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巧著地之後,冰炎站直了身,四周熟悉的林木廊道,仍似亙古不變的佇立在走道兩側,但那多少年裡始終乾枯的枝枒上,曾幾何時已經悄悄長滿嫩葉,顏色如春天初發芽的楓,在光照下透著動人的粉紅。
什麼時候變成現在這樣,其實他是知道的,只不過他的心境已經不復當時的雀躍。
他繼續面無表情的向前走,走向廊道的末端,到達之後他看見不再只有藍玫瑰盛放的草原,當越是走近草原中心,白色的荼蘼花就越茂密。它們漸漸取代了冰凍的玫瑰,最後更圍起了人高的花牆,像是在守護著什麼重要之物。
他數著心跳走過去,一步、一步、又一步。每當走上這片花海,思念的心音總是太過沉重,拖累了時間的分秒與他前行的步伐,期望與絕望也在每一步積累。
好像過了好久,他才終於穿越了花牆,到了那具存在十六餘年的水晶棺前。若說它曾經讓他失望一千次,也就曾使他燃起希望一千零一次,這麼多年裡當他疲憊的時候,都是這麼過來的。
但是這一回,透明的水晶棺中空空如也,再也沒有那個人的身影……
滴答。
強迫自己睜開眼,他脫離了夢的世界,回到一片純白的醫療班病房裡。點滴一滴低落下,注入病床上黑髮少年的身體裡,蒼白的他緊閉雙目,黑亮的長髮鋪散在病床上,只更襯出主人的衰弱。
「這具軀體內的確沒有半點靈魂。」鳳凰族的首領琳婗西娜雅說,冰炎依稀記得十分鐘前,被他轟走的提爾也說過一樣的話。
「知道了。」他平靜的回答著,暗紅色的眼中沒有半點情緒起伏。
剛才交手的最後,安地爾忽然閃身到了褚身後,又在他昏過去之後莫名其妙地離去,他便奔過去扶起下那人下墜的身子,本來不覺得有什麼,但緊接著他就發現,褚身上屬於精靈的靈魂光流消失了。
這只有一個解釋,就是安地爾已經帶走了他的靈魂。
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一刻的心情。
握了握拳,他說:「琳婗,妳先出去吧。」身為鳳凰首領的女性抬眉看了他一眼,卻也沒多說什麼的出去了。
聞言之後動起的,還有從剛才就一直在陽台外默默不語的人。他有點僵硬的回過身,秀美的眉緊蹙著,好半晌才生澀的啟口:「小亞……」
冰炎轉過頭,目光對上那人。兩張相對的臉無比相似,截然不同的情緒與氣質卻畫下鴻溝,讓銀眸與紅眸像是越過千年相望。
亞那定了定神,說:「我已經確定安地爾在的位置了,可是他啟動了保護的迷陣,就算現在闖入,可能也還是太遲……所以還是得等他主動解開迷陣才能進去。」
「嗯。」他簡單的回應著,稍早他父親已經解釋過千年前妖師首領靈魂及血獄之心的種種事,所以這個結果倒不算太意外。
思慮之間,冰炎並未注意到他父親眼中的落寞。雖然亞那不是不能理解,他知道自己在孩子心中,早已是死過一回的人。不說孩子,就連他自己其實也不太把這意外的「重生」當作一回事。
他還記得,在甦醒過來的那一刻,有個溫潤的青年嗓音對他說:「請醒來吧,替我陪伴那個重要的人、你的孩子。」
他曾經嘗試過,可是很快他就發現,他的孩子早就獨當一面,心中也有了深愛的伴侶,他已經不是那孩子心中「最重要」的人了,無論那個靈魂碎裂的孩子如何希冀,他也不可能取代對方的。
不僅如此,他的孩子也似乎有意無意地避免與他見面,或許是因為,自己的重生與那孩子的死亡,對比實在太過鮮明,再說兩者之間又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對於這種情況,亞那是有失落感的,但他自己心中也有一位無比重要的妖師,所以他也明白那樣的心情,因此他不會怨懟或責備,儘管這像是一種逃避。
但是如果就發生在眼前呢?還是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嗎?
