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扇公主與一郎神 - 第二十一回　楊一郎的蘇州之旅

　　我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小子，只會透過閱讀來認識世界。

　　我知道西施、貂嬋、陳圓圓、崔鶯鶯、小龍女、秦夢瑤、沈碧君、紀嫣然……數也數不盡的人物。從中我了解到：這個世界上，存在著所謂的大美女。

　　所以當我遇到沈落雁時，我只是覺得自己挺幸運，於有生之年能目睹活生生的大美女。我相信有很多人到死都沒這眼福。

　　我國自古相傳：蘇杭出美女。既然杭州有沈落雁，那麼蘇州有甄巧兒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湊頭向沈落雁，低聲問道：她也是神仙嗎？

　　沈落雁搖了搖頭，一臉惆悵，答道：她是人類。

　　我不曉得沈落雁何以突然不高興，反正女孩子的心思我永遠不懂，也就不去想那麼多了。

銀扇公主與一郎神　第二十一回　楊一郎的蘇州之旅

　　早上九點，蘇州樂園開門，人們魚貫而入。歐陽不落和甄巧兒向我們說了一聲再見，便逕自去玩了。我一看少了兩人，回頭一望，卻見金凰跟沈落雁仍在門外，正自竊竊私語。

　　只見金凰說了一會，沈落雁滿臉通紅地搖了搖頭；金凰疾言厲色，用力地抓著她的肩勝晃了幾晃，沈落雁仍是一個勁地搖頭；金凰雙手捧起她的臉，不讓她再搖頭，又鄭而重之地說了幾句；沈落雁咬了咬牙，終於微微頷首，以示應承。

　　我不知道她們在搞甚麼鬼，料想就算去問金凰她也不會說實話，待會有機會再向沈落雁打聽好了。

　　等她們進來之後，我們讀書會六人聚在一起。我見金凰輕輕咳嗽，不知道是不是著涼了。張美華舉手道：「我有個提議，因為大家想玩的項目可能各不相同，不如來分組吧？」

　　她除了跟黃俊斌吵架以外，一向很少說話，沒想到這時會主動說出意見，大家詫異之餘，也都認真考慮。事實上，蘇州樂園很大，光看地圖上遊樂設施有六十多個，真不知從何玩起，分組也不失為明案。於是大家都紛紛表示同意。

