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節含有輕微血腥、暴力等描述，請斟酌閱讀】

 

　　＊

 

　　雖然昨晚埃蒙的拒絕讓幾個和他相處了幾夜的孩子有點失落，但人類天生就是群居動物，能夠回歸到城鎮的興奮很快的就取代了低潮的情緒。

 

　　見到埃蒙做出回答後，其他人也接受了，大衛自然放下了緊張的情緒，一方面能照妹妹的希望、和他們相處下去，另一方面也不用提心吊膽那個他無法信任的男人。

 

　　心情好起來的他一邊帶路，一邊自然的話就多了起來。

 

　　即使是被奴役的日子，不可否認的是他和商隊相處了更久，聽過更多奇聞軼事，加上即將要前往的是更規模比村子大上數倍的城鎮，有些事情先讓其他人有個底也好。

 

　　很快的，孩子們前前後後的就圍在大衛左右，一邊聽故事，一邊七嘴八舌地提出問題。

 

　　麥斯和安琪拉一如昨天落在了隊伍最後。

 

　　「安潔，妳不想去聽嗎？」麥斯牽著她。

 

　　雅玟跟在最靠近哥哥的位置，期間也翻過頭喊了安琪拉兩三次，但都被搖頭拒絕了。

 

　　「……嗯。」安琪拉握緊麥斯的手，她其實同樣對大衛所說的故事感到好奇，可是－－

 

　　埃蒙先生不和他們一起去城鎮是為什麼呢？

 

　　麥斯低頭看了一眼明顯就還有什麼話沒說出口的女孩，無奈的笑了一下：「妳在想埃蒙先生的事情嗎？」

 

　　「……嗯。」安琪拉點點頭，然後仰頭望向了麥斯：「埃蒙先生今天晚上還會來找我們嗎？」

 

　　雖然昨晚和他說了他們要往城鎮，但路途算起來，都是小孩子的他們大概沒辦法一天到達，今晚肯定還是得在樹林裡過夜。

 

　　哪怕這附近沒有野獸、大衛身上也有兩把刀，安琪拉還是習慣了有埃蒙在的晚上。

 

　　「大概不會吧。」麥斯回答完，立刻看到了安琪拉失望的臉，趕緊捏捏她的手：「我和大衛會保護你們的。」

 

　　－－他其實也希望埃蒙會出現，但他既然已經拒絕了同行，那麼昨晚就是分道揚鑣的意思了。

 

　　況且，前天晚上在睡前麥斯還沒看到埃蒙的出現，可見埃蒙找他們的位置肯定花了點時間，也許還得說是運氣好，就算告訴過他他們接下來的目的地，也不見得能那麼幸運了。

 

　　麥斯還在村子裡時曾經跟著父親守過夜，那陣子因為有野獸的腳印出現在比較靠近村子的地方，所以村裡的男人警戒了幾天晚上，直到確認只是偶發事件為止。

 

　　如果加上諾亞和大衛，三個人輪流守一夜應該不是問題。

 

　　安琪拉收回視線，看著走在前面打打鬧鬧的一群人：「謝謝你，麥斯。」

 

　　麥斯用另外一隻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

 

　　中午時，麥斯招呼所有人停下來休息。

 

　　雖然一路上打打鬧鬧的，也不是真的都在趕路，但不像之前一樣有必須逃跑遠離的理由，麥斯還是希望小孩子們都留點體力。

 

　　確認小孩子們都坐定位，吃東西的吃東西，聊天的聊天，麥斯向諾亞交代了一聲後，和大衛就離開去附近找水源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早上吃的比較多，安琪拉並沒有特別覺得餓，丟了幾顆酸酸的、紫色的小果子到嘴裡後，她就窩到樹蔭下去休息了。

 

　　艾娃、艾莉雅和雅玟三個圍在一起，邊吃邊聊天，諾亞則是陪著柯林，兩個人一邊吃，一邊比誰可以把籽吐的更遠，柯林偶爾贏了就會開心的格格笑。

 

　　聽著女孩們歡愉的交談、清脆稚嫩的笑聲，陽光從樹葉間灑落，一點一點的溫暖了安琪拉。

 

