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扇公主與一郎神 - 第十三回　楊一郎大戰楚纖纖

　　暴風吹襲南山路。

　　漫天飛沙，行人掩目。待得風平氣靜，原本站在我前面的金髮男子已不知所蹤。

　　我知道，是金凰把他帶走的。

　　我猜想，那人大概是金凰的敵人。

　　低頭一看，只見我的雙腳被隆起來的地面包覆著，直陷至小腿，難怪剛才完全動不了。

　　我想，我以為是堅不可摧的和平生活，說不定，已經不復存在了。

銀扇公主與一郎神　第十三回　楊一郎大戰楚纖纖

　　沈落雁從剛才開始就一個人不知道在說甚麼。定睛一看，才發現她是對著自己衣服上的別針說話。

　　難道……！

　　「沈落雁，那是微型電話嗎？對方是金凰嗎？」

　　「不、不，這不是電話，這是……是竊聽器……」

　　這次是光明正大地竊聽啊，金凰！

　　「學長，你別動，我先替你療傷……還是要叫救護車？呃，電話是……」

　　我苦笑道：「在這之前不能先幫我把腳拔出來嗎？」

　　沈落雁皺眉道：「這是被妖術強化過的泥土，一旦被困，不是那麼容易可以脫身，而且土剋水……」

　　「等等，沈落雁，妳在說甚麼？」

　　「啊！」沈落雁掩住了嘴巴，驚惶失措地道：「不是，這個……我……總之我先幫你……對了！我去那邊買繃帶和藥膏，你在這裡等我一下！」說完之後就一溜煙地跑走了。

　　其實也不用這麼慌張吧。

　　我早就想過，沈落雁不是人類這個可能性。事到如今如果她說她是妖怪，我一點都不會感到奇怪。相反，像她這麼漂亮的女生，作為人類反而有點不自然，她的美麗根本已經超出了人類的範疇──這樣說有點失禮，不過我真的是這麼認為的。

　　就算沈落雁當真不是人類，我對她的態度也不會有所改變吧。只是，倘真如此，我還是想要知道，去年冬天在雷峰塔上，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我屈膝坐在地上，一邊撫著被剛才那人打傷的地方，一邊等沈落雁回來。

　　周圍的路人仍然不敢靠近我。

　　除了一個人之外。

　　「同學，你怎麼滿身是傷？打架了嗎？」

　　說話者是個比我矮一個半頭的女生，看起來年紀可能比我還小，卻一副社會人仕的口吻在說話。

　　她穿得很像外企員工，相當正式的黑白西裝，下半身是直腳褲而不是裙子，手裡還拿著一個女款公事包，遠遠看到我就筆直地往我走來，從包裡拿出手帕來替我擦汗，柔聲道：「唉，怎麼可以打架呢？暴力是不能解決問題的，有甚麼事只要大家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談，一定會找到解決方法的……」

