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扇公主與一郎神 - 第十一回　楊一郎與沈落雁

　　星期天晚上，目送金凰上樓之後，我獨自走在淅大的校園裡。

　　入黑之後路人很少，街燈稀疏，蟬聲吱喳，我走得很慢。

　　我的心情很平靜。

　　雖然我向金凰信誓旦旦地說要幫助她，但直到這個時候，我仍然覺得自己是局外人。

　　我一點都不認為目前這種平凡的生活會那麼輕易被破壞。

　　如果妖怪真的出現了，我會毫不猶豫地挺身而戰。但在那之前，我會繼續做我的普通大學生。

　　這就是我現在的想法。

銀扇公主與一郎神　第十一回　楊一郎與沈落雁

　　星期一中午，我如常地走進位於學生活動中心裡的讀書會活動室，隨即受到會長的熱烈歡迎。

　　「一郎神，你認為零六年最具話題性的新聞是甚麼？」

　　「呃，是甚麼？」會長常常突如其來地發問，我已習以為常。

　　看了一下室內，只有會長一個人在。而他仍滔滔不絕：「是中國博客第一案陳堂發勝訴嗎？是張飄羽上海演唱會發生踐踏事件嗎？還是劉燁與謝娜分手之後還被告上法庭呢？」

　　我已經知道他想要說甚麼了。

　　「不，這些都不夠看。二零零六年最大的新聞是咱們淅大最純情的男生．一郎神居然第一次約會就告白了！當事人！請發表意見！」

　　昨天晚上回到宿舍之後，我跟黃俊斌在QQ上聊天，把約會經過摘要告訴了他。我早知道這些事會傳到會長耳中。無視被當成麥克風遞過來的筆，我拉了張椅子坐下來，淡淡地道：「事情不是這麼單純的……」

　　會長也拉了張椅子坐到我對面，追問道：「有甚麼不單純的？一郎神，你喜歡金凰對吧？然後在『我』為你創造的機會中，你向你喜歡的女生告白了，不就是這麼簡單嗎？」

　　「如果真的是這麼簡單就好了。」我歎了口氣，說道：「沒錯我是向金凰告白了，沒錯我是對她有好感，但是這『好感』是不是就是『喜歡她』呢？我完全搞不清楚，我到底是真的喜歡她，還是『以為』自己喜歡她。會長……愛情，到底是甚麼？」

　　「你問了一個很哲學的問題，一郎神。」會長斂起笑容，嚴肅地道：「如果你是想知道我對愛情的見解，我可以寫篇論文給你……但是你想知道的應該不是我個人偏頗的說法，你是想知道要如何定義你對金凰的感覺。很遺憾地，我沒辦法跟你身同感受，所以我不能解答你的疑惑。」

　　「嗯……你說得對……」

　　「哈哈，你就盡情煩惱吧，一郎神。你還這麼年輕，正是有需要煩惱一下愛情的問題。到了必須要作出決定的時候，我相信，命運會給你一個解答的。」

　　「這種像傳教士一樣的說法完全沒有幫助啊，會長。」我搖了搖頭，賭氣地撇了撇嘴。

　　忽然手機震動，是短信。

　　我拿出來看了一下。

　　「學長，謝謝你告訴我你的行程。明天我有事情想要你幫忙，可以出來一趟嗎？沒問題的話十一點半在大門口見，等你喲。」

　　剎那間，我覺得會長口中的「命運」，變得真實起來了。

　　「哦？這麼快就來第二次約會嗎？不錯哦！」會長光明正大地站在我背後看我的短信。

　　「不是約會，是幫忙。你要看就看清楚一點。」

　　金凰會找我，難道是跟妖怪有關的事嗎？無論如何，再見她一次是有需要的。

　　翌日，九月五日星期二，上午的課結束後，我徑自走到學校正門。

　　金凰沒找著，卻見到了沈落雁。

　　她──非常觸目。

　　校門外有一片紅色的花圃，大紅色的，像火一樣，沈落雁就站在那旁邊。雖然我不是第一次見到她穿便服，但今天的她跟往常不一樣。

　　一言以蔽之，她就像從水墨畫中走出來的仙女，換上了現代的服裝，卻又極其適合，完全沒有突兀的感覺。語文有其極限，無法形容眼前仙女之美。淅大校門人來人往，但每個人只要往沈落雁瞥上一眼，都會不約而同地繞過她，不敢靠近。

