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窮之劍 - 黑劍姬 X 女神的遺血　15

　　「請自制，林檎鎢鋂。妳拖住我太多時間。」

不讓惱羞成怒的林檎鎢鋂持續胡鬧下去，與我們之間隔個大洞的雷蒙休拜，兩隻前臂倏地縮進手肘的黑洞，並憑空乍現於林檎鎢鋂左右兩側；他抱起她丟回線條椅子上。

這種能力還真是方便。我心想。

坐回原位，林檎鎢鋂負氣地抱胸蹺腳，不再言語。

伸出兩臂，雷蒙休拜再度開口：

「現在，請容我繼續說下去。」我與貝瑞雙雙點頭，「我族生命的第二階段是成年到死亡的研習期。這段時期我族會找個喜愛的場所，作為精進瑪那淬煉技術的場所，並定居下來，直到死亡。不過，正如妳們眼前的大坑洞，我族的住所無論在何處，都必定會連接到此地。」

我再次抬頭環顧掛在岩壁上，琳瑯滿目的拱型洞口，那就像展示各式室內裝潢風格的壁紙，張張優美，且獨具特色。

「洞鑄族的人還真是團結一致。」我語帶欽佩。

人們有時會利慾薰心，促成災惡的發生；事後又總會懊悔不已，倍受良心刻責。

倘若十年前村民肯團結一致，挺身面對色雷斯大軍，父親他……。不，我不應該再去想這件事了。表面上，我說不在乎過去曾發生的種種，其實心中卻依舊有著一點疙痞在。像滲入衣服裡的黑斑，揮之不去。

這世上有種族能達到上下同心，實在讓人覺得欣慰。這也代表人們能夠辦到，只要有心。沒錯，正如父親所說「人有無窮可能性」。我也必須相信帕布魯村的大家已經記取教訓了。

「這是肯定的。我族厭惡鬥爭，更不會爭戰沙場，是愛好和平的種族。但，之所以將居所連結至此，仍另有主因。」雷蒙休拜手指腳前的圓形大洞，「我族必須跟族長時刻連繫。」

禁不起好奇心吸引，我從圓洞探頭往內一看，頓時一陣頭暈目眩。我連忙緊抓圓洞邊緣，防止自己墜落谷底。

「這是族長的家？為什麼兩邊地面會呈直角狀態，好像兩邊都是峭壁，有種混亂方向感的錯覺。」

具體來說，這個圓洞就好比為了潛入敵人陣地而挖的地道出口，只是這條地道連接的地方是陡峭絕壁；族長家裡的桌椅、書櫃、壁爐以及床鋪，所有的傢俱全都像是懸掛在岩壁，搖搖欲垂。

眼前異景讓我深感暈眩噁心。縮回脖子，摀住嘴，我努力爬回座位，像隻誤入陸地的魚一樣狼狽。

不理會我的糗態，雷蒙休拜自顧自的說了下去。真是冷血的傢伙。

「正因為族長的地位僅次於理性神－－奧利穆耳，我族進見他必然須以最低姿態。」

「那族長他人呢？我剛剛怎麼沒見到他的身影。」忍著反胃感，我反問。

然而答覆的人並非雷蒙休拜，反到是隔個座位，悠哉抽煙的貝瑞。

「雷蒙休拜在開頭雖說是族長瀕死，但也沒明說是『因病』而瀕死。我想，這就是你們動手綁架我們旅行商隊的肇因。至於想要伊希塔血脈的是－－人類吧。」

這推測我略感訝異。

「照貝瑞的說法，那不就是人類綁架洞鑄族的族長，再以他為人質，要求洞鑄族去綁架伊希塔血脈，來換回族長。可是，這樣子為何會牽扯上旅行商隊呢？」

「也許是綁架犯沒料想到，洞鑄族竟然會反過來又去綁架旅行商隊。雷蒙休拜不也才說過，他們是愛好和平、不會爭鬥的種族，那就更不可能親自去做攻擊村莊這種危險事。」

「這話是半否定，半肯定的。」

「這種事那有各佔一半的情形。」我調侃說著。

「有的。因為，綁架旅行商隊是綁匪指定的。」

「什麼？」貝瑞咋舌，皺緊眉頭，「綁匪該不會也指定要綁架我的旅行商隊吧？」

「非也。會綁架妳們，是由吾挑選並決定的。」

得知此答案的貝瑞輕閉眼眸，嘴角愁悶地長吸口煙後，吐出。呼－－

隨著雷蒙休拜吐露的驚人事實，讓逐漸明朗的真相直接調頭走入另一個大問號；越解越複雜的謎底，實在讓人摸不清這件三重綁架案的背後，究竟潛藏著什麼樣的龐大陰謀。

那位被貝瑞拒絕的神秘客人，大概已經從綁匪的重大嫌疑犯清單中刪除了。可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除了色雷斯人外，還會有誰？