　　雖然她話說得有理，但她這個人實在是……太可愛了。她用這種語氣來開導人，就像小學的風紀隊員在教訓大人一樣，讓人很難對之認真看待。

　　「不好意思……」我苦笑道：「請問妳是誰？」

　　她收起手帕，向我遞了一張名片，微笑道：「我姓楚，是一名社區輔導員，這是我的名片。我的工作就是處理像你們這種年齡的青少年的問題。」

　　這張名片的底色是粉紅色的，相當可愛，上面用娃娃體寫著的名字亦是相當可愛，叫做楚纖纖。

　　我問道：「妳是蘇州人？」

　　楚纖纖答道：「嗯，我是帶團來三日兩夜的社區旅行的，前天就來了，今天是最後一天。但是剛好在這附近走失了一名團友，我就在想你大概是遇到他了。」

　　社區旅行？在星期二？我隱約覺得有點不對勁，但不作多想，隨口問道：「怎麼說是我遇到他了？」

　　楚纖纖蹲了下來，摸著我腳上的堅土，淡淡地道：「這上面還殘留著他的氣息，幸好你是一般人，他有手下留情，不然你的腿骨早就粉碎了。」

　　我呆了。

　　思緒一片混亂。

　　當下我只得出一個結論，眼前這個可愛的女生，是一個危險人物！我下意識地後退，但雙腳仍然動彈不得，結果我整個人往後倒在地上。

　　「喲，不要急，我先幫你解開這『土牢』。」

　　「……妳能解開它？」

　　「唉，那孩子向我挑戰過很多次，每次都打不贏我。破解他的『土牢』對我來說是易如反掌的。你看著。」

　　楚纖纖仍蹲在地上，舉起右手，彈了一下響指，霎時間天上烏雲密佈，不一會大雨傾盤而下。

　　「『喚雨』。」雨簾中，她的笑容看起來朦朦朧朧：「雖然在五行中，土是剋水的，但在五行中亦有『相乘相侮』的說法，所謂『土能剋水，水多土流』。我在水裡注入了我的妖力，使之滲透進泥土裡，再堅硬的土地都會被軟化。看，解開了。」

　　腳上一鬆，可以動了。

　　我連忙站起來，警戒地看著眼前的「非人」。雖然不肯定她是不是妖怪，但她的力量似乎相當強大。

　　雨勢絲毫不歇，四周一片迷茫，能見度極低。這雨像牆也像幕，把我們跟周遭世界劃分開來。

　　「謝謝也不說一句嗎？我救了你呀。」

　　「……謝謝妳。」

　　「好孩子。」楚纖纖在雨中微笑，說道：「好了，我得去找我那走失的團友了。」

　　「等一下！」我喊住了她：「妳……妳是妖怪嗎？」

　　「對女性這樣說你還真是沒禮貌。」她的笑容跟剛才不一樣，有點冰冷的感覺：「雖然我不知道你跟黃河之間發生了甚麼事，但我勸你不要再跟我們扯上關係了。回去把身子弄乾，好好睡一覺，今天的事就忘了吧。」

　　「妳還真是好心。但不知道有沒有人跟妳說過，作為一名社工，妳說話完全沒有說服力？」

　　「很多人都這樣說。」她的聲音中彷彿帶上了三分怒意。

　　「我不會照妳的吩咐去做，另外，如果妳不回答我的問題，我就要把妳抓起來。」我雙掌合十，然後一手抓住她的前臂。

　　「抓起來？把我？」

　　還沒看清楚發生了甚麼事，我這一抓已然落空，而背後傳來楚纖纖的話聲：

　　「看來你也不是普通人。報上名來吧。」

　　我陡地轉身，望向不知道用甚麼手法繞到我背後的嬌小女郎。

　　「我叫楊一郎，只是一名大學生。」

　　「楊一郎。好，我會記住的。無論如何你都要阻撓我嗎？」

　　對，我已經下定決心了，要幫助金凰對付會害人的妖怪。

　　楚纖纖看起來不太像會害人，但她跟剛才那個在大街上使用妖術的小混混是一伙的，單憑這一點便足夠我把她視為敵人了。

　　「得罪了。」我一手禮佛，另一手再度抓向她。

　　我從雷廷身上學來的這套降龍伏虎拳，其訣竅在於透過合十的手勢，把體內的仙力導引出來。沒有修練過仙力的一般人如雷廷之輩，所使的僅是降龍伏虎拳的「形」而已，實際上是一點威力都沒有；但相同的招數由我使出來，效果就完全不一樣了。我所發出的每一拳每一掌，皆帶有渾厚的仙力，隨便一招都可以教人折骨斷筋。