　　充滿如此神聖不可侵犯之氣質的女生，在見到我之後便嫣然一笑，向我走了過來，說道：「你好，學長。」

　　「咦……沈落雁？妳有沒有見到金凰？」

　　雖然沒有證據，但我直覺覺得，沈落雁會在這裡一定跟金凰有關。

　　「有啊，學長。」沈落雁顯得有點慌張，結結巴巴地道：「金凰要我跟你說：很對不起。她說她有事找你，是騙你的。其實今天找你來，是……是……希望你能跟我去約會……」

　　中午，太陽曝曬，我卻打了個寒顫。

　　沈落雁說話的聲音很小，但附近的人全都聽到了。

　　啊──好刺眼，目光比陽光更刺眼。

　　「這……這是金凰的惡作劇嗎……那個丫頭……」可惡啊！金凰！

　　沈落雁揮了揮手，輕聲道：「不不不，這是我自己的意思，金凰只是幫我而已。我也……我也想跟學長約會……」

　　火上加油了。

　　真糟，我不敢張望四周，我覺得附近一定有人正在用手機拍照，然後放到西祠上，標題寫「鮮花與牛糞的故事」，繼而被轉貼到各大論壇與社區網站，甚至被評選為「二零零六年十張令人不爽的圖片」之一，受盡後世網民唾罵……

　　冷靜，我要冷靜。我沒有做任何虧心事，沒有需要那麼害怕。

　　我盡力保持平常心，淡淡地道：「那好吧，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們要去哪裡？」

　　沈落雁笑道：「先去吃飯吧，來！」說著拉起我的手便走。

　　我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掌上。

　　唔！滑滑的……

　　雖然我覺得跟她手拉手會使我的立場更不利，但快點離開旁觀眾人的視野卻是好事，也就放任她拉著了。

　　她似乎也察覺到不該隨便跟我拉手，不久就放開了。

　　「學長，」她有點誇張地轉了個身，面向我問道：「我這樣會很奇怪嗎？」

　　她指的是她的舉動嗎？還是指她的裝扮呢？無論如何，「確實是有點奇怪，不過並不是不好的奇怪……我是說不清楚啦！」我覺得有必要稱讚她一下，所以又補上一句：「這個髮夾挺可愛的，很適合妳呢！」

　　「謝謝。」她抿嘴笑道：「對不起，我有點太興奮了。走吧，我們先去一個叫『半生緣』的地方。」

　　「呃！」

　　半生緣……？

　　九月上旬，中午十二點，在杭州市西湖邊上，一間歐式咖啡館裡，上演了佳人午後的戲碼。

　　優雅地拿起咖啡杯，放在唇邊淺嚐，因為太苦而稍微皺起了眉頭。這是會令人把「東施效顰」的成語誤寫成「西施效顰」的一幕。目睹這一幕的西湖的水雁紛紛失重墜落，撞擊湖內的鯽魚，使之昏厥沉了下去。雖然因為現在是白天，所以談不上閉月羞花，但「閉日羞花」倒也未嘗不可。

　　而在這有可能將成為千古佳話流傳下去的場景裡，極為格格不入地存在其中並大煞其風景的這名臭小子，當然就是楊一郎區區在下了。

　　「不好意思，我上一下廁所。」我向沈落雁說了聲，便離座走進吧檯旁邊的走廊，把正在忙進忙出的聶醉人截住。

　　「怎麼啦，一郎？」聶醉人兀自嘻皮笑臉：「雖然是星期二，但我也是很忙的。」

　　「妳呀，妳跟金凰到底有甚麼陰謀？差不多該給我從實招來了吧！」

　　「你呀，可以不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嗎？甚麼陰謀，說得真難聽！」

　　「那就說陽謀好了，妳們到底想幹甚麼？」

　　「哎，你別問我，我只不過是接到了情人雅座的預約而已。」聶醉人撇頭道：「真要說的話我還納悶咧！前兩天你才剛和金凰約會的，今天卻跟另一個女生來，而且還是這麼一個大美人，你這花花公子真是艷福不淺！」

