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花朵消失之後，原本在湖下的身體浮到了陣法中央，其中一半的身子仍沉沒在水面下。冰炎摘下那朵靈魂化成的荼蘼花，輕輕放上了他的胸前。接下來隨著他的祝禱，花朵漸漸消融進去，回到它該在的身軀。
但是當靈魂歸位之後，他仍閉上的雙眼卻開始淌出淚來，雙眉也向中間聚攏，表情透出了痛苦。冰炎正要細究這番變化是怎麼回事，忽然大量的水藍螢光從他的胸口持續竄出，到空中分散之後成為一片漆黑，把陣法上方的天光完全遮擋，最後花海的夢境投影被完全取代。
湖面上的空間，變成了一片漆黑中漂浮著一張張或發光、或黯淡、或鮮明、或灰暗的破碎照片，每張似乎都有所不同，唯一共同的是他們正快速的消失，可以想見之後空間將會變成一片黑暗。
為什麼會？這句話幾乎出現在每個人臉上，所有人都看著突來的異變，說不出話來。
「這下可麻煩了。」原本在護陣的安地爾也盯著上空，緩緩踱到了湖邊，又說：「接下來的『喚醒』關係到被叫醒的會是『褚冥漾』或是『白陵漪』，所以他們兩個心裡的答案必須要能對上才行，現在那個黑色的空間，應該就是他自己的夢空間初始的模樣，不過看起來嘛……」
夢空間反映了心靈。其餘什麼都沒有、只有記憶碎片的空間，絕對不是尋常的。
亞那聽了安地爾說的話之後，終於才從驚訝中抽離出來，說：「那漪豈不是……根本就沒有真正肯定過自己的任何一個身分？那小亞不論喚了哪個名字，都絕對……」不可能契合的啊。最後一段話他不敢說出口，唯恐出口就會成真。
「也或許是因為受到某些衝擊，所以一時之間迷失了吧。」安地爾半真半假的說，心裡已經把大概的情況猜了一輪。
「各位小心！」就在不知何處傳來的提醒之後，忽然一片黑影遮擋了陽光，幾個人抬頭查看，只見巨大的金色鷹獅帶著不屑的表情，翅膀掃過附近的樹梢和所有人的頭頂飛過去，後又稍微縮小之後折了回來，這時才能看到鷹獅身上載著他們都認識的六羅，從空中撒下了大量淡金的粉末。
灑落了粉末之後，黑色的夢空間映像竟慢慢由下往上崩碎開來，像黑色的玻璃一般的半透明碎片直直往下掉落，於是藍白的花海又漸漸出現了，與黑色空間互相消長。
「冰炎殿下，趁現在！」六羅在盤旋的鷹獅背上喊著
在兩個空間的交融下，世界彷彿在崩毀一般，冰炎看著愛人蒼白的臉，低喃：「這就是你心中的世界嗎？」
凌亂而茫然，不知何去何從，只有一堆不知究竟該屬於誰的記憶。或許特殊的身分，使他從來就不曾認清自己是誰。他負擔著責任而死去、繼承了情分而活起，被困在褚冥漾和白陵漪之間，似乎兩者都是、也好像兩者都不是。
又或者，其實他誰也不想成為，因為一直以來的迷惘與搖擺，已經使他太累太累了。
可是……他無論如何……
「你們這些小朋友，怎麼每次都會把事情搞複雜啊？」
被打斷了思緒，冰炎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看見難得有些肅穆的半透明青年身影出現在他們的附近，漂浮在陣法上十幾公分高的地方，赫然就是白川主。
「他當初違背的是生死的定律，也擾亂了時間的進行，所以作為補償，他也必須協助時間回到正軌，這是絕對逃不掉的宿命……無論經歷了怎樣的過程、犧牲了什麼人。」一旁白川主的幻影似在引導般地說著，同時定定地看向緊閉雙眼的黑髮人，像是也在說給那不醒之人聽，「他必須以世界之黑及世界之白的雙重身分，監督時間走向最終，同時維持黑色的秩序，讓世界不至於太快崩毀。」
他們其實沒有選擇，只有是否要現在面對而已。
靜默了一段時間，白川主這次終於轉向冰炎，對著他說：「在這種情況下，你覺得說什麼才能讓他回到你的身邊，面對一切？」
冰炎先是垂眸沉思，看著那張熟悉的、散發溫潤氣息卻越發堅毅的臉孔，他回想起好多的過往。想起多年前月台上的初見、鬼王塚冰川裡的暫別、自己靈魂回歸之後的重逢、兩人剛正式交往的笨拙、忤神事件發生後的絕望、十六年來等待的孤寂、重新遇見「漪」之後的糾結、確認他身分之後的喜不自禁……
他忽然想起，這個人在已經能與他並肩作戰，不論是在螢之森的任務、或是剛才保衛學院的戰鬥；甚至，他已經能以妖師少主的身分，獨自一人面對那些惡意和不良的居心，狠下心用以近乎冷酷的姿態威懾其他種族。
這些，是以前的褚做不到的。他沒有那麼強勢，內心也太過善良柔軟，但這也可說是他的優點。自己曾深愛著他的全部，包括這些特質。可是現在，他已經不單單是如此，自己又為何能不改那份心情，甚至依舊自然而然的接受他的一切？
──或許是因為，以一雙深愛不忍的眼，冰炎還是看見了對方佯作堅強的面具之後的本質。也正因為知道他的本質，更清楚在那表面下，對方過得是多麼不容易。
那，經歷過這一切之後，他最該對他說的是什麼？
白川主在旁邊看著對方表情的變化，知道大概是不會再有自己需要出手的事了，輕笑了一聲就消失了蹤影。
冰炎的紅眸中燃起堅定的烈火，最後他彎下身，伸手撈起了水中的人，不理會濕漉漉的黑髮還淌著水，就將對方強行拉離了陣法並擁入懷中，對著他說：
「白陵漪，我的褚。不論你選擇哪個身份，承擔如何的責任，我都願意與你一同，死生與共，永不分離，只要你願意再次張開眼睛。」
若你用諾言終了前生，那麼我便用誓言將你喚回。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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