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扇公主與一郎神 - 第九回　楊一郎大戰金凰

　　我跟聶醉人互相試探的結果，只是得出彼此都有試探對方的意圖這個結論而已，實際上我跟她同樣地連一點可確定的情報都沒有得到。

　　所以之後我才會直截了當地向金凰詢問，究竟她跟妖怪是甚麼關係。

　　這一來首先可以藉此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在偷聽我跟聶醉人的對話，同時可以從她的回答來判斷聶醉人說話的可信性，更有甚者，如果金凰願意對我推心置腹就更好了。不過我並不期待就是。

　　因此，當金凰說她可以有條件地告訴我所有事情的時候，我真的很高興。最起碼這表示了她並不是我的敵人，即是說她真的不是妖怪，聶醉人並沒有騙我。

　　然而，我壓根兒就沒有想到，她所提出的條件，居然是要我跟她戰鬥。

　　證實她不是敵人的方法就是把她當成敵人。

　　真是諷刺。

銀扇公主與一郎神　第九回　楊一郎大戰金凰

　　不管是使用武器戰鬥，還是徒手搏擊，金凰都絕非我的對手。

　　雖然我仍為了她所使出的奇怪招術──像是投擲跟她身體一樣大的石頭或是用一把小扇子搧出颶風──而感到震驚，但當我擊飛她的銀扇、把三尖兩刃槍的槍頭指著她的喉嚨時，我確信我已經贏了。

　　可是就在我正要發表勝利宣言的時候，她早我一步開口了。

　　「哼哼……你真是厲害啊，楊一郎學長。」她的笑容顯示她的餘裕、以及絕不言敗的精神。「既然如此，我只好使出殺手鐧了。」

　　她並沒有甚麼大的動作，雙手自然垂著，其中一邊打了一個響指。驀地裡一陣旋風湧起，漫天飛塵。

　　「咳咳咳……」我一邊掩著口鼻一邊尋找她的身影，卻見她已站在遠處，跟我保持大概十米的距離。

　　「以你的身手，這個距離差不多了吧？第一次攻擊就當做示範，你要好好避開哦，學長！」她把手掌虛抓放在嘴邊，忽然閉起了眼睛，然後又補充了一句：「……要是被正面擊中，是會死翹翹的！」

　　然後，就在我的眼前，她開始變魔術了。

　　這是魔術？還是魔法？

　　她從嘴巴裡吐出火來了！

　　火！是火！鮮紅色的、帶著熱氣造成陽炎的、熊熊燃燒著的、真真正正的火焰！她把一團火焰捧在手上了！

　　「……妳的手不燙嗎？」

　　她一臉沒好氣的表情看著我，說道：「聽好，這並非普通的火焰，這叫『三昧真火』，是由我的真氣形成的火焰，所以不會對我自己造成傷害。但是……」

　　她手上的火焰漸漸擴大，變成了籃球般的大小。

　　「『三昧真火』──水澆不熄、沙撲不滅！外界的物質不能助長它的燃燒，也不能阻止它的燃燒。在我的真氣耗盡之前，它會把任何接觸到的東西都燒毀殆盡。這就是史上最強的仙術！你好好體驗一下吧！」

