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防線 - 第四章-麗姿中校

　　離開了充滿人類喧囂的營區，雅希瑪回到了實驗部隊冰冷陰暗的倉庫。

　　除了雅希瑪以外的同伴不是需要重製，就是受到嚴重損傷正在進行大修的過程，因此倉庫內除了她以外並無他人。

　　邊緣發腐的木箱上放著一把轉輪手槍，口徑是人類骨骼所能承受的極限，就算要拿來對付人偶的鋼鐵身軀也不再話下。

　　少女走近木箱拿起手槍，並往內裝填了一發子彈。

　　聽說這遊戲叫做俄羅斯轉盤。

　　她將槍口對準著自己的太陽穴，閉上雙眼等待彈膛停止轉動的剎那，纖細的手指沒有遲疑的扣下板機。

　　青翠而響亮的金屬敲擊聲迴盪在室內，但並沒有少女所預想的炸藥與金屬碎裂聲。

　　緊接著失望感從她的雙眼中流露而出，並帶著無奈的神情放下手槍。

　　「看來還是死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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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雜的會議是人類最為低效的運作手段，但卻是人類為了確保沒人會不犯錯，所能想出的最優解決方法。

　　大規模戰鬥後除了勝利的喜悅外，基地的高級軍官還需要面對接踵而來的各種會議。

　　無論是對內部人員的基地防務報告，還是對中央、北境防線的在部署計畫進行討論。為了人類的戰爭勝利的未來，這些都是無法避免的。

　　又一場針對維修能量不足，需要安排更多載具將機甲移至後方維修的會議剛剛結束。代表著指揮中心的麗姿中校戳揉著鼻樑，滿臉疲憊的走在道路上。

　　加上即將要參加的這場會議，她已經幾乎是不眠不休的連續一周這樣的生活了。

　　「嘶──接下來的會議是……」

　　沒有規律的腳印被中校踩在雪地上，深淺不一的腳印宛如病人一般。

　　這些表象雖然不明顯，但依然被在屋頂曬太陽的斯奈給發現。

　　北境防線上的太陽是跟寶石一樣稀有的存在，溫暖的陽光在大多數的日子裡都會被冰冷厚重的烏雲給遮擋。

　　所以當太陽灑落的時節到來時，除了戰場外斯奈就格外喜歡待在屋頂上。

　　像似一隻貓一樣，當少女的雙眼注意到下方正漫步走過的麗姿中校，她在拉伸四肢與身軀後就飛快地沿著鋼樑靈巧的回到水泥地面。

　　「哇──！中校！」

　　面對從視野死角迸出的斯奈，中校似乎是早已經習慣了，所以她只是揉了柔眼皮說道:

