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扇公主與一郎神 - 第三十四回　金凰被告知的事情

　　在現代社會，手機這種東西，就跟身份証一樣。

　　如果沒有手機，或者有手機而沒有開機，又或因為沒繳話費而被停機，甚或從來沒有告訴別人你的手機號──那根本就沒辦法證明你還存在於這個社會上。

　　反過來說，如果想要從社會上消失，非常簡單。只要把你的手機扔進水裡，就再也沒有人能夠找到你了。

　　現代人對於手機的依賴就是去到這種程度。

銀扇公主與一郎神　第三十四回　金凰被告知的事情

　　黃金週結束後一個星期，我收到消息說唐牧將會來杭。

　　最初是從魅口中聽到的風聲，在我打電話給舅舅時得到確認。這段期間唐牧一直在上海接受審問，雖然他說過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是畢竟沒有任何方法證明他所說的是真話，所以舅舅終於決定要請妖怪界的臨床心理專家──聶醉人幫忙進行測謊。

　　醉人從來不談及自己的過去，似乎在我出生之前她就已經在半生緣工作了。半生緣的店主任叔叔跟我父親是好朋友，但我未曾聽聞他跟朱氏集團有甚麼關係。

　　朱氏集團雖然統率著長三角地區所有的妖怪，但並沒有強制力，其性質接近自治委員會。如發現不遵守人類社會規則的妖怪，朱氏集團會以「維護大眾妖怪利益」的名義進行討伐；換言之，只要不對其他妖怪造成危害，朱氏集團不會強逼對方跟自己合作。

　　因此，聶醉人既然不隸屬於朱氏集團，就沒有必要服從我舅舅的命令。

　　──理論上是這樣。

　　這天是十月十三日，星期五，沒課，我上午出門，踱步走出淅大校園，沿著西湖邊向南山路而行。我知道醉人不喜歡使用能力，尤其不喜歡以「對方在說謊」為前提來使用能力，所以她會接下這個任務，肯定受了不少人情壓力。我今天就是要去慰問她的。

　　走到中段，迎面一個大學生向我揮了揮手。

　　「嗨，金凰。」

　　「……你好。」

　　說實話我不認識他。

　　在中國，大學生是一個很特別的群體。

　　當一個三十歲上下的青年站在你面前，你應該很難憑空猜出他的學歷如何；但當一個二十歲上下的青年站在你面前，你很容易可以看得出來他是不是一個大學生。

　　一、大學生比非大學生更注重外表；二、大學生比非大學生更有自信；三、大學生比非大學生顯得更悠閒；四、說句實話，到了二十歲這個年紀還能在週五白天穿著休閒裝無所是事地在路上走的，除了大學生以外還有其他可能嗎？也許有，但是我不知道。

　　眼前這個大學生一開口就說得出我的名字，但我對他毫無印象，當下只得一邊信口回答，一邊搜索記憶。

　　「妳今天沒課嗎？出來買東西嗎？吃過了沒有？」

　　「是啊，你也沒課嗎？怎麼一個人在這逛？早飯我吃過了，午飯還沒有。」

　　「我今天下午才有課，天氣很好所以出來散散步而已。」他一邊說話，一邊抓了抓那頭到處亂翹的短髮。

　　在十月的涼天，他穿著簡便的T裇牛仔褲，腳上套了雙涼鞋，既不帶包全身亦沒有任何飾物，簡直像是剛剛睡醒就被人用電話喊出來一般。不過，如果非得要說他身上有甚麼引人注意的地方的話……

　　「你受傷了嗎？」

　　「嗯？這個？哦，小意思，只是劃破了表皮而已。」他手一舉起，就露出了貼在上臂的紗布。

　　說起來，他臉龐上也貼了創口貼，額頭有瘀青，手腕上更包了繃帶，這些全部加起來幾乎可以說是重傷了。

　　「……啊！我想起來了！」提到受傷，我就有印象了。「你是武術社的社員乙！」

　　「誰是社員乙啊？話說回來，原來妳剛才根本不記得我啊！」

　　對，他就是星期天那天，幫忙把武術社的書架搬到讀書會活動室的其中一人。那時候我壓根兒就沒有注意他，只依稀記得有這麼一個人。那時候他臉上沒有創口貼、手腕也沒有受傷，倒是在額頭上貼了紗布、嘴角破裂、眼眶烏青，似是剛跟別人打了一架的樣子。

　　「喔呵呵，不好意思，我記性比較差。我跟你只有見過一次吧？難得你記得我的名字。」

　　「那天秦以柔跟楊一郎決鬥之後，第二天她就在活動室裡跟社長問起妳的事，我也在場，所以印象很深。不過，唉，就算妳不記得我也無可厚非，妳大概只記得有個人被人喊了兩次『社員乙』罷？」