「綁匪的特徵你還記得嗎？是不是赤銅色的黝黑皮膚。」

連想都沒想，雷蒙休拜搖搖頭，毫不在意的平靜語氣，更是顯現無情的寒冷。

「追討綁匪已無意義。」

「那也就表示……」

「恰如妳心想。身爲交涉者的吾單獨回來，我族上下都知道這代表何種意思。」

難怪那時雷蒙休拜的現身會導致林檎鎢鋂情緒低落，並刮起一陣止不住的騷動－－族長被綁匪撕票了。

「我不懂。正因為是天理不容的綁匪，就更該將他們繩之以法不是嗎？」

「別說了，薇亞莉。他們已經做出最大的讓步了。」

「讓步？是放任吧！」跳下椅面，我大手一張，在眾人面前像位要傳頌神諭的先知，語調激動，「現在不把綁匪抓起來，難保以後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情呀！」

貝瑞手肘撐在扶手，身體側坐，拉開與我銳耳聲音的距離。

「我所謂的讓步，是指他們為了救出族長，聽從綁匪的指示，遊走在破壞信仰邊緣。對他們而言，族長被綁走這件事本身就是天意。在與綁匪交涉，明白對方的意圖可能會挑起種族紛爭後，本來就該放棄拯救族長。」吐出無奈的淡薄煙霧，貝瑞接續說下去，「妳可別忘了洞鑄族可是潛心祇奉奧利穆耳，在實行教義上比商人還要更加貫徹。已成定局的事情就是新的流動，我們必須順應事情的流向，而不是去起身反抗。」

這番話剛說完，在場所有的洞鑄族突然對著貝瑞下跪膜拜。每個人的神聖額頭都平貼地面，完全不管坑洞底部已經過於擁擠；這其中也包括代表洞鑄族發言的雷蒙休拜。

「貝瑞卿賽爾，妳雖身為人族，卻對理性神－－奧利穆耳的教義知之甚詳，謹守奉行，願請受我族誠摯一拜。」

給人深深膜拜，快被當成神對待的貝瑞不為所動，自個兒沉醉在煙草升起的清香煙霧裡；我到是讓洞鑄族的大動作嚇得有點措手不及。

「你們想拜就拜。不過，雷蒙休拜你該交待的事情，還沒完全交代清楚。這位族長究竟有何天大能耐，重要到你們不惜破壞奧利穆耳的教義。」

抬起無表情變化的臉，雷蒙休拜沒有起身的打算。

「肯定。當我族迎接死亡時，會在臨終之地留下兩種碎片，分別是代代累積的知識及淬煉瑪那的熟練度，但不會殘留任何前世的記憶。而我族重獲新生時，便是用遺留的兩種碎片來創造全新性情的族人。

「之所以採取如此迂迴的生死循環，全都只求觀察事物的角度改變，進而導引新變革，與製造出不同流動。這仍是理性神賦予我族的天性，也是恩惠。

「然而，生死循環裡族長乃不可或缺的關鍵人物。因為僅有他掌握創造我族生命的能力－－『源視』。倘若失去他，整個洞鑄族將面臨滅族的命運。」

「危岌種族存亡……怪不得你們會破壞教義。」

「這話是肯定的。林檎鎢鋂，能否請妳做個示範，讓人族的二位能夠快速明暸。」

「我不要。」拒絕的乾脆，林檎鎢鋂腳蹺得老高，依舊在生悶氣。

貝瑞叼著煙桿，輕視矮到看不見的林檎鎢鋂。

「我看，是妳根本沒有那種本事吧。」

「沒本事？我就露兩手給妳看看！」

「好呀，妳想怎麼做？」

故意譏諷她，貝瑞激起她不服輸的性格。

未來的林檎鎢鋂大概也會跟菲特賽爾一樣，被貝瑞吃得死死的。

「妳的單片眼鏡不是壞了，我就用它展示源視的厲害之處。」

她爽快接過貝瑞從腰包拿出的單片眼鏡；毀壞嚴重，不成圓形，鏡面碎裂的單片眼鏡。

林檎鎢鋂讓兔布偶平躺在頭頂金髮，起身離開線條椅子，蹲下把單片眼鏡置於地上。爾後她舉手憑空幻化出淬煉槌，並在單片眼鏡的地面四角輕輕敲打，鏘！聲後，形成一個銀藍透明的立方體密封住單片眼鏡。

