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之界 - 第三章蘑菇鎮

雪燕無力地趴在地面上，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來到城鎮的。

　　只知道一進入城鎮時，她首次嘗到了何謂「虛脫」的滋味。全身上下的水分都好象被榨干了，精力大概只剩下負數的數值。

　　鷹男就躺在前方三公尺左右的地面上，剛才這家伙被她重重地摔了下去。反正這家伙也受了傷，再給多撞幾下大概也死不了，總之將他帶來這里也算是仁盡義致了。

　　發覺周圍路人似乎圍聚過來了，也隱約有說話聲。雪燕的眼睛努力想要睜開，卻發覺意志逐漸在消失。

　　還是……太累了。

　　她只擔心，路人會不會把那只鷹男烤來吃了。那么她的努力就白費了……

　　雪燕很快就被灼熱的溫度所弄醒。

　　睜開眼睛時，看見周圍都是熱水，一瞬間還以為自己正在泡溫泉。

　　但她很快發現她錯了。

　　她正處身于一個大鍋子中，鍋子的水正在蒸發，幾乎接近沸騰。

　　這是一口鍋。

　　而且還毫無疑問地，是正在煮料理的鍋。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雪燕在未被燙熟之前，以畢生最快的速度跳出了滾燙的鍋子。

　　為什么被煮的不是鷹男而是她？難不成她來到了食人族的住所？

　　緊接着，第二個發現又讓她幾乎當場昏厥。

　　她全身一絲不掛，寒風吹過冷得讓她打顫。她出生到現在十七年，除了3歲時曾經穿着內褲跑出屋外之外，根本沒試過在大庭廣眾下坦露軀體。

　　當然，包括她在內的所有一般人，都沒有可能可以忍受再大庭廣眾下不穿衣服。

　　她幾乎不敢去看周圍有什么人，趕緊到處尋找可以遮蓋身軀的物品時，又有了第三個發現。

　　第三個發現倒讓她馬上冷靜下來，停下了手中亂拉周圍水壺及木柴遮蓋軀體的動作。

　　周圍根本沒有人。

　　待在鍋子邊看着她的，是一顆一顆七彩色的球。

　　再看清楚，居然是一顆顆蘑菇。

　　就和一進入網游時，所遇到的小蘑菇一樣、有五官四肢的蘑菇。

　　「呃……」這里是蘑菇鎮？

　　雪燕緩緩將手中的物品放下，問道：「你們……打算吃了我？」

　　沒有回應，大大小小的蘑菇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說……說話了。」

　　其中一個最小的蘑菇，忽然用十分可愛的蘿莉聲音說道。

　　「真的說話了。」另一個回應。

　　「補品真的說話了呢。」又一個說道。

　　「補……補品？」

　　我……嗎？

　　雪燕這時才發覺她的心臟跳得極快。

　　差點就被吃掉了。

　　在狹窄陰涼的木屋內，火烤着的鍋子旁，雪燕渡過了了人生中最大的危機之一。

　　小蘑菇們很快將衣服還給了雪燕。

　　「我們以為你死了。」最小最可愛的小蘑菇說：「長老說，人類的肉是最好吃的補品，吃了可以延年益壽，比靈芝還有營養。」

　　「你們吃靈芝？」雪燕快快穿上衣服，佩好了劍。

　　靈芝跟蘑菇不是親戚嗎？但這事情還是算了……

　　小蘑菇搖了搖頭。

　　「說到吃……跟我在一起的鷹男呢？」

　　雪燕想到這個，有些緊張起來。

　　該不會，已經被吃了吧？

　　「鷹人族？」小蘑菇眨眨眼睛，道：「那個不能吃，我們將他丟進了東邊的大垃圾場內。」

　　「什么！」

　　雪燕抓着頭，幾乎不敢相信。

　　她那么辛苦把那家伙搬來這里，結果只成功做到不讓他的尸體污染草原嗎？

　　「垃圾場……下午三點會被清理。」小蘑菇望望墻上的鐘，又道：「嗯，現在已經兩點50分了。你現在出去跟着路牌走應該……」

　　未等小蘑菇說完，雪燕已經奔出了木屋。

　　東邊垃圾場再哪里？十分鐘，一定要趕到。

　　既然她把鷹男搬來了這里，就有義務讓他好好地被治療！

好人，就要做到底！