　　然而楚纖纖的動作異常敏捷，以間不容髮的差距閃避我的攻擊，幾招過去我連她的衣角都沒有碰到。

　　「好強的仙氣哦喵……」楚纖纖的話語混雜在雨聲中，有著奇妙的違和感：「難道說你是半仙嗎喵？」

　　「喵……？」她給人的感覺好像改變了，怎麼回事？

　　「喵嗚！」雷光閃過，黑暗中，楚纖纖的眼睛發出幽幽的藍光。

　　這……會不會太誇張了？

　　貓眼！貓耳！貓爪！貓尾巴！楚纖纖的身體有一半變成了貓！

　　「妳……妳的真身是貓妖嗎？」我不該感到吃驚的，我真是不該感到吃驚的，但我還是吃驚了，而且還是吃了一大驚。

　　「不是這樣的喵。」她的貓耳輕輕抖動，說道：「我的原形就是人類，你知道人類也可以成妖的嗎？我成為妖怪之後，得到了變身的能力。我想，西方的魔女都會變身成黑貓，於是我就做了同樣的事。現在這個模樣只是『局部變身』的應用而已，但實用性卻很高哩喵！」

　　就算是這樣，也沒必要每句話都加上個喵吧……

　　我稍一分神，楚纖纖已跳了起來，整個人瞬時隱沒在漆黑中。

　　這根本是貓的動作！

　　我下意識地低頭，便感頭頂上一陣寒風掠過，如此避過了她的一抓。好險！雨滴和雷鳴掩蓋了她的動靜，烏雲和水霧遮蔽了她的身影，單靠直覺根本沒辦法完全躲避她的攻擊！

　　驀地裡背上一痛，已被她打了一拳。緊接著腿上一軟，被她踢中內彎。我單膝跪下，卻聽得她的聲音傳來：「不好意思啊喵，最初我是沒打算攻擊你的，但你擁有的力量很強，已經不可能放著你不管了。你就認命吧喵！」

　　淋了這麼久的雨，我早已全身濕透，但體格強健，並未感到寒冷；然而聽到了楚纖纖以可愛的語氣說出的最後一句話，我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似乎有一股冰冷的氣息從四方八面包圍著我。

　　這就是所謂的……「殺氣」嗎？

　　我咬了咬牙，閉上雙目，讓自己冷靜下來。

　　一只豎著的眼睛在我的額頭上睜開。

　　剎那間周圍環境一片空明，連原本看不到的楚纖纖的動作都清晰可見。

　　左邊！

　　我抬起頭，楚纖纖的貓爪就在我頷下劃過。如果沒閃開，這一抓說不定會把我的頭砍下來。我一手伸出，正好捉住了她的尾巴，但另一邊她的利爪又至，我只得鬆手。

　　「喵嗚？」楚纖纖一邊後躍保持距離，一邊發出疑問：「你的動作好像變靈敏了？」

　　我現在所用的法術叫做「神化之術」，是我兩年前無意中學會的。就連蔣義都搞不清楚我為甚麼會有這樣的能力，但我就是可以自由自在地變成神話中的二郎神楊戩。

　　據說楊戩的第三隻眼能夠洞察世間萬變，只要我進行「神化」，就能擁有跟他一樣的能力，但與此同時，我必須閉上人類的肉眼，不然視野就會產生混亂。

　　右手一伸，把從手掌中射出的三尖兩刃槍握緊，隨手揮舞，連雨點都被劈開。雖然在大街上拿出這種兇器不太好，但這雨似乎帶有某種力量，就像結界一樣可以使路人看不見我們。對方既是妖怪，那也不需要講究紳士風度了。

　　「喵！這麼長一把武器你之前是藏在哪裡的呀！」

　　「多說無益！受死吧！妖怪！」

　　雖然我豪氣萬千地喊出了這句話，但我不認為自己真的有一槍把眼前可愛的貓女斬首的勇氣與覺悟，因此我瞄準的是她的肩膀，只要把她的一邊手臂砍傷，勝負立見。

　　以我「神化」後的眼力、速度與力量，這一擊她絕對閃不過去。

　　──本應如此。

　　然而就在我的眼前，楚纖纖再度變身。

　　這次她並沒有維持人類的外形，整個人變成了一隻細小的黑貓，一瞬間就離開了我的攻擊範圍。

　　早在兩年前我就體會過跟妖怪戰鬥的困難了。他們的形態變化多端，難以捉摸，雖然我的「神眼」能夠掌握到他們的動靜，但我的人類肉身卻無法跟得上他們變換的速度。

　　是故自古以來，對付會變身的妖怪，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也變身。對方變成貓，我就變成狗；對方變蝴蝶，我就變螳螂；對方變獅子，我就……變獵鎗吧。