　　「嗯，怎麼了斯奈？又闖禍了？難得你會不曬太陽。」

　　又再次失敗了。

　　少女帶著失落的眼神，她笑著接過中校抱在懷中的沉重文件。

　　「沒有、沒有，只是最近都沒什麼事情做，有點無聊而已。我來幫忙吧！」

　　「等等，你應該沒有哪裡受傷吧？你們這次可是連雅希瑪都受傷了。」

　　麗姿中校說著，簡單的觀察了一遍少女的身軀。

　　外表是沒明顯的傷勢，眼神還是和以前一樣澄澈。

　　「沒喔！這次完全沒受傷，因為其他人都重製了嘛！」

　　為了掩護狙擊手，無論付出多少的代價都是值得的。

　　一名好的狙擊手如果能夠在不被干擾的情況下，每多一秒待在戰場上，就是如同懸在敵人重要目標一把利劍。

　　戰場上負責掩護斯奈的小隊當然也深知這點。

　　當在被敵人的浪潮淹沒的狀況下，她們依然堅守在陣地直到最後。

　　粉身碎骨的鋼鐵身軀，只剩下孤伶伶的黑匣子留下，最終換來了斯奈在這場戰鬥重要的幾發槍擊。

　　「這樣啊……既然如此就跟上來吧！等等的會議你就待在外面，就像以前一樣，別被人注意到就好。」

　　「遵命中校。」

　　大概是四下無人的緣故，麗姿中校少見的出現除了軍人剛毅堅忍外的溫柔。

　　在大多數普通人類士兵的記憶中，麗姿中校常常帶有著難以接觸的威嚴，並且對於人偶們是十分苛刻的。

　　如果要中校在人偶、機甲與人類之間，她會沒有猶豫的選擇保護人類的利益。

　　就算是選擇會造成履歷上的污點，她也會將人類士兵的生命擺在第一位。

　　然而就是這樣的麗姿中校，此刻卻對著斯耐展露出了溫柔的笑容，並且讓非人的少女跟上。

　　「斯奈，這些資料就先交給你了，我大概半小時會結束這場會議。」

　　手中少了沉重的資料，加上心中莫名的愉悅，中校的腳步明顯輕快了許多。

　　比預期的速度快上不少，在會議開始前她們就來到了會議的場所。

　　「嗯，知道了！祝您順利。」

　　其實有人有猜想過，斯奈的性格如此豪放不拘，可能很大一部份的原因是她全方位敏銳的感官。

　　雙耳可以和人類一樣仔細感受到微風的吹拂，雙眼可以看見那明媚的七彩色澤，細緻的肌膚能夠清楚的感受到冰雪消融的冰涼。

　　這些都是傳統機甲無法做到的事情，就算是同樣是實驗部隊的人偶同伴，也很少人有這樣對於外界有著如此接近人類的感受。

　　彷彿她就是人類一樣。

　　只是細緻的肌膚底下是堅硬的鋼鐵身軀，這是無法改變的現實。

　　今天的風很舒服，穿越水泥堡壘的風聲也並不大。

　　在百般無聊中，斯奈並上雙眼豎起雙耳，仔細著聆聽空氣中細微的聲響。

　　她不確定為何要這樣做，其實只要將視覺畫面的上傳速率降低，就可以達到同樣的專心效果。

　　但或許是……這樣更像是人類吧！

　　雷達依然在不斷運作的運轉聲、維修廠區繁忙的人生與各種重機具的聲響，以及為了調節室內氣溫而運轉的風扇葉片聲響。

　　基地就算是剛經歷過一場殘酷的戰爭，依然和以前一樣的繁華，只是少了些許的聲響。

　　少了那種類似少女的腳步聲，與嘻笑打鬧的歡笑。

　　「今天的基地依然很平凡呢！」

　　當在一件事情專心過度時間就會悄然的流逝，這道理就算是鋼鐵身軀的少女們也不例外。

　　「斯奈？斯奈該醒了，這裡可不是休息的地方。」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少女直到聽見熟悉的呼喚聲，她才重新睜開雙眼。

　　此時麗姿中校正輕微的遙望著她的肩膀，一邊呼喚著一邊撥去推積在少女髮絲上的白雪。

　　「中校……嗚……抱歉，剛才睡著了。」

　　斯奈說完後便用力搖晃腦袋，將剩餘的雪花全都甩落。

　　「抱歉，會議比預期多拖了一點時間，如果你想要休息可以先回去。」

　　「不用，我們人偶怎麼可能會需要休息。倒是中校，你真的不休息一下嗎？妳的氣色看起來好差。」

　　雖然身處在戰場前線，每日的早上中校依然會有最基本的化妝和保養，以至於除非認真仔細的觀察，否則很難發現面容下的疲憊。

　　眼角的黑色素已經佈滿皮膚上層，呼吸和四肢的不規律顫抖，這些細小的跡象都被斯奈清楚的捕捉。

　　有時習慣戰爭的人，會難以重新融入社會。

　　因為戰爭是單純的，除了在充滿死亡的大地上奔跑外，腦海中不用去思考任何的事情。

　　而現在的麗姿中校就宛如從大海來到湖泊的小魚，難以適應臃腫的世界。

　　她需要退去軍人的迷彩，去將本來可以用在戰爭上的精力，投入人類政治、社會的無底沼澤。

　　名為斯奈的人偶，此刻視網膜上顯示的觀測結果，碩大顯眼的警告紅字，無不警示著她面前的中校，甚麼時候失去意識昏倒都不足為奇。

　　「沒事，等下睡個午覺就好。這可比不上一整周的長途行軍，我已經很習慣……」

　　「中校──！」

　　人體的防禦機制往往取決於人的意志，而不是單獨幾項人體指標。

　　被戰場的殺戮與戰鬥麻木的意志，簡單的痛覺已經難以讓身經百戰的戰士發覺，唯有徹底的失去才有辦法。

　　在斯奈的高聲呼喊下，麗姿中校雙眼中的黑暗迅速擴大，漸漸的不只是視覺，聽覺、觸覺等等感覺也都接連的消失。

　　彷彿沉入了汪洋大海一樣。中校除了心中傳來的冰冷外，她就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冰冷的黑暗侵蝕著她，將她的身軀不斷拉入深海。

　　「我……算了，這也挺好的。」

　　她是軍人，要為了人類而戰，所以需要捨棄一切的感情。

　　如果這場戰爭沒有發生，成為冷血無情的戰爭機器，然後默默的死在某個人與人廝殺的戰場上，那才是她應該要成為的未來。

　　但世界的風動了。

　　某名少女闖入了她作為軍人的職責，取代了她本該付出的犧牲。

　　在中校與她相處簡短的記憶中，那是一位活潑開朗的少女，笑容就跟春天的鮮花一樣燦爛。

　　不管是不是在戰場上，她都總是能給人帶來安心與快樂。

　　「斯奈……你還會恨我嗎？」

　　然而那場屠殺來的太過突然，曾經宛如神明行走於大地之上大型機甲，被敵人的冰霜與幽靈肆意的玩弄。

　　裝備有重型履帶載具的成百上千萬機械化混合部隊，陷入了敵人的冰河裂谷中。

　　鮮血染紅了雪白的凍土，金屬的碎塊隨地可見。

　　其中那些被包圍的部隊裡頭，不斷奮鬥在最前線的少女身影就在其中。

　　最終沒有任何的懸念，那名少女的黑匣子就與成堆的屍體碎塊一同被發現在大地上。

　　名為斯奈的少女步入了死亡，而一段時間後另一名有著相同名諱的少女則降臨了世界。

　　雖然知道她與她不是同一人，但麗姿中校仍然在潛意識中將罪惡感帶入。

　　遠離她們、保護她們，用盡一切的方式讓她遠離人類的惡意，甚至為自己戴上人類主義的面具驅趕，或許這才是最好的方式。

　　人類是無藥可救的生物，遲早會因為傲慢而發生下一場的屠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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