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扇公主與一郎神 - 第十六回　金凰與半仙

　　我的名字叫做金凰，十九歲，人比花嬌的女大學生，就讀浙江大學商業學院。

　　浙江大學的學生宿舍設備十分完善，有獨立衛生間和陽台、有組合傢俱、有網絡線路與有線電視，最重要的是還有空調。舊式宿舍樓是四人一間的，但近年已增設兩人一間的新樓，我們商學院大一新生全都被分配到新樓去。（※註）

　　我的室友名叫朱麗葉，是個活潑開朗又親切可人的好女孩。開學不久，我跟她已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不過，只有一件事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告訴她。

　　就是「我有四分之一不是人類」這個事實。

銀扇公主與一郎神　第十六回　金凰與半仙

　　九月五號星期二，晚上，我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宿舍，一進門就大吼：「Juliet！有熱水嗎？」

　　朱麗葉似乎在床上，看都不看我就應道：「有的，今天還沒用過，妳先洗吧。」

　　我嗯了一聲，把包包丟上床，拿了衣服便走進衛生間。

　　……幸好我沒有先脫再進去。

　　「福爾摩斯，你在這裡幹甚麼？」

　　浴室裡，一名穿著深咖啡色長款風衣、頭戴鴨舌帽的棕髮男子蹲在角落，看到我進來，抬頭朝我咧嘴一笑：「哎呀，我突然想到，今天晚上我沒地方睡覺，如果可以的話……」

　　「不行！」我斷然拒絕。

　　對方卻苦苦哀求：「不要這麼絕情嘛，大小姐，相識也是一種緣份……」

　　「這裡可是女生宿舍！你到底在期待甚麼──」

　　「銀扇，妳在跟誰說話？」

　　糟了！我忘了關門！回頭一看，朱麗葉已站在門外，看到了這名躲在女大學生宿舍的浴室裡的風衣變態，神色驚惶，小嘴大張，已做好了尖叫的準備。

　　風衣變態的反應比我更快，像一陣旋風般越過我身邊，從後把朱麗葉雙手反扣，同時按住她的嘴巴。

　　「唔！唔！」朱麗葉猛力掙扎，奈何她一介弱質女流，如何能掙脫風衣變態的魔掌？但她好歹是正在接受軍訓的人，反應倒是不差，一腳踩在身後的人腳上，用力轉動。

　　風衣變態吃痛，忙道：「金家大小姐，妳別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在那發呆啊！快替我解釋吧！我自己說是沒有用的！」

　　「唔！唔？」朱麗葉疑惑地向我看來。

　　我歎了口氣，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Juliet，妳冷靜一點聽我說。這個人不是我的朋友，但也不是壞人；他也許是個變態，但是不會做犯罪的事……嗯，我本來是這樣以為的，但這次他偷偷潛入女生宿舍，顯然已經是犯罪了……」