林檎鎢鋂特意抓起透藍方盒，舉至我們一目瞭然的位置，毀損的單片眼鏡懸浮於中央。

「張大眼睛看好！」

雖說林檎鎢鋂話裡是自信滿滿，可是顫抖不止的淬煉槌，私下早將她壓抑不了的緊張、不安表現的一覽無遺。

片刻後，林檎鎢鋂輕咬下唇，遲遲沒有動作。她這副進退兩難的神情，讓我略感不耐煩。

「肩膀放鬆點。」本以為貝瑞是用看戲心態，冷眼旁觀。沒想到，她居然會提供意見，安撫林檎鎢鋂的緊張情緒。

「安靜點！不是洞鑄族的妳懂什麼，不要亂給我建議。」

「的確，我不是洞鑄族。而且那稱為源視的能力也不是我的。只不過啊，既然能力屬於妳，就沒理由害怕它，更不必害怕，順其自然地掌握它。就像在呼吸一樣，自然！」

「不用妳說，我也知道！」

儘管嘴巴還是不變的逞強，但是佔據淬煉槌的顫動確實正在逐步減弱，最後只見林檎鎢鋂深呼吸，屏息。顫抖的緊張－－停了。

她全神貫注，小心翼翼地將淬煉槌伸入透藍方盒裡，在單片睛鏡的周圍輕敲、輕敲，好似在把某種環繞在旁的能量重新打入單片睛鏡。

沒多久工夫，單片眼鏡起了不可思議的變化。扭曲呈不規則形的眼鏡框架，如月亮的盈虧轉變，逐漸豐腴圓滿，回歸成一輪明月的圓滑；僅剩碎片苟延殘喘的鏡片，如流水的游移擴張，漸漸平坦閃亮，回填出無際湖面的清澄。

鏗鎯！

單片眼鏡修復完成的剎那，透藍方盒隨之破碎，響起一聲清脆，修復物掉落至林檎鎢鋂的手掌。

這種修復能力，假若不光限制於物體的話，葛葉姐的病症或許就有一絲曙光了！

貝瑞取回煥然一新的單片眼鏡，立刻戴上，為她凜然外表添增一筆文靜氣質。現在的她，確確實實是個精於算計的商人。

對於單片眼鏡的修復成果，貝瑞驚呼讚歎，深表滿意：

「這真是令人為之驚豔，我本來早放棄修復單片眼鏡的念頭。怎麼會想到，竟然有人能完整修復它。」

雙手扠腰，林檎鎢鋂驕傲地輕哼一聲，得意洋洋的開口說道：

「怎麼樣，這就是源視的厲害之處。」

「是呀，這種能力真的很厲害。要是我也有這能力，單片眼鏡就不會保持在破損的狀態，那怕是多一秒我都受不了。」

換言之，就是貝瑞嫌林檎鎢鋂動作太慢了。

她果然沒忘記多酸林檎鎢鋂幾句，這跟她當初誇讚我的時候一模一樣。然而，林檎鎢鋂似乎沒有聽出這番弦外之音，鼻子還因自滿而不斷抬高；真是單純的小孩。

突然間，林檎鎢鋂猛然一頓，開始喃喃自語。是在與愛瑞絲對話嗎？

「什麼？這話裡還有另層意思？」

經愛瑞絲提醒，林檎鎢鋂四溢的自傲消逝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羞辱燒起的兩頰暈紅。

