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溫度殘留在那裡。
也許是永恆。
他看不見她是用什麼表情伸展纖細的頸,並將身體拉過來,輕巧而徐緩地,在他嘴角留下那不是第一次的吻。
而他咀嚼得很慢,許久,才吞下去。
「……下次吃飯的時候不要這樣。」
本來一直低著頭,因為做了平生最大膽的事情而埋首研究地面上不存在的螞蟻,片倉朋和瞬間從怕羞變成忍笑。
「你怎麼不說『女孩子不可以這麼沒規矩』?」
「……是妳,無所謂。」
比難得更珍貴、簡直可以說是稀有的行為,他沒傻到去有糾正。而她含住自己的下唇,雖然很想拜託他不要再把類似的話直接講出來,卻有更重要的話必須說。
「對不起。」
真田停下筷子,為了她突兀的道歉,不太清楚她所針對的項目。
而她還是低著頭,踢動足尖,讓前面的小碎石喀啦滾動。
「我欠你很多……」
「很多。」
假如男人的青春也會被浪費,她不知道浪費了他多久。
如果她身上真的有他想要的愛情,那她可以給,也一定會給。
只要他不後悔。
但是這樣的心情該怎麼表達,她思考了一整天還是毫無頭緒,即使已經模擬過無數個說法,到了他面前又全化於無。
「我……」
真田凝視著她欲言又止、躊躇不已的側面,竟也莫名地焦躁起來,平日最擅長的等待竟成了煎熬,讓他在她越來越苦惱的表情前面,深深地皺眉。
「……我知道了。」
她的話說不完,真田就在她磨磨蹭蹭的時候下了決斷。
她抬首,發現對方竟將還有殘食的盒子蓋上,打包。
「我不會再干涉妳。」
咦、咦?為什麼是這個反應……?
「……你、……」
他站起來的時候甚至沒看她一眼,連必須、應該要有的道謝都省略,穿著西裝褲的長腿邁開就已經旋身、背對著她拉出一大步。
「既然妳已經決定了,就這樣吧。」
這樣是哪樣?
他的臉色有著一種難以辨認的毅然,絕決得令人不安,只消一眼,她就知道他誤會了。
「……真田!」
她一急,嚷得慌,抓住襯衫一角的手更忙。
但已經到嘴邊的話還是那麼難啟齒,讓她咬著初夏的晚風,任它們刮亂她頰側的鬢髮,而她當作視焦的他的腰帶紋風不動,就連紮緊的白衫都因為被她拉住而固定了皺褶紋路。
「笨蛋……」這其實詭異得很,她的罵,雖然不是吳儂軟語,竟也像是撒嬌似地嗔,讓她燙紅了自己的耳根:「哪有女生要拒絕還、還……」
垂眸瞥向緊緊揪住衣角的那隻手,他回頭,才看見她緋紅紊亂的眉眼,神情無措。
那張只有巴掌大、顯得有些單薄的臉上,囁嚅的薄唇微微顫抖,怯生生抬起的眸折射出自己略顯漠然的面容,那麼地……
『依依。』
腦海裡不知怎地浮現了這樣的字眼,身邊縈迴的夜色,像是在繾綣。
他在等什麼?
等她說『喜歡』,亦或是『愛』?
並不是這樣。
他知道,他一直在等待的她,不是那種類型。
那麼他在等什麼?
「……你不要走。」
她望著他,混在呼吸裡的情緒翻湧,竟成了混著哽咽的懇求。
「我……」
她好怕。
他轉身的時候,那種恐懼一下子又全襲了上來。
她好怕一切會像早上一樣,開門的時候他已經連背影都不留。
淚,無聲地流。
她不想要哭的,可是忍住了鼻酸、忍住了哽咽,卻沒忍住眼淚。
他有些詫異地微微張口,找到安慰的詞句之前,她已經眨開滿溢的淚水,那雙細長而帶著古典美的眼睛裡,有他看不清楚的千言萬語晃漾出漣漪,讓他的心動……既而痛。
「請你……不要離開我。」
她終於說。
……他用空的那隻手,輕輕覆上那隻捲著衣角、依舊微涼的柔夷,然後輕輕地開口。
「我答應妳。」這次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體溫暖和了她。
「我不會走。」
她真傻。
其實,沒有承諾、沒有要求的時候,他也從來沒有離開過。
她明明知道他的答案。
他一直都把答案擺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可是她還是這麼慌張。
像個笨蛋一樣。
「記住了?」
她的笑裡面有淚水,逼他不得不騰出手來,替她逝去那些惱人的痕跡。
「……嗯。」
她用力點頭,然後柔順地隨他取下掛在臉上的眼鏡。
隨著他。
其實已經做過很多次,但這次他知道她不僅僅是受到他的牽引,而是有意識地將身體微微前傾、將耳鬢靠向他的胸口,然後停留在那裡。
那雙手,第一次在擁抱的時候環住他腰際,他甚至還來不及收好手上的眼鏡,只好夾著礙事的鏡架撫上她的背。
「……現在妳知道,怎樣才是『壞人姻緣』。」
她偎在他的懷抱裡,埋住的呼吸像是在汲取他的靈魂、想藉由這個動作來獲取他的一切,而他拆下那隻固定著長髮的長夾,也似乎是掌握了她的全部。而他的話來得並不莫名,很快就瞭解到他是趁機在埋怨什麼事情,她忍不住笑。
「你居然記仇。」
他也笑了,但仍想給她個教訓。
「妳簡直是不可饒恕。」
「……那麼嚴重?」都已經多久以前的事,他居然在這種時候還拿出來講,應該不是真的很生氣吧?
她退後,卻看見他的笑。
「你……你欺負我?」
她瞪大眼睛,覺得這幾乎可以列入人生的十大不可思議。
「偶爾。」他稍微考慮了一下,半是認真、半是玩笑。
但他家小朋的脾氣這下可起來了,眉毛一挑眼睛一瞪:
「……情書是你收、禮物是你收,我什麼好處都沒有,你敢說是我的錯?」
真田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是搬了石頭砸腳,某人被戳到以後居然開始吃起不知道過期幾年的醋,理直氣壯的樣子好像他現在應該馬上回答一句「老婆大人對不起」。
荒唐,卻又荒唐得可愛。
「你還笑?」她捏起拳頭搥了他一下:「我在講什麼你有沒有聽到?」
「……」
「……你笑夠了沒?」
「還笑?拜託你,這麼誇張,等一下丸井跟我說『副部長壞掉了』怎麼辦……」
她的話止於他的接近。
他的吻。
其實他不是沒有動搖過。
只是她也不知道,每次他動搖的時候,都是她伸手。
她伸手抓住了他,然後才有下一個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