　　「唔唔！唔唔！」

　　「大小姐，妳到底是不是要幫忙的呀！」

　　「好啦好啦……」我扁了扁嘴，說道：「總之他不是壞人，妳先冷靜下來，我叫他放開妳，再慢慢跟妳解釋，好嗎？」

　　朱麗葉點了點頭。我向風衣男打了個眼色，他便鬆開了手，退後兩步。

　　「那麼，我來介紹吧。」我指了指風衣男，說道：「這一位是歐陽先生，是一名偵探。」

　　「哈哈，說我是『名偵探』那真是過獎了，不敢當不敢當。」

　　「偵探？少來了，現在哪有偵探穿風衣的？」

　　風衣男笑道：「不騙妳不騙妳，這是我的名片，妳叫我英文名字Paul就可以了。」

　　朱麗葉接過名片，輕聲唸道：「歐陽偵探社……歐陽不落……真的是偵探？」

　　我攤手道：「介紹完了。歐陽先生，接下來你自己跟她解釋吧，我要洗澡了。」

　　「等等，銀──」

　　我已砰地關上了門。

　　今天發生了好多事，讓我好好休息一下吧。

　　先是忙著監視沈落雁跟楊一郎的約會，中途卻出現了瑣羅亞斯德邪教的妖怪，擊退他們之後，就是這個自稱偵探的古怪男人……

　　在雲居山的革命烈士紀念碑前，唐牧臨走時說過：「那個躲在紀念碑後面的傢伙知道我的事，妳待會問他吧。」

　　他走了之後，我便到碑後察看，卻哪裡有人？

　　「是已經跑了？還是那傢伙在信口雌黃？」我喃喃自語。

　　「都不是哦！」渾厚的男聲從上方傳來。

　　我抬頭一看，便看見一個在九月穿著風衣的怪人站在紀念碑上。紀念碑有二十多米高，他當然不是站在頂端，而是在大概五六米左右的高度，像忍者一樣，整個人橫著站在側面上。

　　「妳就是金家的大小姐吧？幸會。」

　　「……你是妖怪？還是神仙？」

　　「我說，都不是哦！」他笑著，穩穩地跳了下來，說道：「我是半仙。」

　　水聲沙啦，熱氣四漫。我關掉蓮蓬頭，拿過掛在門上的浴巾，輕輕擦乾身體，換上睡衣，便開門出去。

　　一開門，便聽到了朱麗葉的話聲，她似乎相當興高采烈。

　　「……所以你是混血兒嗎？難怪你長得這麼帥氣！」

　　「Thanks you，young lady。」歐陽不落用十分紳士的態度奉陪她。

　　我只聽說他有英國國藉，倒不知道原來他是混血兒。不管怎麼說我認識他只不過幾個小時而已。

　　朱麗葉坐在她的床上，見到了我，笑道：「銀扇，妳洗完啦？剛剛宿管阿姨來過，幸好我把Paul藏好了，暪了過去。」

　　我上前把完全不客氣地坐在我的床上的歐陽不落趕走，說道：「妳真的打算匿藏他呀？雖然勉強可以說是我引他來的，但像這種風衣變態……」

　　歐陽不落拉了張椅子坐下來，舉手道：「我不是變態啊！妳看我把風衣脫下來了，裡面穿的是非常正經的西裝啊！」

　　我冷笑道：「你知道有個詞叫『斯文敗類』嗎？」

　　歐陽不落點了點頭，道：「知道……但我不是！我到這裡找妳，真的純粹是因為沒地方落腳，而且這起碼有一半是妳的責任。」

　　「怎麼說是我的責任？」

　　「現在做偵探謀生不容易呀……我這趟來杭州，身上帶的錢不多。在雲居山上，妳丟下那個爛攤子，哼都不哼一聲就逃了，妳可知道被紀念館的人發現，要賠多少錢？」

　　「啊？你被他們發現了？」雖然雕像的頭是被我打掉的，但造成最大破壞的兩根巨大豆蔓是唐牧的傑作，而且我還惦掛著沈落雁的事，所以我用三昧真火把証據毀滅之後，跟歐陽不落拿了名片就走了。沒想到他運氣居然那麼差，在那時候被抓包。

　　「甚麼甚麼？銀扇，妳們在山上做了甚麼？」

　　「哪能不被發現！發生了這麼嚴重的事，妳卻一溜煙地跑了，我只得去紀念館裡代妳向負責人道歉。他們一看到現場情況，就把我罵個狗血淋頭，還把我身上所有錢都拿走了。為了要他們息事寧人，我差點都要跪地求饒了！」

　　「……所以說，你不是被抓到，而是去自首的？你這笨蛋！」

　　「大小姐！出了社會之後要懂得承擔責任！發生問題不去解決，明天見報了妳以後還怎麼在杭州混？」

　　古板的傢伙！關於黃河的事也是這樣，在雲居山上，這傢伙只憑著一句「我的任務是抓捕蘇州連續姦殺案的犯人，在有充足証據之前我不能幫妳打架傷人」就這樣袖手旁觀，對我見死不救！

