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扇公主與一郎神 - 第十五回　續．楊一郎與沈落雁

　　眼前纖弱瘦小的可愛女生，並不是人類，而是妖怪。

　　我深知這一點，但還是沒辦法狠下殺手。

　　打從心底裡，我不願意在沈落雁面前動手殺人。

　　這到底是為甚麼呢？

　　讓我苦思一晚，說不定可以找到答案。

　　如果我還能活著的話。

銀扇公主與一郎神　第十五回　續．楊一郎與沈落雁

　　「咳！咳！咳……」

　　我的意識好像中斷了一下子。

　　回過神來，才發現頭上的水球已經散掉了。我伏在地上，吐了幾口水，視野漸漸回復正常。

　　由於意識中斷，「神化」亦解除了，第三隻眼閉上，三尖兩刃槍隨之消失。但是……我還活著。抬頭一看，只見到沈落雁的背影。她正在跟楚纖纖對峙。

　　「妳是誰啊？為甚麼可以破解我的法術？」楚纖纖戒備地道。

　　「我……」沈落雁遲疑了一下，說道：「我姓沈，只是一名女大學生。」

　　「夠了哦你們！」楚纖纖頓足怒道：「一個是男大學生一個是女大學生？可以有這種能力？不要把我當傻子！我也有讀過大學，大學裡可沒有超能力學系！」

　　她說得沒錯。不過別人問我我是甚麼人，我能說甚麼呢？要說身份，我除了大學生以外真的甚麼都不是。沈落雁也是跟我一樣有口難言嗎？

　　「隨便妳怎麼說了……這個環境從剛剛開始已經納入我的控制了，我不會讓妳再出手傷人。」沈落雁的聲線平穩，緩緩地道：「妳是妖怪，但不是這個城市的妖怪吧？如果妳就這樣離開，我就不用消滅妳了。」

　　楚纖纖氣得手舞足蹈，叫道：「真是莫名其妙！這是我喚來的雨，妳憑甚麼……咦？」說到一半，她的表情轉變成驚訝，嘴巴張開合不起來。

　　「雖然這片雨雲是妳喚來的，但這城市裡所有的水，最終都是歸我統治。」隨著沈落雁的話語，一團水球在楚纖纖頭上聚集形成：「這是警告，如果妳捱得住這一招，就馬上逃命去吧。」

　　說完之後，沈落雁拔下頭上的星形髮夾，丟進那個水球中。

　　「……『引雷』。」

　　轟隆──！

　　該死！距離太近了！

　　我連滾帶爬地逃開，雨霧和閃電的餘光令我看不清楚前方。

　　居然能夠引天電，沈落雁真是厲害。就我所知，人類要是被閃電直接劈中，是絕對活不下來的，就算楚纖纖是妖怪，亦不可能沒事。

　　蒸氣漸散，只見楚纖纖仍站在原地，衣衫襤褸，全身焦黑，頭髮鬈曲，口冒黑煙，雙眼反白，不知道是死是活。

　　「糟了──」沈落雁側著頭，說道：「用錯法術了嗎？我以為她會捱得住的。」

　　「真誇張啊妳……」我已經瞠目結舌了。

　　聽到我說話，沈落雁回眸瞥了我一眼。

　　……怎麼回事？

　　她的眼神為甚麼如此哀愁？──說這話還真不像我。我並不相信人的眼神會透露出情緒，但這一刻我切切實實地感覺到了。

　　沈落雁，妳在想甚麼？

　　「哈……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楚纖纖全身痙孿，粗聲道：「我知道妳是甚麼人了……」

　　嗚，她真的沒死。但是看來受傷不輕。

　　沈落雁不再看我，對楚纖纖道：「我是甚麼人都好啦，妳快點離開這城市吧。」

　　楚纖纖的笑容扭曲，看起來十分可怖：「好、好、好……我承認我不是妳的對手……反正我今天本來就是要回蘇州的了，我那兩名團友如果還活著，應該會跟我聯繫的，所以就這樣吧……」

　　沈落雁冷冷地道：「嗯，不送了。可以的話，請妳別再來杭州了。」

　　楚纖纖笑著揮了揮手，說道：「哈哈，我會記著的。拜拜，兩位大學生！」

　　像墨一樣烏黑的雨中，楚纖纖的身影逐漸隱沒。

　　她離去了。

　　我吁了口氣，癱坐在地上，笑道：「謝謝你，沈落雁，得救了。」

　　沈落雁還不回頭，說道：「沒事兒。你快點起來吧，學長，我要解除結界了。」

　　「好，妳解除吧。」

　　沈落雁舉起一手，彈了一指。雨漸止，烏雲盡退，陽光普照，南山路上人聲鼎盛：

　　「啊，停雨了。」

　　「可惡，天氣預報一點兒都不準！」

　　「哈哈，你會相信中國的天氣預報，表示你還嫩得很咧！」

　　「美女，瞧妳全身濕漉漉的，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那邊賓館裡弄乾身子？價錢可以平攤喔！」