路牌很明確地，一直對着同一個方向。

穿過了被大量花香及大樹蔭翳所包圍的街道，來到城鎮末端的廣場。

藍天下，放置垃圾的廣場一片寧靜。

想像中的，臭氣薰天的垃圾場并沒有出現。

雪燕看到的是一堆枯掉的雜草，鋪蓋在整個廣場上。

沒有臭味，甚至還帶着淡淡幽香。

因為蘑菇鎮的垃圾都是植物。

形形色色、五彩繽紛的花朵，在陽光下凄涼地展放着枯萎前的最后嬌柔。

被強制斬下的樹木枝葉，軟趴趴地癱瘓在地面上享受死前的日光浴。

還有各類水果、蔬菜，有些處于半腐爛的狀態，也有些十分新鮮，像是隨時可以入口的清甜美味甜品。

這些根本不像是垃圾的垃圾，就在枯草上靜靜等待被處理的一天。

清新的自然香味，隨風飄溢。

「……」雪燕邁步走進了垃圾場，完全不感到惡心，只有胃酸在蠢蠢欲動。

好想，往地上的火龍果上咬一口。

不行。

那畢竟是垃圾。

雪燕呼着氣，東張西望分散注意力。

不遠處一間被圍墻包圍的宏偉大宅，一個戴着帽子、全身髒兮兮的蘑菇園丁正在剪草。被剪下的枝葉，隨風飄來，又增加了新的垃圾。

圍墻內的果樹，果實累累。

圍墻建得再高，也隱約聞到里頭的花香，大概圍墻內藏着遼闊玫瑰園。

周圍的果樹都茂盛地長滿了各種各樣的水果。

五顏六色的花園，在各處爭艷。

蜜蜂和蒼鳴飛得到處都是。

原來，是太多了。

水果蔬菜花朵樹木綠草……在這里的成長可謂泛濫。

除了這些，就沒有其他的垃圾，就連排泄物也沒有。

難道，蘑菇鎮的居民不需要排泄？

說起來，她的確沒看到他們的排泄口……不對！應該說，植物的確不會排泄，可這些小蘑菇卻會進食，那到底有沒有排泄啊……

「小姐，你要到垃圾場干什么？」

較沉重的、但依舊算是可愛的蘑菇聲音響起。

「啊？」

雪燕轉頭，發覺園丁已經停下手中剪草動作，望向了她，也歇止了她的胡思亂想。

「要吃水果，里面有新鮮的。」園丁指了指圍墻內，「你踩着的那些，是準備送去城外當作肥料的不良品啊。」

「噢。」雪燕看着滿地上表面依舊十分新鮮的水果。

好像，有點奢侈。

「我要找人。」

雪燕搔搔頭，然后愣了愣。

清新的風中，傳來了一陣極不協調的味道。

微咸、微腥，是血。

「……」

邁開大步，雪燕在充滿自然氣息的垃圾場上奔跑。踏碎了蔬菜、踩爛了水果、壓扁了花朵，她在垃圾場中心發現了一根褐色羽毛。

翻開鋪得厚厚的一層枯草。她要找的人，就在枯草下喘息。

余下，最后一口氣。

「可惡，你不要讓我的努力白費！」

雪燕拉出了鷹男，勉強拉着他往城鎮中心位置走去。

微弱的喘息聲，在地面上連續響着。

雪燕發覺自己果然是個爛好人。

實在不希望，這家伙就如此斷氣，雖然這家伙原本是想要吃掉她的。

「這里有醫院？有醫療所？」雪燕朝着園丁嚷道。

園丁愣了愣，道：「你可以進去，我叫主人幫你煮了那只鷹人……」

「不對啦！」雪燕使勁搖頭：「治好他，給他些吃的，行嗎？」

「噢，原來要先養肥了再煮，好吧好吧。」園丁蘑菇謎起笑眼。

「不是！這東西不是食物！」

用力抓着頭，雪燕幾乎要發狂。

不管怎樣，大宅的大門的確就是打開了。

「總之，進去吧。」園丁蘑菇笑道。

「……好吧。」嘆氣。

喘息着，雪燕勉力背起了鷹男，往開啟的大宅門口走去。

踏上了大理石地板。

冰涼、平滑。

抬起頭，天花板上刻着像是神穿白袍、神情莊嚴、像是神明一般的人物的浮雕。只是，都是蘑菇造型也實在太搞笑了。

幾個穿着女仆服裝的蘑菇將鷹男抬進了一間房間內。

身上沒有了負擔，雪燕松了一口氣，向着豪宅的主人敬了敬禮。

「謝謝啦。你幫了我……我要怎么報答你？」

雪燕做好了留在這間家里清洗碗碟的準備，當然前提是蘑菇鎮的居民如果進食時有用到碗碟的話。

「不需要啦。舉手之勞。」

豪宅的主人是全身臃腫、比一般蘑菇還要胖上數倍的蘑菇，坐在豪華的彩色沙發上，穿着黑色大衣，抽着雪茄。

雪茄散放出來的不是嗆人的煙味，而是淡淡芬芳的果香，或許也是用純天然原料所制成的。

