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完結) - 全文完

「請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那是個大雨滂沱的夜晚，院子那棵海棠樹被狂風吹的不停擺盪，屋子裡燈火忽明忽暗，矮紅的蠟燭擺在木雕小桌上，燭台上的蠟淚滿溢出邊緣，大紅的淚珠滴落在木桌上

柔美的臉龐，一身大紅嫁衣，纏著繃帶的雙手捧著一件新衣「夫君明日就要別離，願此衣替我待在你身邊」嬌美的新娘，通紅的臉頰在燭火下格外艷麗，新婚之夜，別離之夜

對面的男人輕捧起女人的雙手，他感覺那抹白色實在刺眼的很，以前從沒想過那有些活潑過頭的女孩也會有為自己做新衣裳的一天，抿起嘴，男人有些無措，只是用那有些粗糙厚繭的手指摩娑著女人的手背，有些微癢的感覺讓女人害臊的縮了縮手

「得妻如此，吾心甚悅」寬厚的手掌將女人的手包圍起來，拉至他的唇邊，一個有些心疼輕柔的吻落在繃帶上

「好生精緻的衣裳」聽著友人的讚賞從耳邊傳來，男子微笑著輕拂過手上的新衣，珍惜寶貴的不敢多用一絲力量，輕巧的放入箱子裡

一身黑色肅殺軍裝的男子，腰間掛著長槍，削短的黑髮服貼在頭皮，嘴角的弧度減去幾絲嚴謹多添了幾分溫和，他腦中浮出那年的故鄉大雪紛飛，桌邊那身著大紅衣裳、輕點紅妝的新嫁娘，羞澀的微笑，宛如新月般彎起的眉眼

我的姑娘，稍微有些想你了

「不好了！前線傳來消息，說是死了一大半的士兵」村子口匆忙地跑進一個婦女，原本被頭巾包裹的髮絲此時散亂不堪，大口的喘著氣，坐在村口旁的板凳上，灌著旁人地來的水杯

「林嫂，慢點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冠著婦人髮髻的年輕女人輕拍著林嫂的背，輕聲說著

「我是聽在軍隊打雜的小子說的，聽說敵軍一下子打到北邊，突然來襲讓北邊的軍人死去了一大半啊……」婦人喋喋不休地說著，但女人卻無法再聽進一字一句

那人，就在北邊啊……

思緒彷彿回到過去，大紅的屋子裡，微弱的燭火閃著光，兩個對坐在椅凳上的人羞怯對望著，大紅衣裳的新郎倌傻愣著望著她手上的新衣，傻呆子，她心裡輕笑著

那時即將別離的兩人，暫時忘卻明日將要來臨的分離，只想多貪婪點，多看著對方的臉，烙印在心裏

「喏，你的信」接過旁人遞來的信封，男人動作熟練的拆開，一張淺薄寫滿字跡的信紙映入眼簾，娟秀的字跡一如本人般嬌美，裏頭不外乎寫著細碎的小事，但有些顫抖的筆痕還是能讓人察覺書寫者稍激動的心緒

願君平安早歸，妻筆

男人看完後將信紙依原樣折回，彎下身從床下抽出一個方形鐵盒，裡頭整齊的放滿泛黃的信紙信封，將新的信封放入，小心的闔上鐵蓋，男人才將盒子放回

右腹下，尖銳的刺痛感襲來，男人低下頭，鮮紅的血跡又染上了新換的繃帶，輕蹙眉頭，他拉開了被血色暈染的布條，猙獰的傷口暴露在空氣裡，黑色凝固的血塊貼附成一個兩吋左右的圓形，中間的血洞還不時冒出新的血液

這冬天…有些漫長啊…

燭台下，女人低著頭書寫著，被冷風凍紅的手指有些艱難的握著筆桿，娟秀的黑墨自手下揮灑出，說不出的好看

輕嘆著氣，將信紙晾在桌面，女人呆坐在椅凳上，木桌的對面，彷彿看見了當年那個紅著臉，傻愣著的男人

「回來啦！打仗的人都回來啦！聽說這回我們打了場勝仗…」歡欣鼓舞的氛圍環繞在村子裡，歸來的人們身上多少帶了點傷，但掛在嘴邊的那抹微笑卻藏也藏不住，但是些許的，有些哀傷的心緒，回不來的人們，家人在門口等著，等到天黑了，等到下雪了，怎麼還沒回家？

「扣！扣！」手虛握著拳輕敲著木門，身上背著行囊的男人緊張的手有些顫抖

「誰呀？」出來應門的，約莫十七、八歲的女孩，整齊的大辮子溫順的垂在背後，樣子乖巧可人

「我找這家的主人」

「…姊姊她去親戚家探病去了，好些日子才回來，您找她有急事嗎？」眼光打量著對面的男人，那人身後背的甕子熟悉的刺眼，在烽火肆虐的時代裡

女孩有些不安的縮著手指，虛掩了掩門，說著

「……」男人往門內一看，木桌上的蠟燭點著，燭火被風吹著一晃一晃「我是你姊夫託我來的，他說路上有些事情耽擱著，會晚些回家」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cmHSdyb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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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道了別後朝村子裡走去，背後的布包被風吹起一角，咖啡色的甕子不經意露出一邊來，門口的女孩多看了幾眼，等看不見男人的背影後，緩緩地將門板闔上

果然，真是如她所想，女孩心裡默默對自己說著

「請問你們這邊村子的墓地大概在哪？」男人問著村子口的老人，得到答案後，順著老人口中的方向，一步、一步，緩緩的走去

小屋裡，泣不成聲的女孩坐在桌子旁，白色的蠟燭燃燒著，旁邊放著個小牌位，上頭刻寫著少婦的名

「等你姊夫回家，別告訴他我死了，就說我去親戚家拜訪了吧…或許過些日子，你在告訴他，別讓他一回家就發現我不在了」

回憶中那不再嬌豔的臉龐，滿臉蒼白的病容，輕柔的嗓音說著，瘦成枯骨一般的手輕拍女孩的雙手

回想剛才看見男人背上的甕子，和上頭刻畫的字，女孩望著桌上的木牌，哽咽顫抖的語氣說著

「姊姊，姊夫他…回家啦」

白色的蠟淚滿溢出燭台邊，乳白的淚滴滑下，沾上了木桌

到達墓場的男人大概找了個方向，順著石碑上的名字看去，很快就找到了他想找的人，黑白照片上嬌美的少婦淺笑著，如同一彎新月的眉眼，和友人形容的一模一樣，解下身上的布包，一個甕子放到了地上，甕子的正面刻寫著人名，正中間貼了張長方形的小照片，是個身著深色軍裝的男人

男人也找不著甚麼挖掘的器具，只好就著手在少婦的墓旁挖了個小坑，把骨灰甕子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埋好土，再拿著小刀在石碑上少婦的名字旁刻上了友人的姓氏，這些做好後他自身早已大汗淋漓，手指也有些細碎的傷痕，男人就地坐在小土丘旁，伸手拍了拍地面似是在向誰交代著甚麼

兄弟一場，送你返家

「請帶我回鄉，等我的妻子也死了，就將我的名刻上她的石碑，伴著她過下半生，但這之前請別告訴她，我死了」友人嘶啞的嗓音彷彿又在耳邊響起

直起身著，男人緩慢的走出墓地，望著中午的陽光，微暖的日光照耀在身上，冬天快過了，春天就要來了啊…

是時候，也該回家了。

＜Ｅｎ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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