　　恍惚之間，諾亞似乎轉過頭看了她一下，但安琪拉睡眼矇矓的，當她揉揉眼睛，試圖確認，諾亞的視線已經轉回去了。

 

　　她低下頭，清風拂過垂落的髮絲，光線在腳尖跳躍著。

 

　　－－如果諾亞願意跟她說話的話，就像回到了大家還在村子裡的時候。

 

　　＊

 

　　因為三個女孩吃飽，開始摘草撿葉子，編起各式各樣的形狀，柯林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加入女孩們的小圈圈。

 

　　諾亞得到了短暫獨處的空閒。

 

　　剛才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安琪拉，雖然在視線交會之前就已經撇開，他的心情還是有些複雜。

 

　　因為發生了太多他無法承受的狀況，就算現在已經意識到自己同樣有錯，他卻也沒辦法坦率地對著安琪拉道歉。

 

　　－－雖然大概會被麥斯笑，但等他回來還是問一下吧。

 

　　諾亞偷偷用眼角餘光再次瞥過一眼，女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躺下，面朝他們的側身蜷縮著睡著了。

 

　　「哎呀、怎麼會有小孩子在這？」

 

　　從樹後突然出現的身影，還有不屬於他們熟知的聲音讓諾亞瞬間跳了起來：「誰！」

 

　　看見幾人之中年紀最長的男生一臉警戒，旁邊原本玩鬧著的孩子們也彼此靠近，面露恐懼，陌生的男子舉起雙手，表達了自己並沒有惡意。

 

　　來人的五官深邃、頭上綁著一條灰色的頭巾，被陽光曬成了焦糖色的臉上堆起了笑容：「抱歉，嚇到你們了？」

 

　　「你是誰？」諾亞看見他掛在腰間的刀和繩子等物品，沒有放鬆戒備，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反問。

 

　　兩個大哥哥還沒回來，他就必須保護好身後的人。

 

　　「我只是路過的旅人而已，我在找水，你們知道附近哪裡有嗎？」男子見到還沒取得信任，也沒有放下雙手，只是說出自己的來意。

 

　　諾亞搖搖頭。

 

　　「這樣啊。」男子摸了摸鼻子：「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告訴我，你們怎麼會在這嗎？尤其是又沒有大人。」

 

　　沒有等諾亞回答，他就先伸出了右手，自我介紹：「史蒂文。」

 

　　「諾亞。」諾亞禮貌性的回握了一下，報上名，然後飛快地收回手：「我們也是在旅行，有兩個大人在附近。」

 

　　－－雖然不太確定大衛的年齡，但看起來應該跟麥斯差不多，而麥斯已經成年了，說他們是大人也不算說謊。

 

　　「旅行啊！那你們一定也是要去那個城鎮囉！」史蒂文的笑容更燦爛了：「和我一樣呢！要一起走嗎？」

 

　　「史蒂－－你找……哦？」

 

　　伴隨著另一個陌生低沉的聲音，第二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史蒂文身後。

 

　　原本已經稍微放下戒心的諾亞，頓時感覺到一股涼意爬上背脊。

 

　　史蒂文從頭到尾，話中都沒有提到他有同伴，他『隱瞞』了他有同伴。

 

　　「等一下。」諾亞看了一眼身後的孩子，他們離自己太近了，他故作鎮定的走到樹下，搖了搖安琪拉的肩膀：「安潔、醒醒。」

 

　　「嗯－－唔－－」所幸女孩沒有睡沉，揉著眼睛坐了起來，打了個呵欠。

 

　　諾亞在她發現是自己叫醒她而瞪大眼睛，張口要說話前摀住了她的嘴，壓低聲音：「聽我說，安潔。」

 

　　安琪拉緊張的看著他，視線也越過他看到了後面的兩名陌生男子，抓著衣服的手掌溽了一層薄汗。

 

　　但她努力保持平靜，點點頭。

 

　　「我會引開他們的注意力，妳要立刻跑走，去找麥斯和大衛。」諾亞鬆開手，低聲地交代著。

 

　　安琪拉點點頭，眼淚卻忍不住盈滿了眼眶。

 