　　「呵呵，差不多啦……那你真正的名字是叫甚麼？」

　　「我倒是很有自信自己的名字只要說過一遍肯定不會有人忘記呢。我是教育學院大一的，我姓路，名字叫不平。」

　　他說著，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臉自豪。

　　「路……不平？是哪個路？」

　　「就是『路見不平』的路與不平，一字不差。」

　　「這確實很特別……原來有人姓路的嗎？我第一次聽說。」

　　「是嗎？這個姓在《百家姓》裡也有啊。」

　　路不平看來相當喜歡自己的姓名。

　　我能夠理解。我自己也對自己的姓名甚為鍾愛，當年初次接觸網絡時還想過使用自己的真名，後來發現根本沒有人會把真名放上網，才終於取了「銀扇公主」這個網名。

　　不過，近年網絡實名制已經漸漸普及，尤其是在以校內網為首的社交網站中，「如果不提供真實的個人資料就不能註冊」這樣的規定並不罕見。現在我除了在QQ上以外，已經很少使用「銀扇公主」這個名字了。

　　……扯遠了。

　　「那麼，以柔她情況怎樣？這幾天都沒見到她上QQ，難道是在為了打敗楊一郎而特訓中？」

　　「不清楚哩，」路不平聳了聳肩道：「這幾天她都沒有到活動室來，但是社長也沒說甚麼，我想大概沒事吧。」

　　看來他真的甚麼都不知道，完全是個局外人。既然如此，多說無益。

　　「是嗎，謝謝你，路同學。我還有事，先這樣。」說完，我邁步便行。

　　「對了──」背後，路不平的聲音傳來：「妳知道社長可能要拍電影嗎？」

　　這天外飛來的一句話，引起了我的興趣。

　　「拍電影？雷廷學長他？」

　　「嗯，咱們學校有一個電影學會，他們每年都會拍一部片子，據說質量還挺好的。今年他們想找個人來演動作場面，所以就來跟我們武術社洽談。」

　　「哦──那，雷廷學長答應了嗎？」

　　「還沒有，他說要先看看劇本。但我想他應該會答應的。」

　　同感。

　　「謝謝你告訴我。」我面向路不平，頷首致謝：「如果有新消息的話……」

　　「短信聯系。」

　　我們交換了號碼，然後便道別。我往半生緣去，他似乎還要再繼續散步。

　　時近正午，我推開半生緣的玻璃門，馬上聽到醉人的歡迎語。

　　「Welcome to HalfLife。啊，是小凰，好久不見。」秋末，半生緣服務員的制服換成了長袖，襪子也換成過膝的長襪。

　　「嗨，醉人，一位。」我伸出食指比了一下。醉人替我引座，在靠近水吧的位置。我瞄了內部一眼，問道：「任叔叔又去旅行了嗎？這店的店長經常不在，沒問題吧？」

　　醉人微笑著道：「他是放心把店交給我，才出去旅行的。不過其實他在上個禮拜已經回來了，今天只是剛好不在店裡而已。」

　　半生緣除了店長任悠和生招牌聶醉人以外，通常還有三位打工人員，但人事狀況時有變動，我跟打工的也不會很熟。在醉人跟我說話的時候，招呼客人的工作便落在另外一名服務員身上。幸好這時店裡客人不多，否則醉人可沒空理會我了。

　　「醉人，唐大少爺的事我聽說了，妳要負責盤問他吧？」我稍微壓低了聲線，道：「沒想到妳會同意做這種事哩。」

　　「是的沒錯。」醉人輕歎一聲，道：「不過這也不是沒有先例。上次那個叫楊一郎的男生來的時候，我不就為了幫妳而使用了能力嗎？這事不知怎的就被妳舅舅知道了。」

　　呃？

　　「等等等等，難道說，是因為上次妳幫了我的緣故，才導致妳這次沒辦法推辭嗎？」

　　醉人又歎了口氣：「確實有一部份是這個原因……」說著看了我一下，忽然又改變聲調：「──不過，還有一部份是我自己的問題。妳舅舅打電話來的時候，我正在煩惱另外一件事，結果沒怎麼考慮就應承了。」

　　「哦？妳在煩惱甚麼？」

　　醉人把視線移開，急道：「啊，那個已經沒事了。只是店裡的一些小問題。」

　　我扁了扁嘴，道：「哦？半生緣有甚麼小問題？應該可以告訴我吧？」

　　醉人道：「真的沒甚麼──」

　　我佯怒道：「醉人，我可從來沒有向妳說過謊，妳說是嗎？」

　　醉人重重地歎了口氣，道：「好吧，真是拿妳沒法子。妳跟我來。」

　　半生緣的內部空間是比店面更大的，除了廚房、倉庫、更衣間，還有員工休息室。

　　進入掛有「顧客止步」牌子的門後，沒走幾步，我立即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妖氣，跟醉人的妖氣不一樣。