　　我歎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醉人小姐，不管怎麼說，我只覺得自己是被金凰戲弄了，我覺得她現在一定正在某個地方監視著我，就跟上次一樣。」

　　聶醉人把手上的托盤往後一揮，笑道：「呵呵，這一點我跟你有同感。依小凰的性格，不會把你們倆扯到一起之後就撒手不管的，她一定要親眼看著自己的計劃完美實行。」

　　「對，就是這個，她的計劃到底是甚麼？她到底有甚麼企圖？為甚麼連沈落雁都扯進來了？」

　　「我說過我不知道了呀！原來她叫沈落雁啊？你就不能老老實實地享受跟那位大美女的約會嗎？為甚麼一定要往壞的方向想？」

　　我「哼」了一聲：「這種虛假的約會有甚麼好享受的？」

　　「虛假？」

　　「難道不是嗎？沈落雁只不過是被金凰逼迫來奉陪我而已吧，不管怎麼說，我跟她根本就不相配。這樣子的約會只會令人緊張而已。」

　　「『不相配』是嗎……」聶醉人把食指放在嘴邊，若有所思地道：「這真是一個盲點，小凰大概也沒有預料到。不過呀，一郎，我不認為那個女孩是被逼跟你約會的。如果你不相信，就多留意她的表情吧。大姊姊給你的提示就只有這麼多了，這場約會到底是『福』還是『禍』，最後還是得看你自己。」

　　她說了像社工一樣的話之後就走進廚房裡了。

　　而我則回到情人雅座。

　　沈落雁仍在一邊皺眉一邊喝著咖啡。

　　「怕苦的話可以多加點糖哦。」我打開旁邊的糖罐給她看。

　　「不，我想跟你喝一樣的。」沈落雁微笑著道。

　　這個表情……

　　聶醉人所言非虛。

　　「沈落雁。」我說道：「為甚麼妳會想要跟我約會呢？」

　　「嗯，」沈落雁把杯子放下，閉上眼睛，緩緩地道：「不暪你說，這主意最初的確是金凰提出的。我聽說了前天你跟她約會的事，她好像很開心。她讓我覺得，跟學長約會是一件會令人覺得開心的事。所以我也想跟學長你約會，就是這樣。」

　　我抓了抓頭，說道：「這樣子啊……說來慚愧，我真是一丁點都不明白女孩子的想法。我以為只有跟自己喜歡的人約會，才會覺得開心，難道不是這樣嗎？」

　　沈落雁臉上一紅，囁嚅道：「這……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這樣……學長你又是怎麼想的呢？你跟我約會覺得開心嗎？」

　　我思考了一下。

　　當然從禮貌上而言不可能說不開心的，但實際上又是如何呢？沈落雁是人如其名地沉魚落雁的大美女，如果撇除世人的眼光，能跟她約會當然是我的榮幸，不過這就跟和名人見面一樣，其中並沒有好惡的成分在。

　　雖然我跟沈落雁算是朋友關係，但我跟她之間總是存在疏離感。她對我而言就像寺廟裡的觀音菩薩，或是電視機裡的張飄羽，或是油畫裡的維納斯，或是詩經裡的所謂伊人，可望而不可即，就算可以即，也不會特別想去即。

　　果然在這裡，還是只能說客套話了。

　　「當然是很開心啊。」

　　看著沈落雁的表情，我忽然有種罪惡感。

　　離開半生緣之後，沈落雁說要到太子灣公園散步，我們便沿著南山路往西南方向而行。

　　南山路是杭州市人氣最旺的步行街，從北到南共有五個特色區塊。半生緣所在位置是以高端消費為主的藝術風情區，位於五區的正中間；往南經過面向中端的風味長廊區和較為生活化的青春年華區之後，還要往西走一段很長的路才到太子灣公園。