　　張美華喜道：「那麼就兩人一組吧，分組的方法是……」她一句話沒說完，卻被人打斷了。

　　「隨意分組就可以了吧？」說話的人是金凰：「我要跟黃俊斌一組！」

　　張美華愕然道：「等等，這跟說好的不一樣……」

　　金凰笑道：「我沒有向妳做過甚麼承諾吧？」說著含情脈脈地看著黃俊斌：「學長，你不願意跟我一起嗎？」

　　黃俊斌不敵她的眼神攻勢，忙道：「沒的事，我很樂意。」

　　既得應允，金凰拉著他的手便走，笑道：「那咱們走吧，我想去玩這個懸掛式過山車。」

　　「咦咦──！」

　　金凰臨走前向羅尚文看了一眼，羅尚文隨即笑了起來，向張美華道：「那我跟妳一組吧，其實我有一些關於攻受分配的問題想請教妳……」

　　張美華雙目發光，喜道：「是嗎？那我們邊走邊談吧！呀，可以去坐這個環園列車，在車上慢慢聊呢！」

　　轉眼間，只剩下我跟沈落雁還站在原地。我無奈地道：「那我們就是一組了。妳有甚麼想玩的嗎？」

　　沈落雁臉上一紅，慌忙看著地圖，結結巴巴地道：「那、那、這個……除了玩樂項目之外，也有一些觀賞性質的地方，我們先去繞繞吧，好不好？」

　　我微笑道：「好的，那走這邊吧。」說著拉起沈落雁的手，往「荷蘭街」的方向走去。

　　「啊……」

　　「嗯？啊，抱歉，我以為妳喜歡拉著手。」因為上次約會時她有提出過。

　　「不、不，就拉著吧……」她的聲音很小，幾若蚊鳴。

　　荷蘭街與英美街鄰接，簡而言之就是仿照外國風格建造的景觀，沒甚麼可玩的，純粹是造出來好看而已。然而沈落雁卻十分高興，這邊摸摸那邊碰碰，讚歎不已。

　　「荷蘭的街道都是這個樣子的嗎？那一定是個很美的國家。」

　　我笑了起來：「不可能全是這樣吧？最多只有一部份而已。」

　　她若有所思，說道：「有機會的話，真想出國看看。」

　　「只要有錢，隨時都可以吧？」

　　「不，還是得有機會。就像這次來蘇州，如果你沒有提出來，我永遠都不會想到要離開杭州。」

　　「難道妳從來沒有去過旅行嗎？」

　　沈落雁微一凝思，道：「我不知道。以前的事我記得不太清楚了。你有聽說過西湖仙子的傳說嗎？」

　　我搖了搖頭。

　　沈落雁微笑道：「那就是了。雖然我一直都在杭州，但杭州從來沒有過關於我的傳說。那是因為長久以來，我連形體都沒有，只是一絲若有若無的意識，默默地守護著西湖。我沒有見過其他的神仙，不知道祂們是不是也跟我一樣。像現在這樣擁有如此明確的人格與感情，對我來說還是第一次。簡單地說，其實我就跟剛剛出生沒多久一樣。」

　　我聽得似懂非懂，追問道：「如果妳才剛剛出生，那妳的知識打哪裡來？我看妳很有常識，對近代歷史、現代科技、流行文化和世界大事都有所了解，甚至連英語都會說，不似一般人想像中不問世事的仙人模樣。」

　　沈落雁笑道：「那些事情從我還沒有人格的時候就知道了，不過英語倒是最近才學會說的。具體是怎麼知道的我也說不清楚，反正知道了就是知道了。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也沒道理好說。」

　　荷蘭街走完，我們便沿路到英美街去。把英跟美混為一談其實挺不倫不類的，何況美國立國不過二百多年，真要說有甚麼風格特色也難跟別國並論，可是沈落雁還是大感趣味。

　　她今天穿了一條淡藍色有花邊的吊帶長裙，還有一件粉紅色的短袖外套，長髮自然垂至後腰，從服裝上看得出她有著意打扮過，卻沒有當日約會時那麼明顯。那一天的她就算甚麼都不做，也是明艷不可方物，直教天下人自慚形穢，不敢與之靠近；今天的她予人感覺上要親和得多，雖然也許是我的錯覺，但我覺得她比以往更像一個「人類」，而不是「神仙」。

　　甄巧兒的美貌絲毫不亞於沈落雁，但前者的人類氣息就要重得多。我雖然不會像金凰那般鼻子一嗅就知道人家是人類還是妖怪，但沈落雁氣質特異，非比尋常，倒是很容易感覺得到，所以她說她是神仙的時候我一下子就相信了。

　　這麼說來，我拒絕沈落雁的告白，莫非還是在乎那人神之別嗎？

　　神仙跟人類，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物種，說個難聽一點的比喻，就像人類之於長臂猿，就算人類肯委身，又可有長臂猿會愛上人類？要說KingKong之類的，也不過是電影情節，未可足信。

　　「……學長。楊一郎學長。」

　　聽到沈落雁的呼喚，我回過神來，問道：「怎麼了？」

　　只見沈落雁指著一間歐式洋房，說道：「我想進去看看。」

　　這房子是樂園其中一個遊樂項目，地圖上名字叫做「迷的洋館」，說穿了就是鬼屋。我對這種玩意不抱期待，再看門上牌子寫著「迷の洋館」，明明是仿歐式建築名字卻夾帶日文，更顯得格調低俗。我點了點頭，買票進去。