　　一瞥眼見到朱麗葉滿臉疑問地盯著我，我便簡單向她說明了一下。

　　也不需要說謊。今天我在外面遇到了一個姦殺慣犯，我把他引到雲居山上企圖將他制服，打鬥中對環境造成了一些損害，最後卻被他逃掉，就是那時候遇到這個正在追查此案的大偵探。

　　對於我的勇敢行為，朱麗葉自然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連聲道：「對方可是姦殺犯啊！妳有沒有吃虧？被摸到了嗎？被摸到哪裡？哎！還被舔了？好恐怖！」

　　我聳了聳肩，道：「可惜這位福爾摩斯跑得太慢，要是他早一點來到，就會聽到那個人親口承認自己的罪行了。結果我遭遇到這種危險，花了那麼多力氣，全都白費了，真是不甘心！」

　　歐陽不落歎道：「我才不甘心呢！好不容易接到的案子，跟著疑犯來到杭州，到最後一點收獲都沒有，身上的錢還全花光了。這下子回到蘇州，巧兒一定把我大卸八塊……」說著打了個寒顫。

　　朱麗葉問道：「巧兒是你的女朋友嗎？」

　　歐陽不落揮了揮手，道：「不，她是偵探社的管賬。連續幾個月的赤字，她的脾氣越來越差了，我真不想再見到她發怒的樣子……」

　　話題扯遠了。

　　我看朱麗葉很樂意讓歐陽不落借宿一晚，也沒理由反對，不過我還是從嘴巴裡吐出一點火星，威嚇他道：「你給我趴在桌子上睡就是，不准接近我們的床！明天Juliet要是少了一根頭髮，我保證你連骨灰都不會剩下來！」

　　歐陽不落忙不迭地點頭，笑道：「好可怕好可怕。請放心，我在英國是紳士，在中國是君子，斷不會做出無禮的行為！剛才妳在洗澡的時候，妳的室友問我要不要去偷窺，我也堅決拒絕了。」

　　「JULIET──！」

　　「啊哈哈……不好意思，銀扇，我該去洗澡了……」朱麗葉一邊陪笑一邊逃進衛生間，忽爾又探頭出來，笑道：「大偵探，要偷看我洗澡嗎？我不介意的哦！」

　　「快點進去！」我把床頭的泰迪熊丟了過去。朱麗葉竊笑著閃開，關上了門。

　　歐陽不落看在眼裡，笑道：「真是有趣的女孩，跟妳比起來可愛多了。」

　　我伸了個懶腰，道：「這一點我不否認。她是個很會帶動氣氛的人，每天回到宿舍，跟她聊聊天，就覺得一天的疲勞都消失了。」

　　「開學沒幾天，妳現在還在軍訓吧？那麼，妳打算甚麼時候來蘇州？」

　　「不急，反正你會監視著黃河吧？這次之後我想他也不會再隨便作案了。可以的話，我想在十．一的時候去，這樣就有更多的時間。而且我也要跟舅舅那邊商量一下。」

　　「跟舅舅商量……？那妳父母呢？」

　　談了這麼久，我有點口渴，便起來倒了杯水，答道：「事後再說囉！他們跟舅舅不一樣，對我有點過度保護，事先說的話肯定不會讓我去蘇州的。」

　　歐陽不落攤手道：「那是當然的呀……誰會放心給自己的女兒去調查連環姦殺案……」

　　「是啊，不過我已經決定了，所以你別給我去跟我爸告密。」

　　「哈哈，我不會的。給振東知道了我把妳牽扯進這檔事來我也不好過。」

　　我上下打量他，問道：「我知道你認識我爸，但你看起來真的好年輕，看不出跟他是一個世代的人。你幾歲？」

　　「四十一歲。」

　　我把嘴裡的水噴了出來：「咳！咳！你四十一歲？你看起來像三十歲！」這樣說還是保守了，其實他看起來更像二十五歲。

　　他聳了聳肩，漫不在乎地道：「我說過了，我是半仙。雖然還不能長生不老，但隨著修為提升，肉體的老化速度越來越慢，最終會極限地趨近於零……這一點修仙跟修妖並無二致。只是，『妖道』有其極限存在，就算能活上千年，壽命也是有盡頭的，而且修練妖道有很大的危險性……」

