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空間全以黑晶布置,黑得透亮的水晶中閃著異樣的金色光澤,像一面又一面的鏡子緊靠著,卻映不出任何影像,餘下的僅有空洞墨色。
這是位於夢境之中的陰合王堡裡,剛剛裝置完工的一個起居室。
盡頭有著雙排銅製燈架,刀削般的俐落線條,別有一番簡樸穩重的風格,上端銀藍燈火則給人冷冽的氣息。燈光照亮了一座臥椅,那是這方室內除燈架之外,唯一的一件家具,卻有著純白繡緞的外衣,和暗色調的裝潢形成強烈對比,宛若夜空中的星辰般引人注目。
臥椅前方單膝跪著一名女子,女子身上纏繞的銀蟒將頭埋進了主人的袖口中,微微的顫抖著。
牠怕,怕那座上的人。
身著黑色綾羅的男子斜倚在臥椅上頭,手上把玩著一顆水晶珠子,仿若慵懶的貓,周身卻散發著一股不凡氣息,而那張幾乎可用「絕倫」形容的漂亮面容,帶著點妖媚,卻又不失英氣,更是格外懾人心神。
那是女子跪拜的主人,統領陰合一界的王者。
嫣然敢說除了天界外,王上超凡的容貌大概已是無人匹敵。
雖然如此,她卻始終不敢抬頭直視這般絕色,一半出於敬畏,一半則因那雙如黑晶般的眼眸,總是透著一絲令人悚然的狂亂。
「嫣然,你說我還要添哪些家具來迎接我們的小客人?」酥磁的聲線流洩而出,男子如弦的笑眸中有著孩童般的興奮。
見著王上期待的神情,嫣然把頭低得更低,嚥了嚥唾沫,才怯怯回話。
「王上,嫣然未能完成任務,請恕罪。」
啪嘰!
男子掌心一收,晶珠應聲而碎。
他緩緩的轉過頭來,象徵混血身世的異色單眼就像周圍鋪設的黑晶般,流鑠著燦金,美得像顆絕世珍寶,然而,在失去笑意的此刻,卻讓人望之寒意叢生。
「虧我已經準備好讓他長住下來,既然人沒到,那這房間就毀了吧,還有……你也順便。」男子朝掌中輕吹一口氣,那晶球碎片居然化為瑩瑩粉末消散於半空中。
見狀,嫣然猛地抬頭求饒,臉上盡是驚惶:「王上饒命!嫣然本已快成功,誰知……誰知居然殺出個程咬金!」
「喔,誰?」
「是邵靈的姐姐,邵英,對!還有他的使者!」
「邵英……」男子沉吟了一會兒,單眼金光流鑠。
然後,他勾起了一抹邪魅的笑容,像個孩子似地吃吃的笑了起來。
「你見到她了啊!兇巴巴的吧!」
「是……」
「傷了她嗎?」
「屬下不敢!」嫣然惶恐的將頭再度低下,雖然憑當時的直覺,自己的確沒本事能輕易勝過那名女子,但縱然有,她也不敢輕舉妄動。
奉命行事的她,並不清楚王上欲尋邵靈的用意,但她總隱隱約約覺得這對姊弟在其心目中,似乎有著特殊地位,而且服侍多年之下,她相當清楚王上那陰晴不定的性格,彷彿滲入骨子裡的狂亂,總給人一種難以捉摸的危險感,若是僭越了本分,這條小命或許將會不保。
「呵,諒你的程度也傷不了她……」男子懶懶的擺了擺手,說:「我餓了,要用餐。」
「是,屬下趕緊去張羅。」
嫣然恭敬的行了禮,便急急邁步離去,離開這令人窒息的空間。
而在她身後,帶點瘋狂意味的笑聲響起。