　　裡面陰陰沉沉，氣氛尚算不錯，但實在沒甚麼大不了的。我連真正的妖怪都見過了，這種缺乏創意的聲光效果自是嚇不了我。

　　在裡面走了一會，突然沈落雁驚聲尖叫，一掌向我推來。她這一下力道奇大，又是突如其來，我反而被她嚇了一跳，立足不穩，一跤摔倒。她順勢撲在我身上，一個頭鎚撞在我胸口，我幾欲窒息。

　　「嗚呼！怎、怎麼了？」她要殺了我嗎？這是柔道的招式嗎？

　　只聽得沈落雁慌張地道：「對、對不起！學長，我很害怕，所以就……」

　　她害怕？西湖仙子在鬼屋裡嚇成這樣？

　　「總之先起來吧，不要躺在地上……嗚呃！」我按著她的肩，想要推開她，豈知她卻緊緊抱住我，不肯起來。

　　「對不起，我嚇得腿軟了，先維持這樣一下子好嗎？」

　　她不但沒起來，反而像軟體動物一樣趴在我身上。她的頭靠著我的胸膛，幾縷柔絲飄到我的臉上，撲鼻一陣香氣，癢癢的甚是舒服。至於她的胸部以及她的大腿跟我接觸的地方，我是完全不敢把意識放到那兒了。

　　過得片刻，只聽她柔聲地道：「學長，你心跳得越來越快了，你可是哪裡不舒服？」

　　天仙在抱，溫聲細語，哪有不舒服？舒服得很啊！

　　「……我的理性很不舒服。」

　　沈落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我不待她再說，用力一推把她移開，很快站了起來，然後再伸手扶她。