　　「啪！」

　　「啊啊，被拒絕了。」

　　「哈哈哈，要人跟你上賓館還要人家付一半錢？挨這巴掌是活該！」

　　「拜託拜託這雨別再下了，我衣服還在陽台上晾著！」

　　沈落雁無視路人們的喧鬧，呆呆站在路中心，身上一直滴水，活像只水妖精。

　　我上前拍了拍她肩膀，喊道：「沈──」只說了一個字，眼前一花，重力翻轉，砰的一聲，整個人重重倒在地上。

　　這……是過肩摔嗎？好強！

　　「啊！」沈落雁如夢初醒，忙道：「對不起！對不起！學長，我一不留神，下意識地就……」

　　「我沒事。」是下意識嗎？好可怕的下意識……「妳在想甚麼想那麼入神？」

　　「……金凰。」沈落雁顰眉道：「剛才我打過電話給她，但她沒接，不知道她怎麼了。」

　　「妳知道的嗎？金凰的能力……」

　　沈落雁頷首道：「你知道的事情，我都知道。」

　　我沉聲道：「那我不知道的事情呢？妳會告訴我嗎？」

　　沈落雁默然半晌，才道：「在金凰的計劃中，咱們接下來該去雷峰塔看日落的，走吧。」說完之後，她彈了一個響指，我跟她滿身的水便像跳蚤一樣彈飛開來，不一會全身乾爽，只殘留一點水氣。接著她轉身便走，對於南山路上琳琅滿目的各式商店，再沒多看一眼。

　　而我只有默默地走在她旁邊。

　　看樣子，沈落雁跟楚纖纖一樣，都是擅使「水術」的人。問題是：她跟楚纖纖一樣是妖怪嗎？還是跟我一樣是會用法術的人類？

　　「學長，」走了一會，她忽道：「我可以……挽著你的手嗎？」

　　這正是情侶在約會中會做的事。但當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卻連一點旖旎的氣氛都沒有。

　　「嗯，可以啊。」

　　就像是，面臨生離死別時，想要最後再耍一次任性的妹妹那樣。

　　為甚麼？為甚麼我會聯想到那樣的情景？

　　我們挽著手臂，到了雷峰塔時，已是四時過後了。雷峰塔上不知為何連一個遊客都沒有，偌大一座塔就只有我跟沈落雁兩個人。

　　從頂層的陽台上望出去，以「三潭印月」為首，西湖十景及西湖全貌幾乎盡收眼底，景色美不勝收。然而就我個人觀點來說，相比古代，現在西湖對岸一排高樓大廈，多少有點煞風景就是了。

　　「妳有短信哦！」電子化的女聲，不知道是從哪裡下載的，這就是沈落雁的短信提示音。

　　沈落雁看了一下手機，面露微笑，說道：「金凰沒事，她說要我們好好享受約會，有甚麼事以後再說。」

　　嗯，這樣比較好。黃俊斌教過我，約會中必須把全副心思放在約會對象身上，這是最低限度的禮貌。

　　「學長，這樓梯！這裡就是咱們第一次碰面的地方！」

　　「嗯，是啊。」

　　「已經快一年了呢。那時候我站在這上面，你從樓下上來，你一邊走，一邊在抱怨。」

　　「我在抱怨？抱怨甚麼？」

　　「那時候你說……」沈落雁的聲音沉了下去。

　　我突然有種感覺，覺得馬上就要觸及問題核心了。

　　「對了，學長，聽說你向金凰告白了，是真的嗎？」她忽然轉移話題。

　　「嗯，是啊。是金凰告訴妳的？妳們感情真好，她甚麼事情都對妳說呢！」

　　沈落雁轉了半圈，背向著我，說道：「是啊。凰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說完這句話之後，我們又是一陣沉默。她看著塔外面的天空，我也看著另一個方向的塔外面的天空。

　　「學長，我問你喔……」

　　「嗯？」

　　「你向凰告白，是在你知道她的事情之前，還是之後？」

　　這是甚麼問題？她已經在沒話找話說了嗎？

　　「一半一半吧。那時候我知道了金凰是跟妖怪有關係的人，知道她會用各種法術，但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她同時有妖怪跟神仙的血統。」

　　「這樣啊……」她沒有看向我這邊，但我卻覺得她的聲音聽起來很落寞。

　　嗚！氣氛好沉重！我覺得我必須要說點甚麼，可是！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把氣氛挽救回來！神啊！救救我吧！

　　沈落雁呆了一會，便轉回來，靠在一根柱子上，抬眼望著天花板，緩緩地道：「那一天，在樓梯上，你是這樣子說的：『唉，真是麻煩！求神拜佛，這次之後別再讓我碰到甚麼怪力亂神的事兒了！』」她並沒有模仿我的語氣，只是機械地複述我當時所說的話。