「可是……」

「我很高興有外來的訪客啊。你不需要做些什么。」胖蘑菇嘻嘻笑道。

胖蘑菇的聲音像是有什么東西噎在喉嚨時的說話聲，讓人聽得有些不舒服。

不過雪燕還是相信，這家伙應該是個好人。正確的說法是，壞人這種生物在蘑菇鎮內大概不存在。

「我總該做些什么吧。幫你們采摘水果都好。」雪燕輕嘆。

「這個啊……」胖蘑菇用瞇得幾乎看不見的眼睛，道：「你身上佩劍，你是劍士嗎？」

「這個……聽說我叫護龍使者呢。」雪燕搔搔頭。

雖然劍士……也大概是吧。

「噢噢，那很好。」胖蘑菇放下雪茄，勉強動了動龐大的身軀，在沙發上坐正之后，道：「我要找人護送容器獸出去丟垃圾，你就幫我的忙如何？事成之后我會給你報酬的。」

「……」

容器獸？

那是什么？

「來來來，我們出去一會兒。」胖蘑菇緩緩地下了沙發，道：「你是人類或許沒有看過容器獸，但相信你看過一次就會明白我們意思。」

「噢……」

「走吧。」胖蘑菇搖搖擺擺地走在雪燕面前，出了門口。

垃圾場上，多了五只巨大的生物。

頭部類似犀牛、體型超過大象、渾身都是黑褐色。

斜陽余暉下，像是石像一般聳立在垃圾場上，巨大的影子籠罩在地面上。站在他們面前，無論是人類還是蘑菇都顯得異常嬌小。

雪燕站在地面上，愣愣地看着他們背上顯眼的特征。

他們的背上都有一個巨大凹陷，像個大洞。

一些穿着工人服裝的蘑菇，正在用鏟子努力將地面上的垃圾，都裝進他們背上的大洞內。

這些巨大生物只是輕輕眨着湛藍色的眼睛，任工人將負擔堆積在他們身上。偶爾用鼻孔吹吹氣，為空氣送來一股野獸腥臊之氣。

「這些就是容器獸？」

「嗯，在這里是專門搬運垃圾的。」站在雪燕旁邊，依舊抽着雪茄的胖蘑菇道：「不過他們很脆弱，硬殼被打碎就完蛋了，所以每次送垃圾時，都要有人保護他們。」

「垃圾會被送去哪里？很遠嗎？」

若是太遠的話，雪燕就不敢擔當保護者的工作了，畢竟能打碎硬殼的敵人，她也沒有信心可以應付。

「一般上就搬到河邊就成。」胖蘑菇道；「當作堆肥料。」

「……」

也對，這些自然垃圾都不會造成污染。

「一般上來說，這附近不會有太可怕的敵人啦。」胖蘑菇道：「大不了可能會遇上一些巨大化的昆蟲……但他們不會有興趣吃那么硬的東西。」

「巨大化的昆蟲啊……」

話說，她也遇過一只大蜈蚣，然后可成功避過了被它吃掉的下場。

所以，只是護送垃圾，應該不會太艱難吧？

「半個小時后就開始送垃圾噢。黃昏時刻最好，鳥兒昆蟲都回家了，危險自然就少了。」

胖蘑菇的語氣，似乎已經認定雪燕會接下這個任務。

「好。」

雪燕吸口氣，坦然接受。

「我先進去看看我朋友？」

鷹男好像其實不是她朋友，不過這種細節還是算了。

「可以啊。」

雪燕走向了豪宅，又轉頭看看，胖蘑菇依舊抽着雪茄，斜陽下拖得長長的影子有些滑稽。

這就是蘑菇鎮的常見景象？

很溫馨、有趣。

雪燕忽然才想起，這里是網游。

沒錯，是虛擬出來的網游世界。

可她卻對救助鷹男這個NPC如此執着，對周圍發生的事情如此投入。

這是……太幼稚了嗎？

但，就那么一瞬間，雪燕忽然有種，希望這個世界是真實的感覺。

豪宅中，鷹男被安置在客房床上。

蒼白臉色，微弱呼吸，胸口上被包了層厚厚繃帶，都是鮮血。

雖然臉上毫無血色，但雪燕也注意到，這家伙臉型很好看，鼻子很挺，嘴巴線條也不錯。

簡單來說，是個帥哥，雖然身上有老鷹的特征就對了。

不過，原來還傷得挺重的。

雪燕看看自己的雙掌，又看看腰上佩劍。

原來，她也挺強的？

還是，對手……這只鷹男太弱？

……什么理由都好。

總之，接下來保護容器獸這個簡單的任務內，她也必須有好的表現才行。

草原上一直都吹着涼涼的風。

黃昏時的天空被一大片彩霞的光芒所籠罩，倦鳥成群的身影點綴着優美的天色。

輕輕的腳步，雪燕尾隨在容器獸身后，有點緊張，卻又有些享受地望着周圍景物。

倦鳥的鳴叫、夜蟲的喧嚷、更顯得草原的靜謐。

