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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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巨響伴隨心臟的鼓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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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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