──他做不到。
所以他走近了,說:「就小漪的情況,復甦的儀式是不得不做的,只有早和晚的差別而已,趁現在十分之九的靈魂齊聚,幾乎算是最佳的時機。」亞那說著,看著他的孩子重新因為在乎他所說的事情,而下意識地望了過來,「就算加進血獄之心的變因,整個儀式的關鍵還是在負責『喚醒』的人。」
就像鳳凰族的返魂陣法,復甦的儀式也需要被復甦者的親近之人,伴在身側付出心力,才能讓儀式順利進行。
「喚醒者必須要有強烈的渴望,以及願意為被喚醒者付出一切的決心,在最後喊出他的名字,讓他清醒過來……這一點,我相信小亞你也知道,而你也是最好的人選。」將手覆上孩子僵硬的肩膀,他又說:「可是小亞,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啊。」
多少年來,這個孩子都很堅強。失怙失恃使他必須獨立扛起責任和詛咒、為了責任必須變強大、因為失去愛人的空虛而努力的去改變世界的現況。他很優秀,也能夠獨立完成很多事,可是他卻也在過程中遺忘了,並不是什麼事情都必須要由他一肩扛的。
「除了喚醒者之外,還有同樣很重要的祝禱者,他們可以在一旁支持著你、也支持著他。而我想──」亞那走到了門邊,拉開與走廊之間的窗前的窗簾,又說:「你和他身邊的朋友們,都絕對不會吝於幫這點小忙的。」
窗後的人並不曉得那裏有窗戶,不過他們的身影都透過窗映了進來。來的人都是與褚相熟的:米可蕥、千冬歲、萊恩、莉莉亞、庚、墨燃爻、阿斯利安、休狄、伊多、雅多、雷多、安因、賽塔……。
他的確不是一個人,一直都不是。
冰炎看著窗外不知何時聚集起的一小群人半晌,才又重新望向他的父親。想起了這個人曾經是他所追逐的背影、溫柔與對一切的包容更是他的方向與明燈,儘管那段時光與現在相隔已久,期間還發生了那麼多事,卻還是如此明亮。
所以他轉過身給了他父親一個擁抱,說:「而且我還有您。」
亞那因為這一個突如其來的擁抱瞠大了眼,因為他並沒有預期到孩子還會有這樣的舉動,但是隨後他立刻露出了柔和的微笑,拍了拍他的背。
他知道他準備好了。
就在這時候,被布置在陽臺處的陣法也有了動靜,形成了一條穿越隧道,末端則連接到一座樹林裡,原本只有幾坪大的病房像是突然被加大了一樣。冰炎和亞那對看了一眼,知道這是安地爾將護陣解開了。
「現在請大家進來吧。」亞那笑了笑,走過去打開了病房的門,門外的幾人在亞那的招呼下憂心忡忡的進了門。身為醫療班一員的米可蕥則在打過招呼之後,直接向亞那問起了狀況,先前她問過提爾輔長和首領,都沒有得到正面回答讓她非常擔心。
「所以簡單來說就是在靈魂碎片聚集之後,因為漪體內還有另一個靈魂,所以還要藉著儀式分離開來,避免身體崩毀掉吧?」米可蕥在聽完解釋之後這麼反問。
「對的,而且分離開之後還需要鞏固並喚醒靈魂。」亞那點點頭,肯定了對方所說。
一旁的千冬歲卻在這時開口,說:「那,我還有一點疑問。如果漪剛才倒下,是因為收回夏碎哥身上的碎片,所以靈魂完整了,那他的身體早就該在那時因棲息兩個靈魂崩潰了才對,剛才為什麼還能夠在戰場和會場撐那麼久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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