遠離凡塵后，淋浴在大自然的氣息之中。

雪燕貪婪地呼吸着迎接夜晚的冰冷空氣，享受着難得的平和氣氛。

不知道什么時候該回去。她居然有點想要一直都待在這里。

「可惜沒有背起陶淵明的歸園田居。」

大概會很適合這樣的氣氛吧。

雪燕微笑自語。

前往逐漸黯淡的斜陽方向，天未徹底黑時雪燕已經來到了河邊。

屬于泥土的香味散放在各處，七彩繽紛的花朵及巍峨的大樹在河邊茂盛地成長。這里的土地異常肥沃，加上水源充足的關系，成了植物的一片小小樂園。

土地肥沃的原因，恐怕還多虧了蘑菇鎮每日送來的天然垃圾。

「好了，麻煩你們將垃圾放下？」

雪燕望着容器獸，不知道他們湛藍眼睛下的智慧，能不能聽懂她這些人類的言語。

容器獸應了不應一聲，彷佛是極度慣性的動作一般，輕輕蹲下身軀。

背上凹洞之中的垃圾，緩緩地滑落到了地面上。

河畔又添一股清新芬香。

「呼……」雪燕松了一口氣。

容器獸安全來到河畔，安全放下垃圾。任務算是達成一半。

雪燕露出滿足的微笑。可容器獸卻依舊懶洋洋地躺在地面上，像是準備要睡覺一般。

「你們不回去嗎？」

容器獸不會回應，甚至開始閉上眼睛。

雪燕接近了容器獸，嗅到了他們身上的野獸腥臊味，也聽到了輕輕的鼾聲。

看樣子，真的在這里睡覺，沒打算回去了。

不好，忘記問是不是也該帶他們回去蘑菇鎮？他們可不像鷹男的輕盈重量，可以憑雪燕一個人就拉得回去。

「糟糕……」

雪燕抬起頭望，草原遠處有燈火，是城鎮位置。

但徒步走到那里至少要半個小時，這半個小時中她無法確保兩只容器獸會不會被敵人襲擊。

可繼續待在這里等待的話，連她也可能會碰上危險。

怎么辦？

雪燕考慮了幾秒，決定坐下來一起等。

容器獸說不定會忽然起身，到時就可以一起回去了。

反正任務接了，就應該做得完整一些。

天色徹底暗下來。

雪燕坐在一塊巖石后面，閉目養神。

手臂有微微疼痛的感覺。回想起來那里也有不輕的傷勢，但她居然只顧着鷹男，忘記了本身的情況。

還好，現在都沒事了。

網游時間和現實世界不一樣，她暫時不回去應該沒關系。

在昏昏欲睡之時，她卻忽然聽到了幾陣凌亂的腳步聲。

來自草原，從腳步聲聽來，顯然有好幾人在朝她靠近。

雪燕睜大了眼睛，嘗試聚精會神。

希望來的只過路旅人，那么她就不需要擔心太多了。無論如何，她還是矮下了身軀，躲在了巖石后面。

還是那句，不想要惹麻煩。

容器獸依舊乖乖靜靜地待在河畔，像是幾尊巨大的怪獸石像。

草原上的幾人走近。

「嗚哇！這是什么！」有人驚讓，大概是看到了容器獸的關系。

「別緊張，是搬運垃圾的怪物。」

「沒有危險性？」

「當然，只會搬垃圾而已，你先坐下來啦。」

粗里粗氣，平凡的男性聲音，最重要的是，似乎還是人類。

再蘑菇鎮待了半日，雪燕還以為這個世界沒有人類，看來錯了。

這些人大概就是人類，約有到四個人左右，坐下來的動作很粗魯，雪燕聽到了地面上的枝葉被壓壞的聲音。

但，雪燕還是輕輕松了一口氣，或許真的不是什么可疑的家伙，只是單純路過休息的一群人。不過不管怎樣，她還是暫時不要被他們發現比較好。

可接下來他們的一段話，卻讓雪燕徹底愣住。

「是不是要把袋子解開一下？我擔心那只小『虹龍』在里頭會憋死了。」

「虹龍的鱗片晚上會發光啊，你想要被發現？」

「這里有誰會發現我們？」有人輕笑。

雪燕卻是輕輕冒汗。

這些人，捉了小龍只嗎！

這些人難不成就是其他的玩家……就是「滅龍使徒」？不不……應該沒那么夸張，或許只是走私小龍的不良商人。

NPC吧，應該……

唯一能夠確定的是，他們帶着的小龍，極大可能是非法運載，最可怕的是小龍還被困在袋子中不知生死。

這事情，身為護龍使者的她，怎么看都應該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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