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白茫迷霧裡,我拉緊防寒皮衣,避免過多的水氣沾染到我身上。現在這種情形,我簡直就像行走在大海裡,連吸進的空氣都是濕冷的水。
離家十分鐘左右,我走到村莊口,只見一輛繫有兩匹馬的馬車停佇在那。
奇怪,平時旅行商隊都是以三至五輛馬車組成一隊,很難得見到只有一輛馬車的旅行商隊。也許是商隊的領隊不想要跟他人分享利益,另請傭兵或退休騎士擔任商隊的護衛,否則我實在想不到他們有什麼理由,敢在與「色雷斯公國」情勢弩張劍拔的緊急現狀下,單獨一輛馬車出來四處經商。
莫非--是盜賊團偽裝成的商隊?
開始對眼前馬車保有戒心,我緩下帶點急促地腳步。望向村口兩旁的展望台,上頭各別站著鐵匠辛格德,與其弟貝武夫。今天是他們兩個負責看守,樣子看來和平常一樣,沒有異狀。
負責盤查的人又是?
是麵包師傅貝果。
站在馬車旁的他,似乎有看見往左方移動的我。貝果熱情招手,叫喊:
「快來吧!商隊的人來了喔!」
看樣子,是我多疑了。
清晨葛葉姐的事情,給我帶來的影響太過嚴重,害我什麼雞毛小事都過度臆測。卸下心防,我往貝果的所在走去。
「這次的旅行商隊怎麼只有一輛呀?」我問。
「這輛馬車是領隊的,她先來接受盤查跟尋問村子的近況。」
「那其它的馬車呢?」
「好像是有輛馬車車輪壞了,商隊的其他人正在修理那輛車,所以只有一輛先來到村口。」
「嗯--原來如此。」
果然是我想太多了。
拿出修給我的清單,上面羅列十來項,鯨魚油製的蠟燭、修理木製品的樹脂、料理要用的配料等等,不外乎都是些日常用品跟酒館需要用到的貨品。這麼多東西,希望商隊的人能免費付贈幾個木箱給我,可以的話,順便幫我戴到酒館卸貨就更棒了。
「吶,貝果。商隊的領隊呢?」
「這輛馬車是領隊的,她先來接受盤查跟尋問村子的近況。」
「咦?貝果,我是問你這旅行商隊的領隊人呢?」
猛然間,有股不安地騷動在我胸中擴散。
嗅到危險氣息,驀然回首的我,遲了一步。
我的右手被一陣怪力反抓,並扳到背後。
痛的知覺旋即在我的眼角逼出滴淚。
痛--!
想這樣就制服我?
我左手還空著!
敵人奮力扳住我右手,想必人會在左側。雖不知敵人身材,但只要左肘由上往下,或是從左至右擊出,都鐵定能擊中敵人。若沒能擊中,至少也可以得到片刻掙脫的空隙!
抉擇後者,我以渾身力,灌住於左肘,往後擊出!
未料,敵人似乎早明白我的攻擊。大手一勾,輕易化解掉肘擊,更進一步封鎖住我的左手。結果變成我左手被他左手勾住高舉,右手則被他右手反抓在後。
這算什麼?
別以為本大姐的攻勢就這樣!
我還有雙腳!
正當我才剛舉起右腳,一塊溼白布立即摀住我的口鼻。
刺鼻甘甜味旋即充滿鼻腔,我的意識頓時天旋地轉--
轟!
窗外雷聲,驟然響起,接連不斷,陣陣驚駭。
抱緊枕頭,我望向窗外。無情肆虐地狂風暴雨將屋外的樹叢,時而拉左,時而拉右,不把樹叢拉扯成兩半不甘願,甚至連房屋本身也承受不了幾番折磨,發出嬰兒哭泣聲。這棟父母辛苦建立的家,宛如被小男孩玩弄在雙手的小小金魚缸,左搖右愰,不能自己。懼怕到不行的我,一頭塞進棉被裡,至少在這裡還殘留父親與母親的味道。
昨天母親和父親不知為了什麼事情,難得大吵一架。後來,母親獨自一人坐馬車回娘家。今天傍晚皇都邊境各處,就傳出遭受色雷斯公國攻擊的消息;母親的娘家也在眾多遭受攻擊的村莊名單中--霍利村。
急躁不安,快陷入崩潰狀態的我去找父親,打算要他和第四騎士團優先搶求霍利村,卻意外吃了閉門羹。
「騎士團不是我的手中物。快回去家裡,小薇。我還有正事要談。」父親說,推我出會議室門外,大力關門。
嗙!
