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上屍橫遍野、磚瓦破碎、好不淒慘,穿著一襲破爛的紅衣,夏侯瑾軒在蜀山上用盡全力奔跑著。
當年,他腦中只管將瑕帶回……不論生死,這是他承諾也是自己想做的,於是他與瑕一同墜落司雲崖,只記得下墜時他一心伸手抓住了瑕的手掌,本想用盡全力催動風系仙術,就算不得平安降落,也有緩衝的效果,可惜司雲崖之高豈是他一己之力可以抵抗的?
況且早在先前與枯木之戰他早已將靈力用至枯竭,但他並沒有因此放棄,就算是要他獻出血肉也定要讓瑕……起碼留個全屍。
他使勁的催動仙術,能感覺到自己幾近極限,接著覺得好像有什麼從身體脫離了去,然後他開始覺得意識被風刮的都沒了……他能看見地面了,但還是高的有不知幾百丈遠,在昏迷前,他還支撐著仙術,接著便沒了知覺。
醒來之後,他以為自己只是睡了幾個時辰,再摸一摸身邊,哪裡還有瑕?哪裡還看的見司雲崖?
一個人推門進來,那人長的極似他熟識的皇甫兄,就是蒼老了好幾分,想必是皇甫兄的遠房親戚吧。他想撐起身子好行禮,全身卻十分之脫力,他還想是不是早前靈力用過度了?沒料他眼前的長輩看見他似是眼眶一濕,上前就握住他的手,問他感覺如何。
他 搖頭說就是有些脫力,不礙事,還順便謝過了那位長輩的關懷。對方卻一下老淚縱橫起來,他心裡覺得怪異,眼前之人實在太過熟悉,一問之下對方才全盤托出…… 原來他這一昏迷便快有二十餘年了,眼前的正是他的好友皇甫卓,這些年一直是由他照顧自己,這麼多年過去他早已做好了友人再也不會醒來的覺悟,沒料到有一天 他抽得空來看看自己的好兄弟,夏侯瑾軒居然自己睜眼看他了!
閒話了一番,夏侯瑾軒才知道他被發現時,瑕早已斷氣了,而他自己便昏迷至今,這回他莫名其妙又丟了近二十載的光陰……外面的世界,似早已物是人非。
那幾日他便一直待在皇甫家調養身子,沒有出門半步,他一直想著卻又不敢走出去,他深怕外面那個他早已不知道的世界……再也沒有人認得他,熟悉的人也多數再無消息,時隔這麼許久,說實在……他是害怕的緊。
皇 甫卓雖勸他到外面走走,卻也沒有強迫,跟世界錯過了這麼久,就是他也無法想像,就這麼一直把夏侯瑾軒留在家中,他家大業大不差這麼幾口飯,何況還是自己的 好友,他十足情願,但他說什麼也害怕提起過去的事了,他寧可他這夏侯兄……再無煩惱的活下去,他所經歷的已經夠多、夠殘酷了。
他並不知道他上蜀山、魔君姜世離、血玉封印的事情夏侯瑾軒是如何得知的,但他也不意外,解決掉身邊的魔族餘黨之後,只見夏侯瑾軒身上的白衣紅披皆是破爛不堪,明顯也與魔族交戰過一番,看樣子是勝了,卻也難不吃虧。
他想喊住夏侯瑾軒,對方卻早已奔出去老遠,他跑的比直,想必早已確認了方向,皇甫卓心知他那夏侯兄是擋不住的,只是悶悶一句:「一定要平安無事啊……」
夏侯瑾軒已有二十餘載沒有如此激烈的動作與戰鬥,他一下雙腿就打起了顫來,感覺全身脫力,他強撐著步伐,手握的毛筆早已粗劣且脫毛不少。
當他看見人群,在其中迅速找到那襲不算熟悉的紫紅色身影時,他下意識的停下了腳步,接著他看見姜世離轉身拍了拍一位少年的腦袋,神情很是……釋然。
夏侯瑾軒一下慌了,他耐住腳底的疼往前跑,眼眶難以控制的熱了、酸了、痛了,藏了二十餘載的眼淚奪眶而出。
他記得,他當然記得!瑕也曾經那麼對他笑過,並且墜下司雲崖……當時他追了上去,卻沒有挽救回什麼,這回,他說什麼也不能再重蹈覆轍,就算要再賠上二十年,哪怕是兩百年,他也同樣在所不辭!