　　她用力地把最後一句話說完，然後把那個籃球──不，是那團火球丟了過來。

　　好熱……明明還有好幾米的距離，那溫度卻已是如此令人難受。就算如金凰所言，三昧真火本身不會傷害到她，難道火焰帶來的高溫也不會對她有所影響嗎？

　　慢著。

　　在這個距離下，我確實可以輕鬆地避過這火球的攻擊，那她到底為甚麼一定要我避開呢？

　　三昧真火──沒有任何東西能助長它的燃燒，也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止它的燃燒。

　　難道，這句話的意思是……？

　　我彷彿理解了甚麼，卻又完全搞不明白，當下我只知道一件事：一定要避開這團火球！

　　但是在快速逼近的熱氣中，那短短幾秒間，我的身體卻異常沉重。濃重的熱氣使我的活動能力大幅下降，我甚至覺得只要再拖一秒，我身體裡的所有水分都會被蒸發。

　　可惡！

　　我把三尖兩刃槍用力地往地面一插，以其為鞏杆，我一下子跳上四米高，避開了金凰的攻擊，卻已是大汗淋漓。

　　在半空中，我往後瞥了一眼，只見那團火球在一棵大樹上燒出一個大洞，卻完全沒有停止，又從岩壁上鑽了進去，有如把燒紅的鐵球丟到牛油裡一般，瞬間不見了蹤影。

　　沒有任何物質能助長三昧真火的燃燒，也沒有任何物質能阻止三昧真火的燃燒。所以，三昧真火是不能防禦、不能牽引、不能反彈、不能抵消的攻擊，面對這一招，只能迴避而已。

　　金凰說得沒錯，她這一招實在太危險了！不能讓她繼續攻擊，我必須要馬上跟她分出勝負！

　　這個角度，落下時正好在金凰頭上，於是我便想順勢給她一擊。

　　沒錯，從上方凌空往下擊出一掌，這一招就命名為「偽．飛龍在天」吧！

　　然而這一掌還沒揮出，我已經知道，金庸在設定這一招的時候一定沒有經過深思熟慮。

　　武術對於距離的拿捏是很講究的。手臂的長度、步伐的大小，差之毫釐就會出拳落空。如果雙方都在平地上，縮短彼此間的距離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只要拿捏得當，是可以讓對方無法閃避的；但是使用「飛龍在天」凌空下擊，距離變得遠了許多，要從那麼遠的地方擊打敵人的頭頂上方，很容易被看穿，人家只要稍微走個一步你就會自由落體了，而在半空中又沒辦法隨意改變角度，結果一掌落空，當場變箭靶。

　　不管怎麼說，除非你真的會飛，否則戰鬥中本來就不應該亂跳。一旦失去可供借力的地方，敵人向你噴火吐水發射光線你是避無可避的。

　　而我就是因為這麼一時失策，就被金凰仰頭噴出的三昧真火正面射中。

　　我真的覺得我會死。就像焚化爐裡的乾冰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我卻活了下來。只是很熱，全身的汗水都蒸發了，衣服和頭髮卻沒有燒起來。我在地上滾來滾去，卻完全沒有幫助。過了片刻，身上包覆著的三昧真火就自然熄滅了。

　　「你剛剛已經死過一次了，學長。」金凰語帶嘲弄地笑道：「透過控制真氣的輸出量，就可以自由改變三昧真火的熱力。事實上，如果我想的話，第一擊只要做出大兩倍的火球就可以置你於死地了。」

　　我無言以對。

　　要認輸嗎？也只好認輸了。

　　不過，我輸了的話，就打聽不出金凰跟妖怪的關係。如果不知道真相，以後將來都會寢食難安。

　　我猶豫了半天，還是得不出結論。金凰倒先不耐煩起來，說道：「唉，你也不用這麼苦惱吧？這樣吧，反正最初我提出這個條件的目的，只是要測試你的實力，而這個目的已經達成了。如果你現在認輸的話，我還是可以告訴你真相。」

　　這話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問道：「真的？」

　　金凰點了點頭，道：「是的。不過你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好，妳問罷。」

　　金凰的表情無比認真。我認識她以來，一直覺得她是個玩世不恭、率性而為的人，從未見她如此認真過。

　　她踱了幾步，緩緩地、語重深長地說道：「學長，其實，你非得要知道我的事嗎？我跟你認識不久，也許得不到你的信任，但我可以向你保證，在我的身邊，並沒有會害人的妖，甚至我可以說，如果被我發現有妖怪想要傷害人類，我一定會盡全力去阻止他。」說到這裡，她頓了一頓，又道：「學長，你說你曾經消滅過妖怪，可那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到了如今，你有必要再次進入『這個世界』嗎？這是一個危險的世界，我知道你對自己的武功很有自信，可你連我都打不贏！你又何必跟妖怪糾纏不清？」