父親出乎預料的舉止,並沒有使我對他的尊敬與憧憬煙消雲散。
因為--背負光照的父親,眉間緊蹙,兩眼苦思,有比我更加憂心的焦噪。
而就在剛才,給暴風摧殘,一身溼的父親回到家中,輕牽起坐在床上--我的雙手,以從未曾見過的凝重神情注視我,他說:
「小薇,我要去接母親回來,可能會晚點才回來。如果妳有任何問題的話,都可以去找我的好友克恩尋求解決。記得,我跟母親一直都愛著妳。」父親的溫柔口吻似陣暖和春風,我好想緊緊抓住這陣風,不讓他隨意離開。
「自己一個人?」我問。
父親沒做任何回應,直是一個深深懷抱。
我在他溼冷胸膛中,感受到這世上最溫暖的溫度。
「嗯--」父親的輕聲,環繞在旁,不絕於耳。
懷抱後,父親的額頭碰觸我額頭,以反方向的方式來對我做道別。此種道別方式只有兩種情況下會使用,並且限定是親昵的家人。所代表的意義,一是誕生,二是--死亡。
在仍未意識到的情況下,父親逕自離開這由他們兩人努力建立起的城堡,留下我一人在臥室。
淚--以很隨便的方式--輕易掙脫眼眶束縛,滑落了。
窗外的雨更激烈,使得窗外籠罩一層白幕,什麼也看不見。
天落下的轟雷也越發暴戾,雷聲令我自己的哭泣都聽不見。
那夜,是我最後一次的哭泣。
夜後,父親沒有回來,母親也沒有回來。
隔日,是我初次獨自吃早餐。
日後,第四騎士團長克恩引咎退位,續而造成第四騎士團全員,八十六名騎士,一同退位的嚴重情事爆發。昔日備受皇都人民喜愛的第四騎士團在失去副團長後,遭到澈底撒換,甚至沒人知道其中任何一人的下落。
即使已將頭深埋在棉被裡,外頭雷鳴,仍舊支配攻擊我的聽覺。
轟隆轟隆!
轟隆……咯隆!
咦……變成車輪飛馳的迅疾聲?
咯隆咯隆!
叫醒我的是數十個地震同時襲來的據烈震動。
剛才是夢?
重心一個不穩,我被周遭的震動惡狠狠地摔向木板,咚!這一撞令總算從惡夢中清醒,也讓我回憶起方才在村口被人攻擊一事;雙手雙腳都被鐐銬拷住。若只是繩子我還有法子脫身。
剛從一個惡夢脫身,卻又置身另一個惡夢裡,這情況真是糟透了。
「小姑娘妳終於醒啦?要是再不醒,我都快被妳的淚水給淹死。」女人的話聲從馬車馬夫座位的方向傳出。由於馬夫座位與車廂間隔塊厚布,根本無法看見她的身材樣貌。
「妳是誰!」
「準時、守法的商人。」
「那妳可能抓錯人了,我可不是壞小孩。」
「哼!不乖就賣掉,妳老爹在小時候是這麼教導妳的嗎?」
「是色雷斯人嗎?」
「哈!沒見過世面的小孩,妳可曾看過皮膚這麼白皙的色雷斯人?」
「那還真是抱歉。本大姐的眼睛可沒有『舒穆』的雪亮雙眼,能夠看見躲在布後的人。」
「就算沒有『盤秤、見澄千善萬惡神舒穆』的眼睛,看個前面的人應該輕而易舉吧--哈!我都忘了還有一塊布擋著。」女人笑著。
「竟然妳不是色雷斯人,妳為什麼要綁架我?其實,妳是盜賊吧。」
「商人可是不打誑語。」
「是嗎?我可見過很多奸商,個個都很賊。」
「商人只對商品的價值會做計較,其餘時候可都很誠實的。」
「這就好笑了--被綁票的我,不就是妳的商品嗎?」
「哼哈哈--」女人突然狂笑起,「妳這小姑娘口齒還真是伶俐。確實,妳現在是我的商品沒錯。那先前我的一言一語都沒有信任的價值了。」
「妳綁架我打算做什麼?」
「吵死!煩死!囉嗦死!妳這個女人!」近乎崩潰,暴躁悶沉的語氣。
車廂中除了我之外,還有個男人存在。
他蹲坐在貨物之間,黑暗中兩眼看似一大一小,容貌寬扁,身形壯碩,孔武有力。置身陰暗處的他,彷彿就是隻等待獵上門的倉鴞,我當然就是等著被捕食的小老鼠。
「領隊,只要把這傢伙交給他們就行,對吧!」男人站起,以熟練步伐在搖愰不停的車廂走向我。光束穿過遮雨棚的破洞,照亮男人的臉部。這才知道原來他的大小眼,是戴單片眼鏡造成的錯覺。
「等等!菲特賽爾!」女人大聲警告名為菲特賽爾的男子。
她的擔心跟我所想的,應該一樣。
「如果,妳不存在的話,我們就不會被流有相同『精神血脈』的非人一族襲擊!我兒子也不會被牠們抓走!」菲特賽爾語調溢發高漲,極度憤恨的面孔於黑暗中呈現一片慘白,看來就像沒有生息的假面具。「去死吧!擁有『伊希塔』血脈,百害無一利的災禍!」他大腳直往我腦袋踩下。
一個前屈,倒地的我簡單躲過他的攻擊。
再來個伸腰,我迅速化解他固如盤石的下盤。
咕哇!
菲特賽爾應聲向後倒下。
就算倉鴞在夜間有對銳眼,有雙利耳,捕抓不到小老鼠還是件家常便飯。小看小老鼠的機動力可不行。
「可惡!」女人一叫。
啡嘻嘻嘻--!
馬啼聲驟起,馬車甩向一方,車廂內貨物東倒西歪,我也被摔得頭暈目眩。
「菲特賽爾!你這沒用的弟弟,你真的把她殺死了嗎!」掀開厚布,女人探進頭來。
「快點把這傢伙從我身上移開……」我氣若遊絲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