　　風味長廊區的店面是以餐飲業為主，對剛剛才吃過中飯的我們沒甚麼吸引力；而青春年華區就多元化得多，從婚紗攝影、網吧、超市、桑拿、遊戲中心都有，沈落雁的注意力明顯被分散了，走走停停，與其說像遊客，倒不如說像沒見過世面的大小姐。

　　說起來我一直理所當然地認為沈落雁是本地人，對於她的背景從沒去了解過。

　　「學長，你看，是婚紗呢！好漂亮哦！」她指著櫥窗上的純白婚紗對我說。

　　「是啊，很漂亮呢。」我認識的沈落雁是個舉止優雅、規規矩矩的淑女，但原來她也有如此活潑的一面。忽然間我有種想要討好她的念頭，便道：「妳要不要試穿看看？」

　　沈落雁猛烈地揮了揮手，連聲道：「不用了，不用了，我、我也不是那麼……」

　　「嗯？不過……」一句話沒說完，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正要回頭，冷不防眼前一花，右邊臉頰劇痛，身體離地而起，在空中轉了半圈，接著背部迎來了撞擊，兩耳嗡鳴不斷。

　　搞不清楚發生了甚麼事嗎？如果要客觀一點地描述，那就是：

　　我被人一拳打飛了。

　　「學長！」沈落雁的驚呼聲聽起來有點變形。

　　我搖了搖頭，努力集中精神。

　　「哼！大街大巷的當眾調情，好一對狗男女啊！」擺著拳擊的姿勢，一名染了金髮的青年站在我剛才的位置，朝地上吐了口痰。

　　我撫了撫右臉，緩緩站起來，冷冷地道：「大街大巷的當眾打人，好一個狗奴才啊！」

　　那人大怒，再次揮拳向我打來。

　　這次我已有準備，自不會再讓他得手，腳步一迴，已繞到他身後，一掌伸出，便把他推倒在地。這是合氣道的招式，自己不用力，靠對手的力量來把對方摔倒。

　　附近的途人見有人打架，紛紛退避三舍。

　　我問道：「突然出手打人，你到底是甚麼意思？」

　　他站了起來，再次面向我，說道：「嘿，原來是會武的，有趣！」

　　沈落雁走到我身邊，看向那人，忽道：「咦，你是前天那個……」

　　嗯？是認識的？

　　呃，難道是前男友？

　　「嘿嘿，妳還記得我啊？」那人擦了擦臉，大聲道：「那時候我以為妳是個冰山美人，想不到居然跟這種土包子男人在一起，看了就叫人不順眼！」

　　我皺眉道：「因為看不順眼，所以就出手打人？」

　　那人笑道：「打人就打人，你待怎地？別忘了耶穌說過，別人打你右臉，你就該把左臉伸出來給人打啊！」

　　說完之後，他再次舞拳向我衝來。

　　「唔！」我正欲重施故技繞到他身後，沒想到雙腳卻似陷進地面中一樣動彈不得。

　　「學長！小心！」

　　左臉一痛，已被他一拳打中。然而這次沒有被打飛，因為雙腳仍然無法移動。混亂中小腹又是一痛，接著是右側腹、左臉、胸口，一拳又一拳向我襲來，我卻無法閃避。

　　「哈哈哈！你剛才不是很神氣嗎？再來啊！再來啊！」

　　無暇去看雙腳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我只有縮起雙臂，全力防禦他的攻擊。

　　就在意識漸漸變得模糊的時候，我往旁邊瞥了一眼，只見沈落雁正滿臉驚恐地向我大喊，但我卻聽不見她在喊甚麼。

　　可惡，不可以就這樣昏倒啊！

　　「楊一郎！你在幹甚麼啊！」

　　驀地裡，一把熟悉的聲音傳入腦海：「真是的！你給我振作點！這傢伙由我來搞定，你給我顧好沈落雁吧！知道了嗎！」

　　我微微一笑，輕聲道：

　　「那就拜託妳了，金凰。」

第十一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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