　　她說得很有道理。

　　可是完全沒有說服力。

　　當聶醉人跟我說「金凰不是妖怪，她是跟妖怪有密切關係的人類」的時候，我只是覺得鬆了一口氣：金凰不是妖怪，太好了。

　　之後仔細想想，她不是妖怪，知道了這一個事實就已經足夠了嗎？不，那是不夠的，光是這樣，沒辦法使我安心，倒不如說反而更不安了。

　　從去年冬天到現在，差不多快一年的時間沒有接觸到妖怪的事，我幾乎都忘記了自己曾是「這個世界」的人，這是事實；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不希望再次涉足妖怪的事，這也是事實。但是現在給我知道了金凰、這個跟妖怪有某種關係的人就在我身邊，我怎麼可能裝作沒事地繼續過著普通人的生活？

　　並不是我不信任金凰，她說的這一番話很誠懇，讓人感覺她是發自內心的，她真的會去阻止妖怪危害人類，而她說不定真的具備了做這件事的能力。

　　但是我、楊一郎沒辦法對此袖手旁觀。

　　我跟金凰認識只不過三天。

　　只不過三天。

　　但她是我……她是我、她是……

　　她是我社團裡的後輩。非常重要的後輩。僅僅從這一層關係來講，我就沒有理由置身事外。

　　但是，這種理由能夠說服得了他嗎？連我自己都不太說服得了。

　　我需要一個更直接、更有力、更教人無可挑剔的理由，真正的理由。

　　「有必要的。」我回答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把這口氣連同我要說的話一起吐出來：「因為我喜歡妳，所以有必要知道妳的事。」

　　剎那間，金凰的小臉紅得跟可口可樂的罐子一樣。而這臉色對我來說亦「非常可樂」──她接受這個理由了。

　　「真的嗎？」她小聲地道。

　　「嗯？」

　　「你真的喜歡我嗎？」她大聲地道。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道：「當然是真的！」

　　「是嗎……我倒沒那麼喜歡你。」帶著羞怯的表情，她一句話把我秒殺了。「不過……我、我們可以先做朋友的……」

　　說到最後，她的臉變得更紅了。

　　戀愛會讓女人變漂亮。難道，被戀愛也會嗎？

　　「好吧。對於我的答案妳還滿意嗎？那麼就告訴我關於妖怪的事吧。」

　　「我、我當然會告訴你，已經說好了嘛！但你是不是還有一件事情忘了做？」

　　「啊？」

　　我想了一會，看了看天空，看了看低頭抓著衣角的金凰，又看了看背後那棵被金凰燒斷的樹，然後向金凰抱了抱拳，恭恭敬敬地道：「這場比試是我輸了。承蒙閣下手下留情，我敗得心服口服。」

　　金凰看來十分滿足，抱拳笑道：「承讓、承讓。學長你也很厲害，我差點不是你的對手。」

　　她真的是個很好勝的人。

　　接下來，我們再次回到咖啡館「半生緣」，金凰把關於她的事告訴了我。

　　原來她只有四分之三是人類。

　　她的外祖父朱紅槍是半仙半妖，生前建立了牢固的妖怪勢力，把長三角一帶所有的妖怪、半妖、四分之一妖、八分之一妖等等等等全都收歸其摩下。

　　她的父親金振東雖為人類，但與四分之一妖的金凰母親結婚之後，作為關係者，目前被賦予管束杭州群妖的責任。金凰身為其女兒，亦享有極大權力，所以像今天喬裝成人類來試探我的朱魅、朱魑，以及這裡的服務生聶醉人等，皆受到金凰的調配。

