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４＞

　　「嗨。」

　　隔日早上，明旭撞見了站在校門口旁和他打招呼的姵蓁。

　　「妳怎麼在這？不是上課很久了嗎？」

　　「真不愧是唯一一個敢在開學日翹課的人呢。」她上前走近，同時伸出了雙手。「找你的四十塊，另外這是昨天飲料的回禮。我不知道你喜歡喝什麼，但......」她忽然雙眼一亮，就在目光注意到明旭書包上別起的胸針時。「......就買了黑咖啡。」

　　「我喜歡黑咖啡。」明旭同樣伸出雙手，同時接下。「所以，特地等我？」

　　「是等你。」姵蓁理所當然地點點頭。「但原本是在附近的巷子裡，一早就在等了，到了打上課鐘還沒看見人，我以為錯過了，就回教室看，發現你還真的沒來，就又翻牆出來。」

　　「那為什麼不直接在教室等就好？」

　　「說什麼傻話。」她竟然露出了一臉不耐。「你先進去吧。」說著說著，姵蓁的眼神又飄向了那個外帶咖啡胸針。「那個，還是拆下來吧？」

　　「妳自己的書包上別了一堆欸？」

　　「因為那是我的。」

　　「這個現在也是我的了。」

　　姵蓁兩手一攤。「......好，你開心就好。」她瞪了他一眼。「你不走，我就先進去了。」

　　「嗯哼，走吧。」

　　「走？」

　　「走啊？上課啊？」

　　「你！」她氣得伸手想要抓明旭那顆厚重又亂翹的頭，掙扎了一下，最後決定先抓自己的洩憤。「啊！隨便你！別怪我沒警告你！」

　　「呵。」

　　「笑什麼！」

　　「妳也是可以很活潑的嘛。」

　　林姵蓁啞口無言。或者該說，她那張口已經成了扭曲的形狀。她豎了一根中指，拉緊書包背帶就轉身踏進校門。

　　這間學校在外表上簡直純樸的無以復加。無論男女都是純白簡單的制服上衣，男生黑長褲、女生百褶裙。校園環境本身無聊得彷彿公家機關的制式範本，兩百公尺的操場、籃球場、排羽球場、司令台、低矮的行政處平屋、魚池，然後到處都是一堆樹。

　　但教室大樓的樣子就有點特別，除了色調一樣單純以外，是棟佔地面積相當大的正方形大樓，一到四樓是室內體育館、圖書館和各科任教室，以及最重要的合作社。五六七樓是三個年級的教室，回字型，中央是以四樓的樓頂做為的天然中庭，擺著一座露天的舞台和座椅，下課和午餐時間都是熱鬧的聚集地。

　　對角線兩端各有一座電梯，但大多數人都只會使用靠近校門的那座。除了它是景觀電梯以外，另外那座總給人陰森昏暗的氛圍也是造成青睞度懸殊的原因。

　　明旭緊跟在姵蓁身後，兩人在一樓安靜的走廊上踏著腳步聲，在裡頭那不討喜的電梯面前等待。

　　「這電梯據說......」

　　「這電梯沒有據說。」姵蓁又往那已經亮著的上樓鍵多戳了幾下。「那篇網路文章就是這裡畢業的學姊寫的，她是寫架上那種口袋小說的，所以這裡沒有凶殺案，電梯頭上沒有屍體，晚上也不會突然變成四面都是鏡子。」

　　明旭閉緊了嘴，直到叮了一聲，兩人先後走進電梯。「好吧，我其實不知道什麼網路文章，剛才想編的也是另一個版本的鬼話。但......妳要怎麼確定？說不定其實真的有？妳進到這學校實際上不也就兩天前的事？」

　　「因為這鎮就這麼大。」她按了五樓。又用力地多戳了幾下。「你昨天晚上買了個胸針，等等中午全校就都知道了，何況死了個人或鬧了鬼。」

　　二、三、四......