　　她這麼一說，我也有點印象。

　　「我有說『麻煩』嗎？」

　　「有的。」

　　我抓了抓頭，笑道：「難得妳記得這麼清楚。不過，事隔大半年，結果我還是再碰上這些事了，哈哈，當時一定沒有神仙聽見我的願望吧。」

　　沈落雁輕輕搖頭，說道：「不，我想是有的。只是，就算是神仙，也有很多無能為力的事吧。」稍停，又道：「那個時候，我以為學長你只是個普通人，沒想到你其實是擁有強大仙力的術士，是前幾天金凰告訴我我才知道的。所以那個時候我聽到你這樣說，我心裡在想，也許我可以實現你的願望，不讓你再被捲入妖怪事件中。」

　　我一怔，問道：「妳要怎麼做？」

　　沈落雁眨了眨眼，微笑道：「很簡單啊，只要在你遇到妖怪之前，我先把妖怪消滅就可以了。」

　　我想到她剛才展現的能力，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嗯……妳確實做得到……」

　　沈落雁又走到陽台上，雙手扶著欄杆，說道：「雖然我一直都在杭州，但長久以來我都對這些事情不聞不問。是從那一天開始，我才積極地去插手人間的事。直到開學那天，我遇到了凰，我以為她是普通的妖怪，還想過要消滅她。」

　　「咦？」

　　「不過，凰用她的口才說服了我，不但消除了我對她的敵意，我們還成為了好朋友。」沈落雁微微一笑，道：「她真的是很有魅力的人，我能理解你為甚麼會喜歡上她，還願意為了她主動涉足你最不喜歡的怪力亂神的事兒。」

　　……是這樣嗎？

　　確實我是很希望可以繼續過著平凡的生活，我之所以插手金凰的事情是逼不得已的，而今天會跟楚纖纖打起來亦是順勢而為，我並不覺得自己有甚麼改變。再說我現在也還沒有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上金凰了。

　　雖然這些事情真要解釋起來十分複雜，而且也不一定能得到沈落雁的諒解，但是在當下這一刻，我卻覺得自己有必要澄清一下。

　　時近黃昏，西湖開始染上夕陽的色彩。

　　站在雷峰塔頂樓的陽台上，沈落雁面向落日，眼簾低垂，臉帶愁緒。微風吹過，她的衣角輕輕飄起，還帶有一絲水氣。霎時間我的腦海裡響起了李白那首不記得叫甚麼名字的詩來：

　　美人捲珠簾，深坐蹙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雖然背景不太合，但是表情完全一致啊！沈落雁，妳在恨誰來著？恨我嗎？我做錯了甚麼嗎？我真是搞不懂！上次金凰也是這樣，一下子笑一下子面無表情一下子又無精打采，而且說話老是語焉不詳話裡有話，教人摸不著頭腦。

　　我咬了咬下唇，戰戰競競地開口：「沈落雁，有件事希望妳明白……之前我向金凰告白，其實只是順勢……我並沒有欺騙她或是戲弄她的想法，呃，這樣說吧，事實上，我從來沒有談過戀愛，所以我也不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金凰。這一點我也會找機會向金凰解釋，同時亦希望妳不要誤會。」

　　沈落雁一怔，問道：「甚麼意思？你是說其實你不喜歡金凰？」

　　我連忙搖手道：「不不不，我不是不喜歡金凰，我是『不確定』自己喜不喜歡金凰，這樣說妳能理解嗎？」

　　沈落雁微一凝思，輕聲道：「其實你不需要向我解釋你跟金凰的關係的。」

　　啊？解釋了她又不滿意？所以我不應該解釋嗎？但是不該解釋都已經解釋了，沒辦法吧。

　　我抓了抓頭，道：「也不能這樣說，妳是我的朋友，又是金凰的朋友，我當然不希望妳對這件事有所誤會。而且……」接下來，是我個人武斷的推論：「這麼一來，妳就不需要覺得對我過意不去了。我開始插手妖怪的事，是我自己做的決定，那時候妳沒有殺掉金凰，這並不是一個錯誤。妳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我把最後一句話加重語氣來說。我判斷這就是沈落雁悶悶不樂的原因，她認為因為自己放過了金凰，才導致我被捲入妖怪事件。

　　「噗嗤。」沈落雁抿嘴笑道：「學長你這是在安慰我嗎？你覺得我是因為覺得自己犯了錯誤才不開心？」

　　「……我只是隨便亂猜而已。」

　　「謝謝你啦，學長。」沈落雁回復了朝氣，笑道：「雖然你說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不過接下來，我就要去做一些錯事了。」

　　啊？

　　不等我發問，沈落雁已接著道：「學長，你應該很好奇我到底是甚麼人、為甚麼會有那種力量吧？其實我不．是．人。我是杭州的地方神，即是西湖仙子。」

　　她微笑著，以一臉不容置疑的表情說出這句話。

　　在我作出反應之前，她突然往我靠過來，不由分說就吻在我的唇上。

　　「唔？」

　　天在旋，地在轉。

　　不，在旋轉的是我自己嗎？

　　「還有一件事，學長。」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放開我，微笑道：「從去年冬天在這裡遇見你的時候起，我就喜歡上你了。」

第十五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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