姜世離並未發現他,回身過去毫無猶豫的向前空的那頭六臂怪奔了去。
「姜兄不要——」
他出聲阻止,聲音是撕心裂肺的痛,但姜世離早已一躍而上,他當然注意到有人喊了他……可是,他必須保護自己唯一的孩子,況且喊他的真是他心裡所想的那人,他更不可回頭,更該保護他們,至少,他虧欠的只能這麼補償了。
他 毫無猶豫的抽起袖劍、凝起元神……而夏侯瑾軒深知憑自己的力量定然追不上眼前的人,一下停住了腳步,下意識的也將自己的元神靈力盡數凝在手中的舊毛筆上 頭,於是強光一閃,眾人被刺的睜不開眼,紛紛被氣流吹的翻倒,等到回神,早已沒有了那六臂魔物、姜世離,還有那突然出現紅衣男子的身影。
夏侯瑾軒又一次的感覺身體都在下墜,強風刮的他臉頰發疼,眼睛也無力睜開,更不用說再次凝聚靈力緩速,他閉著眼睛在空中胡亂的一陣抓,才感覺到有隻佈滿薄鹼的手掌握住他,另一手圈住了他的腰際穩了穩,他感覺身邊的風溫柔了起來,臉頰也不再那麼疼了。
「夏侯兄,你真傻……」
那人滿腔苦澀的嘆道,聲音淡的溫柔,被風輕輕帶進他的耳窩,有點暖和。
夏侯瑾軒慢慢睜開眼,此時微風徐徐吹來,他們已經不再下墜了,那人抱著他站在原地,頭髮早就被先前的強風吹的凌亂,卻是像極了以前那個姜承,夏侯瑾軒笑了笑……什麼像極了,他便是姜承,一直都是。
「你如此做來,豈不是讓我前功盡棄?」
姜承責怪的說,眼中卻是無盡的溫潤,好似要將夏侯瑾軒看出水一般,緊盯著不放。
「我不能讓姜兄老是護著我,就這麼一次,我想幫你。」
夏侯瑾軒抓著他胸前的衣襟,強忍著,卻還是被那雙溫柔的眼瞅出了眼淚,溫熱的滑過雙頰,嘴裡的話卻惹的姜承就要發笑:「傻瓜,你幫我的還不夠嗎?」
夏侯瑾軒被問的啞然,他並不是同意姜承他話,回想起來他又幫了什麼?憑他一己之力真的太過渺茫,他盡了力,到頭卻都是一場空。
他想著眼眶就一燙,便低下腦袋搖了搖頭,想說些什麼,卻哽咽的發不出聲音,滿臉濕潤很是丟人,他不想被姜承看笑話,便把腦袋一股勁兒的埋在姜承胸口。
姜承看了難止的勾起嘴角,環緊了對方的腰,一掌揉起那矮他一截的腦袋,湊了近,用臉頰輕輕的摩娑對方的耳根。
「只可惜,我沒等你那三年……」
姜承低聲的說,語氣很是複雜,或許有愧疚、或許是感傷、或許有不甘、或許還有心疼。
他感覺懷中的人輕輕搖了搖頭,上身推開他幾寸,冰涼的手捧住他的臉頰,溫度很是讓他舒心。
「過去了便別再緬懷,我心有不甘,卻從沒後悔過。」
夏侯瑾軒紅著雙眼,沒再繼續掉淚,竟看見眼前那個曾是魔君的人一下也跟著濕眼眶,看著他靜靜的掉下一行溫熱,他看了忍不住又哭了。
姜承心疼的為他拭去眼淚,夏侯瑾軒也用袖口沾起對方的淚,沒有人停的下動作,因為那淚一直一直往下落,沒停半刻。
「下輩子,我一定等你。」
姜承忍不住的顫抖著聲音作誓。
「只有下輩子?」
夏侯瑾軒依舊沒饒他,追問著。
他們皆是破涕而笑。
「以後都等你,只等你。」
「……好。」
夏侯瑾軒聞言很是滿意的點點頭,才緩緩的退出一步,伸手牽住了姜承,姜承也回握著,手心怎麼握皆是冰涼,但心窩皆是無盡的暖意,兩人緊扣著對方,對視一眼,才緩步向前走。
前方沒有未來,卻也有無限的未來,但過去,他們已不會再記起了。
只願以後幾輩子,皆與你長相廝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