　　諾亞會這麼交代，那兩個人肯定不是好人－－至少，不是可以信任的人。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諾亞也沒有再說什麼，轉身走了回去，兩名男子的注意力顯然真的全都放在了他身上。

 

　　安琪拉悄悄的動了動身體，換了坐姿，讓自己可以在瞬間就站起來跑開。

 

　　「我們要等大人回來。」諾亞對兩名男子做出回答。

 

　　兩名男子對視了一眼，由史蒂文做出了回答：「沒關係，我們可以留一個人在這等他們，來吧，我們先走吧。」

 

　　一邊說著，他用諾亞來不及跳開的速度抓住了他的手。

 

　　力道大的擺明了不讓他有掙扎的機會。

 

　　諾亞立刻朝著其他人吼了一聲：「跑！」

 

　　安琪拉得到指示的瞬間就彈起來，飛快的竄入了樹叢中，但諾亞身後的四個孩子反應就慢了一步。

 

　　讓諾亞沒有料到的是，後面突然又出現了兩三名男子，立刻追上了後面才跑開的四名孩子，似乎也被抓痛了，年紀比較小的艾莉雅和柯林哭了出來。

 

　　諾亞憤怒的想掙開史蒂文的手，卻在轉頭的剎那，連史蒂文什麼表情都還沒看清楚，腹部立刻傳來令人窒息的悶痛。

 

　　他忍不住彎著腰乾嘔著。

 

　　「史蒂，還有個女孩跑掉了。」

 

　　「無所謂。」給了諾亞一拳，確認他短時間沒辦法反抗了，史蒂文取下腰間的繩子：「她會帶另外兩個來找這些小鬼的。」

 

　　諾亞感覺到麻繩勒緊了他的手腕，粗糙的表面磨破了皮膚，帶來熱辣辣的刺痛感。

 

　　柯林還在哭。

 

　　抓著他的男子似乎不耐煩了，重重的打了他一個耳光：「閉嘴小鬼！」

 

　　「別－－唔。」

 

　　諾亞忍著疼痛想要制止，史蒂文已經拿布綁住了他的嘴，讓他說不出話。

 

　　「那麼小的小孩，而且還是男生，要當勞力也沒人要買吧。」抓著柯林的男子一手就把柯林提了起來，晃了晃：「史蒂，你覺得給他們留個警告如何？」

 

　　「也好。」

 

　　諾亞聽見史蒂文充滿愉悅的回答聲。

 

　　他抬起頭，目睹了刀子割開柯林幼小細嫩的脖子，鮮血呈現霧狀的從傷口噴出。

 

　　「啊、啊啊啊啊啊－－」

 

　　女孩們代替已經發不出聲的柯林發出了尖叫。

 

　　＊

 

　　安琪拉發現身後並沒有腳步聲追趕，但她不敢停下來，淚水模糊了視線，在驚擾了整個森林的尖叫聲響起後，她終於一發不可收拾的哭了起來。

 

　　哭泣造成了呼吸不順暢，她的雙腿很快地就抖得不聽使喚，奔跑的速度慢了下來，直到她得扶著旁邊的樹才能夠勉強讓自己站好。

 

　　－－她必須找到麥斯和大衛。

 

　　安琪拉雖然哭到渾渾噩噩的，但她清楚的記得諾亞交給自己的任務，剛才得尖叫聲一定會引起他們兩個的注意力，她必須先找到他們、告訴他們剛才的狀況，才可以讓他們回去幫其他人。

 

　　她穩住了腳步，邊哭邊走著，同時用哽咽的聲音喊著麥斯和大衛的名字。

 

　　幸好，她真的趕在兩人趕回去休息的地方之前遇上了。

 

　　「安潔！怎麼了？是誰在尖叫？發生了什麼事？」

 

　　麥斯蹲著，平視著女孩，焦急的問。

 

　　「那裡有－－諾亞要我跑－－我不知道－－」安琪拉斷斷續續地說著。

 

　　大衛拍了一下麥斯的肩膀。

 

　　「抱歉，安潔，妳先冷靜下來。」麥斯被提醒後，也稍微冷靜了一點：「停，深呼吸，看著我，吸－－吐－－」

 