「氣死我啦！說個話幹嘛這麼酸溜溜的，虧我替妳修好單片眼鏡耶！」

「妳最初的目的是展現妳的本事，不是嗎？剛才妳也達成目的了，那還有什麼理由有怨言？」

「所以說，妳應該要向我道謝才是！受助於人，要懂得感謝，這是作人最基本的道理吧！」

「嗯？照妳這個說法，妳難道不覺得應該要向我道謝嗎？」

貝瑞一個四兩撥千金的反問，讓林檎鎢鋂頓時語塞，燙紅整張臉。假若沒有貝瑞的建議，林檎鎢鋂恐怕到現在還顫抖著手，遲遲不敢行動。

取下頭頂的兔布偶懷抱在胸口，用厚重瀏海掩飾羞愧的林檎鎢鋂，不發一語地默默坐回座位。再開口時，又換回愛瑞絲慣用的怯懦陰冷語調：

「小鋂她說，她不要理妳了。」

「是嗎？那還真是可惜。哈哈哈－－」

最終，林檎鎢鋂還是被貝瑞玩弄於手掌之間。

真不愧是遊走各地經商買賣的人，反應迅速的嘴上功夫別說是我，連已故的智外智鷲－－克恩大概都會自嘆不如。

看著同族的林檎鎢鋂被貝瑞戲弄，跪在地上，一直維持抬頭姿勢的雷蒙休拜瞇起六眼彎月，意義深長地笑了起來；即便他沒有嘴巴，仍是滿臉笑意。

貝瑞同樣注意到這點，她闔眼收起玩心，嚴肅地長吸口煙，吐出深謀遠慮的白雲。

「你們是不是有事情想要拜託我？」

等等，我剛剛是恍神錯過了什麼。怎麼忽然出現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

拋棄落單的我，話題逕自往下進行。

雷蒙休拜答道：

「貝瑞卿賽爾明察。我族一致希望妳能保護林檎鎢鋂－－這盞存續洞鑄族命脈的最後明燈。這個請在她滿二十歲時，再交給她。」

彷彿對國王進獻貢供般，雷蒙休拜來去自如的手臂在貝瑞面前，雙掌併攏捧高一塊七彩絢爛的透亮結晶。

「哇啊－－這是什麼寶石？」我驚呼說著。

僅瞄上一眼，我整個人即刻被它的亮麗吸引，兩眼發愣直盯結晶。貝瑞對待這塊結晶更是像在對待稀世珍寶，還特地從腰包拿出一條質料不錯的棉織手帕，隔開手指與結晶的直接接觸，防止潛藏的油脂、汙垢弄髒結晶，壞了它的價值。遑論年紀甚小的愛瑞絲，她幾乎可說是睜大眼、張大嘴，呆看著結晶。

「此非寶石之輩。這仍我族族長死後，吾唯一能奪回的結晶。裡頭記錄著族長淬煉瑪那的熟練度。礙於林檎鎢鋂還年幼，且未有淬煉瑪那的相關知識，故得等她成長後，才能交付於她。」

「也就是說，要將她託付給我保護就對了－－我明白了。」

語畢，貝瑞將結晶仔細包裹在棉織手帕，打兩個結確保它不會輕易掉出外頭後，她這才收進腰包。

沒了結晶的致命吸引力，腦海思緒回歸清澈。我馬上提問，想一解疑惑。

「貝瑞，妳是怎麼知道雷蒙休拜有事要拜託？」

豈料，這個疑問竟換來貝瑞難得的詫異。

「薇亞莉，我一直認為妳很機靈，就算不特別多提，妳也能自己想出原由。怎麼該妳機靈的時候，卻表現得很呆拙遲鈍。」

「那還真是對不起，讓妳看走眼了。」

「有求於人，就得低頭。這趣話在商人間是頗為人知的常識。基於這點，我試著揣測洞鑄族一直保持跪拜姿勢的目的。透過雷蒙休拜曾說過的話，我就得知他還想做什麼。不過，與其說些推測、不確實的話，到不如請他本人直接說明比較快一點。源視這種能力到底對你們有多重要？」

單肩披著風衣的雷蒙休拜站起瘦若枯木的身軀，同時間坑洞裡其餘的洞鑄族，轉眼就消失在黑洞裡。在場僅餘我們四人，空氣也瞬間變得清爽、流通。

「擁有源視者能夠超脫時間的枷鎖，讓瑪那淬煉不光僅有抽取事物特質，更具有還原物體狀態的能力。就如適才林檎鎢鋂示範的一樣，我族的生死循環也建立於此上。

「源視，仍為我族族長必備的能力，也可說有此能力者，必定得成為帶領我族的族長。在同時段裡，除了現任族長一人擁有源視外，不會有第二位。

「假若出現，就代表現任族長的生命即將步入終點，是時候將源視的相關知識，交接給次任族長。不曉得人族的三位還否記得先前綠丘上的雙生樹？」

「很難有人不對那棵高大、奇異的樹木留下印象吧。」我說著。

那是我生平見過最壯闊的大樹，光樹蔭居然就佔據大半天空，。

「擁有源視的我族，正是雙生樹所產下的特殊存在。由於族長在位時，只有他一個人擁有源視。故此根本無法依我族的正常生死循環創造出，同樣擁有源視的我族。

「本來族長在世代交接時，會負責養育次任族長長大，直到他有能力繼承接收現任族長累積的龐大知識。不過，現在族長順應天意，提早逝世，已然無法按照往昔的方法進行傳承。所以，吾才冀望貝瑞卿賽爾能夠保護好林檎鎢鋂。或許，這正是理性神－－奧利穆耳給予我族的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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