　　對──聶醉人果然對我說了謊，其實她是真真正正的妖怪。她的原形是罌粟花，已活了兩百年以上。

　　對於撒了這個彌天大謊，聶醉人親自過來向我道歉了，還請我喝了她親手泡的咖啡。據說她本人是店裡的生招牌，平常不會自己泡咖啡的。

　　我見她很有誠意，並且我也覺得她不是會害人的妖怪，也就原諒她了。

　　據金凰所說，其實現在的中國──最低限度，現在的杭州──是相當和平的，已經有十年以上沒發生過妖怪傷人的事件了。金凰對此十分自豪，認為是她家管理得當的功勞。

　　我卻不以為然。

　　因為就在去年冬天，我就遇上了一隻會害人的妖怪。

　　我對金凰說起了這件事：「他自稱是吸血鬼……用中國式的說法，就是蝙蝠妖吧。他就在我的面前，把一個人的血吸乾，我也差點死在他手上、呃、是嘴下才對。」

　　金凰表情凝重，說道：「去年冬天，杭州有吸血鬼出沒，這事我也聽聞過……後來那隻吸血鬼怎樣了？」

　　「我逃了出來之後，有打算回去再跟他挑戰，但卻在雷峰塔上發現了他的屍體。難道不是妳們幹掉他的嗎？」

　　金凰一揚眉，搖頭道：「不，事實上我們也是後來才知道這件事的。我們也有作出調查，但所得的情報卻只反映出另一個事實，就是害人妖怪又再開始活躍起來了。」

　　我感覺她是在轉移話題，但轉移後的話題同樣引起了我的興趣，便問道：「這是甚麼意思？」

　　金凰喝了一口咖啡，緩緩道：「在我出生之前，曾經有過一場大規模的妖怪戰爭。詳情我也不太清楚，大概就是老一輩的妖怪跟新生代的妖怪之間的衝突。這場戰爭最後是以老妖怪們的勝利收場，新生妖怪大部份都被消滅了。」

　　「妳的意思是，過了這麼多年之後，最近又再次出現『有大量妖怪出生』的狀況？」

　　「是的，除了剛才提到的杭州的吸血鬼之外，從去年開始，國內不少地方都發生了『新生妖怪傷人』的事件。因此我們最近對於『非人』十分敏感，我們害怕二十年前的事會在今天重演。」

　　我想了一下，問道：「禍首呢？」

　　「甚麼？」

　　「二十年前的禍首。妖怪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大量出生的吧？二十年前，你們已經抓出了引起戰爭的禍首了嗎？」

　　「學長果然很聰明。」金凰微微一笑，道：「二十年前，導致妖怪大量出生的原因，是一個叫『瑣羅亞斯德邪教』的團體幹的好事。這個團體掌握了生物成妖的秘訣，把教徒們全變成了妖怪，讓他們去作惡。但是二十年前，我的外祖父已經把他們徹底瓦解，邪教教主亦已被消滅了。」

　　「也就是說，這個『瑣……甚麼甚麼邪教』很有可能復活了？」

　　金凰的眼簾低垂，說道：「目前不排除這個可能性。」

　　「官腔。」我嘲笑她。

　　「沒辦法，這是事實。」她笑了起來：「我們現在知道的情報還太少了，沒辦法下這判斷。但是如果、萬一邪教真的復活了，在外祖父已經去世的今天，我金凰，會代替他再次把邪教摧毀的！」

　　「說得好！」我輕輕鼓掌三下，說道：「到時候請讓我助妳一臂之力吧！」

　　金凰看著我，半晌沒有說話。

　　「嗯，我會考慮的。」在我看來，她的情緒總是大起大落，教人摸不著頭腦。

　　快七點了，外面天色漸暗。我向金凰說道：「晚了，我們回去吧。」

　　金凰仍然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說好的，她請客。反正這店跟金家關係良好，就算在她父親帳上了。

　　我去跟聶醉人道別，聶醉人一臉似笑非笑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她在想甚麼，但我懶得跟她說明。

　　沿著西湖岸邊的小路，我跟金凰一前一後地走著。她走得很慢，於是我也放慢腳步。

　　一路無話，我把她送到了她宿舍樓下。

　　她說：「那我上去了。今天謝謝你，我很開心。」

　　與其說言不由衷，不如說是單純的客套。

　　在這個地方，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金凰。」我叫住她。

　　她回頭看我。

　　「我還有一個問題忘了問妳。」

　　「下次再問吧，我很累，想早點休息。」

　　「不行，這問題很重要，一定要在今天問。」

　　她聳了聳肩，道：「好，你問吧。」

　　我張了張四周，一個人都沒有，於是我拿出手機向她遞出，問道：「可以給我妳的QQ號嗎？」

　　金凰一怔，然後露出了那個表情。

　　──糟了。

　　看來，我真的要愛上她了。

第九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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