　　等到安琪拉的呼吸終於平穩了下來，確認她可以好好組織語言後，麥斯才重複了問題：「發生了什麼事？」

 

　　「那裡有兩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男人，我睡著了，諾亞叫醒我，要我來找你們，其中一個人抓住了他的手，他大叫我們跑，我不知道－－不知道其他人有沒有跑掉－－」

 

　　安琪拉幾乎是用喊的在回答，雖然止住了哭泣，但並沒有止住她的不安和害怕。

 

　　麥斯和大衛對視，點頭。

 

　　「安潔，在我後面跟好。」

 

　　麥斯吩咐著，然後和大衛兩人放輕了腳步，慢慢往回走。

 

　　靠近小孩子們原本休息的地方後，放眼望去似乎已經沒有人了，麥斯和大衛在樹後觀察了一陣子，就走了出去。

 

　　安琪拉跟在麥斯旁邊，在視野變得空曠的瞬間，一旁樹下的小身影躍入了眼中。

 

　　「嗚、啊啊……」在她發現那是什麼的當下，大掌從身後伸出。

 

　　麥斯一手摀住了她的嘴、一手遮住了她的視線，只剩同樣充滿著痛苦的顫抖聲音傳入她耳中：「不要看、安潔，不要看。」

 

　　麥斯的手掌很大，還稍微蓋住了一點她的鼻子，但是安琪拉很快地發現自己呼吸不順暢並不是因為他，而是胸口像壓著一塊大石頭一般沉重、又像是被一隻手狠狠捏住心臟那樣的疼痛。

 

　　麥斯雖然已經見過村子其他孩子的屍體，但在再一次毫無預警的情況下這樣看見，還是忍不住撇開視線，隱隱作嘔。

 

　　相較之下，大衛冷靜得讓人害怕，他快步上前，確認了一下。

 

　　小小的身體全身都沾滿了血，即使衣服早就有些破爛，依舊可以清楚看見數個刀子刺出來的痕跡，但奪走他性命的，還是脖子上的傷口。

 

　　大衛環顧了一下四周，不意外自己原本放在一旁的包裹被翻得亂七八糟，地圖、剪刀、繩子、還有他留下的一把獵刀都不見了。

 

　　他攤開兩塊布，蓋住了小小的屍體。

 

　　「謝謝。」麥斯深呼吸，道謝，然後放開了摀著安琪拉眼、口的雙手。

 

　　「走吧。」大衛看著刻在屍體靠著的樹幹上的箭頭，然後跳進了這個明顯的陷阱之中。

 

　　理智上，他很清楚，只剩一把獵刀的自己和麥斯，還帶著戰鬥力是零的安琪拉，要對抗手上有人質、而且顯然是殺人不眨眼的複數名成年人，怎麼樣都是沒有勝算的。

 

　　但是雅玟是他唯一的親人，是他對自己發過誓要保護的妹妹，他不能什麼都不做，而麥斯也不可能丟下其他的孩子不管。

 

　　「安潔，可以嗎？」麥斯蹲下身，確定安琪拉的意願：「我不想讓妳一個人留在森林裡，但是現在去，我們只能乖乖被抓，然後找機會逃跑而已。」

 

　　安琪拉用力點點頭。

 

　　＊

 

　　走出森林後，三人立刻看到等著他們的人。

 

　　有三四輛馬車在道路上，人數比安琪拉想像中的多，一見到他們，立刻上前把他們抓住，然後收走了大衛身上的刀。

 

　　雙手雙腳都被綁住後，三人被扔到了其中一輛馬車內，高高支起的布篷蓋住了裡面的情況，所以在見到同樣待在裡面的諾亞和雅玟後，安琪拉才稍微鬆了口氣，儘管兩人的狀況都不能算好。

 

　　諾亞躺在一旁，手腳同樣被綁得結結實實的，身上露出的部分可以見到大大小小、被狠打過的青紫色痕跡，他似乎是暈過去了，對麥斯的呼喚沒有任何的反應。

 

　　雅玟則是努力挪動身體，撲到哥哥的懷裡，顫抖著不哭出聲。

 

　　麥斯的心盪到了谷底－－沒有見到艾娃和艾莉雅兩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