　　「妳已經沒事了吧？總不能一直躺在這裡。」

　　沈落雁顰眉道：「……好吧。」

　　甚麼叫好吧……她到底在想甚麼啊？

　　之後我們在屋裡又走了一會，她兩番三次重施故技欲把我推倒，我早有準備，卻不讓她得逞。好不容易從鬼屋出來，我已緊張得出了一身冷汗。

　　一瞥眼間見沈落雁怔怔地盯著我，忽然咬了咬下唇，問道：「學長，你熱不熱？」

　　「不熱，我冷得很。」

　　「是嗎？我倒是覺得有點熱。」說著她把外套脫下，給我拿著，然後以地圖為扇，抓著衣襟猛搧起來。她所穿衣服的領口不低，但她這麼一抓，內裡白色的胸罩登時半現。

　　我吃了一驚，連忙別過頭不去看她。

　　「學長，你為甚麼不看我？」

　　「我為甚麼要看妳？」

　　「……好吧。」

　　蘇州樂園中有一個大湖，根據地圖，這湖佔了樂園差不多一半的面積。我們沿著湖岸往西走，我始終提著沈落雁的外套，有時偷偷瞧她一眼，總見她一直在把領子拉拉扯扯。

　　走了一會，她忽地指著前面一個小報亭，說道：「學長，我去買倆冰棒。」

　　我看她實在是熱得不行，便點了點頭，緩緩跟上她。之後她拿著兩根伊利巧樂茲回來，其中一根給了我。我們一邊吃一邊走。

　　「學長。」沈落雁拉了拉我的袖子，說道：「我沒帶餐巾紙，你可以幫我擦一下嗎？」我向她看去，只見她扯開了領口，露出沾在胸部上方的香草冰淇淋塊。

　　……這一定是某種陰謀。

　　不可以順著她的步調！

　　我冷冷地道：「我也沒帶餐巾紙。」

　　沈落雁柳眉一挑，說道：「我忘了，其實我是有帶的，不過我手髒，你替我從包包裡拿出來吧。」

　　她的包包是斜揹式的小包，肩帶弄得很緊，所以她的包的位置是緊貼著腰側，而且我只有一隻手有空，如果要在這種情況下伸手到她包裡拿東西，就會變成近似於擁抱她的體位。

　　「啊，我也忘了，其實我是有帶的。妳等一下。」

　　沒辦法了。我只得拿出餐巾紙來替她擦去沾在身上的冰淇淋。在我的手碰到她皮膚的一瞬間，她突然輕呼一聲：「啊呀！」

　　我再也忍不住，把餐巾紙一捏，喝道：「妳到底在搞甚麼鬼啊！」

　　她嚇得縮了一縮，顫聲道：「我沒有、搞甚麼鬼啊……」手一抖，整條冰棒都掉在胸口上了。

　　我歎了口氣，連忙再替她擦掉。這次她沒有發出聲音。

　　然後我們默默地繼續往前走。

　　我看她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顯得心不在焉，驀地一驚：「上個月我跟金凰約會的時候，金凰她也是這種神情，簡直一模一樣！那個時候金凰正想要找方法刺探我的身份，即是說沈落雁現在果然也有所圖謀嗎？」

　　「學長，小心！」

　　隨著她的叫聲，一道幼細的水柱從湖裡冒出，直往我射來。我錯愕之下閃避不及，那水柱把我下半身淋濕，有如剛渡河而來一般。

　　沈落雁從包裡拿出餐巾紙，說道：「啊，不得了，學長，待我幫你擦一下。」

　　我不等她碰到我的褲子，已伸手把她的手格開，退後一步，皺眉道：「妳在演甚麼戲！剛剛這水柱明顯是妳用法術弄出來的。妳到底想幹甚麼啊？」

　　沈落雁蹲在地上，默然半晌，才站起來，整了整裙擺，低聲道：「……你生氣了嗎，學長？」

　　其實我沒有生氣，只是莫名其妙。

　　「對，我生氣了。我非常生氣。」

　　「……對不起。」

　　「我不原諒妳，除非妳把事情給我說清楚。是不是金凰叫妳這樣做的？她跟妳說了甚麼？」

　　沈落雁點了點頭，緩緩道：「她說：『妳跟楊一郎之間之所以沒有進展，歸根究底，最大的原因在於他根本沒有把妳當成對象，也就是說，他根本不把妳當成女人。因此，妳就要讓他意識到妳是個女人，而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身體接觸！』」

　　我悚然心驚，覺得金凰的說法極為合理。

　　且不說我知道了沈落雁是個神仙，就是在我知道之前，我也覺得她異於常人，從來沒有把她當成戀愛對象看待。但是今天她一而再三地蓄意與我接觸，卻不由得我不去意識到──縱使她是神仙，她也確實是個女人。

　　一想到這點，我不由自主地臉上發燒。

　　沈落雁似乎沒發現我神色有異，續道：「一開始我也不願意，那個……實在是……很丟人。但是金凰非常堅持，一定要我這樣做，我想她是一番好意，我就姑且試試吧，卻沒想到結果會惹得你生氣。學長，如果你不喜歡，我就不再這樣做了。」

　　我歎了口氣，說道：「其實，妳何必為我做這麼多事？妳是神仙，而我只是個普通人類……」

　　沈落雁低著頭，說道：「我知道你只想做普通人，也知道你不喜歡仙妖之事，但我偏偏天生就是神仙……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跟你一起做人類，不去做那西湖仙子。」

　　她這淡淡兩句，其中實蘊深情。而她接下來所說的話，更是有如晴天霹靂，令我震驚不已：

　　「半年之前，我偶然知道了一個辦法，可以讓神仙變回凡人。我依法施為，已經成功了一半，現在的我並不完全是神仙，而是半仙半人。只要我繼續施行此法，不出一年，我就能夠完全擺脫神仙的身份，變成跟你一樣的普通人類。我想到了那個時候，學長你看待我的方式也會不一樣了吧。」

　　……焉有此事？焉有此事？

　　我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小子，根本沒有談過戀愛，所謂情之為物，只從書上看過，從來沒有實際體會，對於書中所載情侶之言行思想，亦往往難以理解，到今天身處其中，還是感到無法置信。

　　沈落雁、沈落雁，妳何苦如此？

　　當下心中一陣激動，不自禁地伸出手來，握住了她的纖纖玉手。

第二十一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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