　　「那如果一聲槍響呢？」

　　叮。

　　門開，帶著微微生鏽的輕刮響和一些晃動。

　　姵蓁回頭對著明旭看。她屏著呼吸，身子稍稍向後靠了點。「......你真的在跟蹤我？」

　　「這鎮就這麼大。」明旭伸手按著電梯門上的防夾。「我想不遇見妳都難。」

　　「到底想做什麼？」

　　「約會。」防夾被輕挑地扳了幾下，小小的空間裡響滿金屬回音。「給個機－－」

　　啪！

　　「......哦，原來如此。」時間到了中午，中庭舞台前某處長椅上，沈靜嘴裡叼著葡萄口味吸食果凍包。「但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哪沒有？我就是因為這件事在不爽，從來沒有人敢打我耳光，從來沒有。」

　　「誰在乎你爽不爽。」沈靜嘆了口氣。「到底在搞什麼？全班都看見你那胸針了，一開始把自己在班上的處境搞到這種地步，楷楓姊會開心嗎？」

　　「那最好，我就在等她打給我，她欠我一堆解釋。」

　　「嗯？」

　　「妳有頭緒嗎？關於她到底在這鎮上塞了多少小狼狗？」

　　「小狼狗？我也算嗎？」

　　「妳是小母狗，但對，妳也算。」

　　「那就兩隻，我跟你。」沈靜咕嚕咕嚕把整袋吸光，咀嚼著滿嘴。「祖姆魯？」

　　「昨天凌晨一點，她收攤，提著行李箱準備回家。」明旭把音量壓低到只剩兩人之間。「然後，走進了一條地下道......」

　　舊街走到哪裡都是人，就連那種塞滿空調室外機的悶熱天井裡都有流浪漢的窩。

　　不過就有幾條地下道很奇怪，明明特別點了誇張亮的照明燈，卻沒什麼人願意走進去。那些路線明明就可以在這個迂迴受阻的空間中偷得簡潔有力的路程，卻彷彿受到當地人從本能上的排斥。偶爾會有幾人，但也是在掙扎後彷彿迫於無奈而只好快速通過。

　　林姵蓁也猶豫了一會，她在入口外往下探頭了幾次，又看了幾眼手機，提著行李箱的雙手晃了晃，才乘著一股不加思索的傻勁踏下階梯。

　　踏踏踏踏走得很快，一個幾乎沒有遮掩處的空間，明旭煩惱了一個心跳的時間，最後抱著如果被發現就再講點鬼話帶過的覺悟也跟了進去。

　　腳步聲很清楚，姵蓁的心情有多麼不安，全部都在地下道內迴盪。

　　「然後，她突然停下。」明旭伸出雙手比出攝影方框的手勢，模擬出狹長方正的走廊，要沈靜想像那時的畫面。「一個嚴重駝背、畸形、蜷曲的男性，整顆頭都用厚布條包住，像燒燙傷的病人，卻穿著清潔人員的背心，拖著一台長板車，上面堆滿重物，從另一端走來。絕對會碰上。怎麼辦？」

　　「當然掉頭離開呀？怎麼辦？」

　　「所幸林姵蓁並不像妳如此地失禮。」

　　「哦齁？她繼續走？那然後呢？」

　　「然後，兩人擦肩而過，就像電影裡的慢動作，都聽得見心跳在撲通撲通。」明旭忽然變換成開槍的手勢。「我就對著消防灑水頭開了一槍。碰、叮、噗唰。」

　　沈靜愣愣地看著他。「......蛤？」

　　「林姵蓁一邊尖叫一邊跑走，頭也不回。我站在原地，和那人對視。你知道他從板車上那些垃圾裡抽出什麼嗎？」明旭用兩根食指往天空畫出一道長度。「一把長劍，波浪形的，中世紀時會在最前線衝鋒的那種。」

　　沈靜嘆了口氣，彷彿把全身的空氣都洩光了那樣。「你知道嗎？看見你走進教室的那刻，我本來打算絕對不要和你有任何交集的。」

　　「相信我嘛。」

　　「等你哪天帶著切口來再說吧。」

　　「那種切口絕對是帶不過來的。」

　　「先假設你說的是真的。」

　　「是真的。」

　　「那事情就開始變得複雜了。」沈靜用指尖在下唇按了按。「到底是不只一人想殺她？還是想殺她的那人不只找一人呢？」

　　「我對那個畸形說，那女的是我的。他反問：『那怎麼不動手？』我回：『還有事情要做。』他說：『那就一個禮拜。』我跟他說謝謝，他才把劍藏回去，拖著板車離開。」

　　「嗯哼。」沈靜站了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塵。「我不會幫你問的。」

　　「......」

　　「我又不是搞情報的，小心我在你咖啡裡丟藥哦。」她伸著懶腰，左晃右晃，那水蛇般的腰跟銀色肚臍環在制服下扭動。「想查什麼的話，去找班上那個叫阿中的，就那個帶粗框眼鏡的男生。不過......」她忽然側頭看向後方，嘴角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微笑。「......看來你有要緊事得先處理呢。」

　　明旭皺著眉頭往回看。

　　「......嗨。」姵蓁在他們面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