　　「就算你跟我講這些也沒用啊！我本來就不打算修妖，亦不打算修仙，還是做人類最好，我媽也是這樣認為的。」

　　歐陽不落打了個哈哈，笑道：「是呢，不好意思。」

　　一瞬間我覺得他的態度有點奇怪，算是女人的直覺吧？刺探他一下好了。

　　「你認識我媽嗎？」

　　「當然。」

　　「當然認識？還是當然不認識？」

　　「……當然認識啊。」

　　「認識很久了嗎？」

　　「是挺久了，跟認識妳爸的時間差不多吧。」

　　是了，就是這個！我就覺得有點奇怪，他知道我的事，一見面就說得出我是金家大小姐；他認識我父母很久了，但我從來沒有聽我父母提過他的事；再加上他提到我媽時的態度……

　　我忽然起了惡作劇的念頭，便用紙杯給他倒了杯水。他謝過接下。

　　「歐陽先生……」我等著他喝了一口水，微笑道：「你是不是喜歡我媽？」

　　這次輪到他把水噴出來了。我早有準備，閃到一邊，同時拿出餐巾紙來給他。

　　「咳、咳……妳開甚麼玩笑！」

　　「你的反應真不錯。」

　　「哼！我跟振東是好朋友，跟妳媽也是好朋友，妳不要亂說了。」

　　「好！不說就不說！」我頓了一頓，又道：「一把年紀了還害羞，真是……喜歡就喜歡嘛！就算搶輸我爸了也沒甚麼好丟臉的……」

　　歐陽不落歎了口氣，緩緩道：「不是這樣的。既然妳父母沒有向妳提過，那我也不好說甚麼。那都是妳出生之前的事情，跟妳也沒有甚麼關係。但是這麼一來，妳大概能夠理解了吧？我確實是跟妳父親同輩的人，就算妳喊我一聲叔叔我也受得起有餘，所以我不會對妳和妳的室友有甚麼非份之想。」

　　我扁了扁嘴，不再答話。

　　說實話我真搞不懂他這個人。很多時候他都表現得很古板、很守舊，但有時候又會作出大膽的行為。我想他心中應該有自己的一套準則，甚麼事情是可以做的，甚麼事情是不能做的；又或者他堅信自己不會犯錯，所以行事就可以放蕩不羈。

　　朱麗葉洗完澡出來，居然還抱怨說歐陽不落沒去偷看太不給面子。歐陽不落一笑置之，我也懶得再說甚麼。

　　深夜，我躺在床上，久久未能入眠。

　　就著月光，我透過蚊帳凝視天花。

　　今天下午，從雲居山上下來之後，我繼續跟蹤約會的兩人。我知道他們沒有去太子灣公園，而直接去了雷峰塔，我心想之後一定要被魎大大地抱怨一番了。

　　我一路跟蹤著兩人，看著他們回到學校，楊一郎把沈落雁送到宿舍樓下。我很想知道在我不在的時候他們進展如何。

　　早上出發之前，我跟沈落雁說過，叫她趁著今天的約會，對楊一郎告白。這並不是意氣用事，而是我判斷在楊一郎已經向我告白的現在，沈落雁不加把勁的話很難扭轉局勢。

　　雖然我這樣對她說了，但我並不認為她真的有這個膽子去實行。所以當我知道沈落雁在雷峰塔上所做的事之後，我真的嚇了一跳。

　　沈落雁跟楊一郎，這一對將來到底會有怎樣的發展呢？

　　我看了伏在書桌上的歐陽不落一眼，只見他正在揮手趕蚊子。忽然我想：唉，如果楊一郎有哪怕十分之一，像他那麼瀟灑就好了。

第十六回　完

※註：浙江大學實際上尚未興建二人一間的學生宿舍，期待有心人仕的捐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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