　　但我既非妖怪亦非神仙，沒辦法變身，不管對手變成甚麼，我都只有靠自己手上這一挺槍來應付。

　　儘管如此，我仍然有自信能夠戰勝敵人。

　　額上的第三隻眼縱使在滂沱大雨的干擾中仍準確捕捉到化身成黑貓的楚纖纖的動作，她正在我左後方一根電燈柱下。

　　我並不回頭，雙腿微曲，以左腳為軸心，上半身往左扭轉，雙手持槍朝後下方刺出。

　　這一招就是楊家槍法中著名的「回馬槍」！

　　本來這一招是在戰場上跟敵騎擦身而過時用以刺擊敵人背脊的，高手甚至可以連看都不用看，隨手一刺就教敵將中槍下馬，是防不勝防的必殺絕技。此時用以對付一隻小貓亦可收奇效。

　　果然我迴槍一刺，正中楚纖纖前足，把她的腳掌釘在地上。鮮血四濺，她大聲悲鳴。

　　我不再留情，轉身望向楚纖纖，仙力在額上凝聚，化成藍色光束射出。這一招沒有名堂，威力卻大得驚人，如果楚纖纖沒有避開，這一招可以把她燒成飛灰。

　　可是，我想像中的結果卻沒有出現。

　　光束到了她面前，不知何故後繼無力，有如被黑洞吸收掉一般，還沒擊中她就消失了。

　　我一愣之間，楚纖纖已然脫身。槍尖在她前腳上劃破一道長長的口子，在她變回人形時仍留在她的手掌上。

　　「真危險啊，」楚纖纖皺眉道：「我的『雨幕結界』差點就擋不住。這是人類使得出來的法術嗎？」

　　我把三尖兩刃槍揮舞一圈，擺出中平槍的姿勢對著她，說道：「妳不再說喵了呢。」

　　楚纖纖臉上一紅，大聲道：「你管我！既然你這麼狠，那我也要出全力了。」話畢，她把右手伸出，身邊的雨水漸漸聚集在她的手上，形成一顆水球。她緩緩地道：「我的名字叫楚纖纖，是擅長運用『水術』的妖怪。被我喚來的雨水全都受到我的控制。你似乎不是人類，不過……」

　　她把水球丟了過來，速度不快，力道不強，但我不敢怠慢，連忙側身避開，那水球果然跟著我的動作移動。

　　我持槍抵擋，水球卻穿過槍刃，直接就打在我的臉上。

　　「不過……不知道你能不能在水中呼吸？」

　　那水球打中我的臉之後沒有散開，就像太空帽一樣包著我的頭，而且不管我如何搖頭擺身、如何用手去撥，都沒辦法令任何一滴水離開。

　　「嗚！噗噗噗噗……」不一會我已感到氧氣不足，意識開始流失。

　　雖然是很單純的招式，但十分有效。可惡！我居然會敗給這種來路不明的妖怪！既然如此，就來個兩敗俱傷吧！

　　我把全身的力氣貫注在拿槍的手上，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擲出，如果可以一槍把她斃命，說不定這水球法術就會解開。

　　是勝是負，是生是死，就看這最後一擊了。

　　我額上的眼睛不受水的影響，瞄準了前方的楚纖纖。

　　同時，看到了後方的沈落雁。

　　沈落雁……她手上提著藥局的塑料袋，怔怔地看著我們。

　　看到她，我忽然猶豫了。

　　這一瞬間的猶豫──令我落敗了。

第十三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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