　　基本上，每一隻妖怪的妖氣都是不同的。

　　其中的差異非常微小，就像螞蟻跟螞蟻的個體差異一般，極難分辨出來。在朱氏集團裡，確實有對氣息非常敏感的人，可以單憑妖氣便準確辨別每一隻妖怪。但我自己並沒有那種能力。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

　　我從小便認識醉人了，對她的氣息非常熟悉，再加上她現在就在我身邊，跟當下聞到的新妖氣兩者一比較，自然立馬就可以下判斷。

　　以我個人主觀的感覺來說，醉人的妖氣是濃烈而芳香的，帶有美酒一般的醺然醉意，又似在草原上的一朵鮮花，聞起來極為舒服。相形之下，眼下這股妖氣，淡淡的、稀稀的，還帶有難以形容的腥臭，如果深深地吸一口，彷彿就要當場嘔吐。

　　我皺起了眉，問道：「這是誰的妖氣？」

　　醉人微微一笑，道：「小凰馬上就察覺到了呢。這當然不是我的妖氣，也不是我們認識的任何一個人的妖氣。」

　　「陌生人？」

　　「對。其實這妖氣現在已經算很淡了，三天前我發現的時候，比現在要濃得多。」

　　我仔細檢查妖氣的來源，發現是從後門開始，一直到廚房，再到倉庫，然後又回到後門。

　　「是小偷嗎？」

　　「幾乎可以說是強盜了。我們損失了半數的食材。」醉人說著歎了口氣。

　　「是食材？錢呢？」

　　「一毛錢都沒有丟。那隻妖怪肯定餓得狠了。」

　　「因為餓了所以來偷吃的？」我扁了扁嘴，道：「反正是要偷，不如偷了錢，再用那些錢去買食物，何必直接偷食物那麼費勁？依我看，很可能是剛剛才成妖的，還沒有人類社會的常識，當然也不知道人類的法律和道德。」

　　還有一點就是，稍有常識的妖怪，平常都會故意克制自己的妖氣，避免招惹麻煩，這隻妖怪卻連在入屋行竊的時候都毫不在乎地大量釋放妖氣，以致三天之後還聞得到，如果不是剛剛成妖甚麼都不懂，就是太自大了。

　　醉人微笑著道：「妳說的跟劉先生說的一模一樣。」

　　我一怔，問道：「劉先生……？啊，是劉大哥嗎？妳已經找過他啦？」

　　朱氏集團表面上是一家以房地產為主線業務的大型企業集團，在長三角所有一、二線城市及部份三線城市都設有分公司，其中偶爾會安排集團屬下的妖怪在內工作，但並不表示只要是妖怪就能擔任要職，最終還是要看個人能力。

　　我們口中的這位「劉先生」就是一位能幹的妖怪，在杭州的分公司任部門經理已有數年。他年紀比我稍大，所以我叫他一聲大哥。

　　杭州的妖界在名義上是由金家負責管轄的，但我父親是人類，母親是四分之一妖，魑和魅等家僕雖然資歷長，但妖力俱不高，所以有事發生的時候，由劉大哥來處理說不定還比較好。

　　「嗯，有他出馬，這事應該很快就會解決的了。所以我才說妳不用擔心。」

　　「哼，好吧。」我回到店面，也不坐下，逕自走到門口，耳聽得醉人在身後，我回頭道：「要是妳知道唐牧甚麼時候來，跟我說一聲吧，我要跟他打個招呼。」

　　「好的，沒問題。敬請下次再光臨。」醉人躬身送我出去。

　　我先不回學校，仍循著南山路走下去。無視於人群與商舖，我滿腦子想的仍是殘留在半生緣的那股陌生的妖氣。

　　新生的妖怪，而且不是由人類變成的妖怪……視乎其原形，對社會的影響是可大可小的。

　　三天前它潛入半生緣，偷走大量食物；三天後的今天，它在幹甚麼呢？如果新生妖怪被人類發現，後果可能會十分嚴重。單靠劉大哥一個人，能對付得了它嗎？

　　果然，就算是多管閒事也好，我是不能袖手旁觀的。

　　想到這裡，我拿出手機，撥了一通電話。

　　對方的彩鈴是鳳凰傳奇的《月亮之上》，大概是移動擅自幫人家弄的吧。設置彩鈴是要付費的，會特地給錢去把自己的彩鈴設為鳳凰傳奇的人應該不會太多。響了一會，對方接了。

　　「……喂？」

　　「喂，阿雁，妳現在有空嗎？」

第三十四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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