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火踢了踢路邊的石子,石子連滾帶爬止在草地上,那是片骯髒的草地,遠看朝氣蓬勃,近看實則佈滿了紙屑、瓶蓋及用過的保險套。就像女人一樣,阿火想。光鮮亮麗的粉色緊身呢洋裝下,黑色網紗拼蕾絲內褲裡,是隻只為心上人綻放的灰色壁蟲,而所謂心上人,必定是媽媽稱讚父親肯首的,能給女兒安全感的好女婿,安全感這虛無縹緲的浪漫詞彙,說明白點就是搖錢樹——要求別人有錢比要求自己上進容易多了。
封存在水晶球裡的,永遠是最美好的圖像,溫馨的,值得懷念的。但阿火深信他身旁絕對有個隱形的魔術師,將他小心翼翼保護起的戀情回憶變了調,使他一邊反芻她在懷裡的可人模樣,一邊清點她犯了哪些天條,他一下恨她,一下又愛她,恨她愛她,恨她愛她,反反覆覆,所謂愛到恨之入骨就是如此。
阿火和欣蒂在場派對上結識,視線穿過香檳酒塔,兩人遠望見彼此,深灰格西裝外套的阿火,一派文人模樣,當即就迷上欣蒂那頭紅髮,用髮簪盤起的長捲髮,比高腳杯裡的陳香紅酒更是吸引人——這是他倆對外的一致說法,因為到底兩人是在約會軟體上認識的,且首次見面就全壘打,然而傳出去仍不夠風光,才捏造了此番值得炫耀的佳話。
「寶寶,等我們結婚可不可以去法國度蜜月呀?」欣蒂特意抬高聲音說。她知道他一定會答應的,她深信著。她能夠有絕對的自信,出自於阿火一開始的殷勤與甜言,這是她二十五年來第一個不是倒追而得的男友。女人總認為男人對自己的好,是出於自己的尊貴嬌柔,這給了女人股莫名的傲氣,而只要她答應了他的追求,男人往後的表現就不能比以前更差。欣蒂未曾想過自她向阿火要第六次零用錢開始,阿火已在腦海演練十三回分手台詞,但阿火終究是個怯場的拳擊手,不願走上分手擂台的階梯。
「等我攢到錢就去,」阿火攤開那本泛了黃的存款簿「現在連你想要的鑽戒錢都還沒攢到呢!」欣蒂撇了撇嘴:「那你可要加把勁呀!我還指望兩年內結婚呢。」
阿火心裡煩得慌,只得假裝看雜誌,但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全歪七扭八起來,像團小人正亂舞著,他是一個字也讀不進去。阿火認為簡直荒謬至極,第一次會面就上床倒還好,交往兩個月就挑好鑽戒款式跟蜜月地點,是他跟不上時代,還是頭一回給他遇見了瘋女人?咽在喉裡的怒氣出不去,丟下句「我出去買包菸」方才使他重獲自由。
坑巴路上大大小小的石子,阿火特喜歡這麼踢著,什麼思考也不須做,只管踢踢踹踹,看石子滾。他可以隨意愛往哪踢就往哪踢,而不用負責任,因為那不過是顆石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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