「哈哈!哈哈哈……」高座王位的那名王上宛若被逗笑的孩子般,捧腹倒臥在椅上笑個不停。
一隻黑色鷂鷹鼓動厚大的雙翅飛停於椅背上,桀傲的閃爍銳利目光,微勾的尖喙半啟,吐露出的卻是低沉男聲:「這樣玩弄下屬,有趣嗎?」
「哈哈,你來了啊,御都。」
「我是你的隨從,一直都隨伺身側,包括你非法入侵屬下的身體時。」
「她本來就是我的棋子,我只不過利用他去會會我的東西,結果你知道嗎?我居然見到老朋友耶!」男子興奮地將身體前傾,漂亮的雙目透出興味的光芒,但隨之臉色一沉,冷冽殺意頓時瀰溢整個空間。「那個背叛者,居然還想插手我的事,我絕對不會饒他,絕對不會饒他……」
「那你希望我執行什麼任務?」長年相處的默契讓御都縱然未得指示,便明白主子現下的需求。
只聽男子抬眸露出一抹輕笑,純真的神情宛若稚子,與方才的怨毒判若兩人,他翻掌現出一個銀燦小物,說:「這個,還給他。」
「遵命,我高貴的主。」御都唯諾應道,叼起物品便又展翅飛離,留下男子斜躺於臥椅上凝視遠方的燈架。
驀地,其中一盞銀藍燈火乍然滅熄,微弱的光線抵不過黑暗的侵入,在男子精緻的容顏上切割出一塊塊陰影,使得那抹淡笑顯得鬼魅起來。
「嘻,我們來玩一場遊戲吧,靈。」
嫣然推闔上厚重的銅門,倚著門重重吐了幾口氣,試圖平息全身的顫意。
她輕撫著終於從袖口探出頭來的銀蟒,心裡仍是餘悸猶存,倘若再多待一秒,興許王上一反悔,這條驚險撿回的命又給丟了。
腳下急切行過的是一條長廊,頓時她覺得主上真像廊邊兩側的油燈燈苗,明滅不定之間,卻有著燎原之能,讓人為之膽寒。
「嘶嘶——」銀蟒忽然仰頭張嘴,發出威嚇聲響。
「怎麼了?銀魅?」嫣然隨之戒備,瞇著眼探望四周。
只見右前方的牆壁上憑空出現一道人形,有若原本溶於壁色中般緩緩浮現,然後褪去了木質裝潢的紋路及色調,一點一點的還原。
那是一名穿著迷彩風衣,身型頎長的男子,削短的平頭帶著蘚般的青綠,肩上攀爬著一隻變色蜥,毫無規律的變化不同色調,時而鮮豔,時而融於環境中,遠遠看去彷彿一條設計特殊且帶有魔力的圍巾。
「拉札德,沒事別在那邊裝神弄鬼!」嫣然盯視著這突然冒出的族人,神色依舊警戒。
她很清楚這人雖與她共事一主,但絕未把她當同伴看待,不,應該說是對於其他族人,他也未必坦誠相對,就如同那肩上的使者變色蜥一般,總能很巧妙的遊走融入於任何群體中,卻始終不屬於那環境。
「唷,我嚇到你了嗎?嫣然小姐。」男子耳上的九個銀環在略暗的空間中微微發亮,張闔開口間,還隱約露出那顆穿在舌上的銀珠,他帶著一抹玩味的笑容湊近嫣然面前,明知故問的說道:「還是……被王上嚇著了?」
「閉嘴!」嫣然毫不客氣的回吼,肩上銀蟒也跟著嘶嘶威嚇。
「唉唷,別氣惱嘛,王上的恐怖是眾所皆知的事,不過沒能完成任務的你,竟能安然無恙的走出那個房間,我真該好好的誇讚你才是。」
拉札德示意的拍拍手,臉上的笑容就如同畫筆畫上去似的,燦爛卻虛假。
「那又如何?」嫣然拋下不屑的語句,隨即邁步離去,不打算再和這失禮的男人有何交流。
然而,就在擦身而過之際,卻聽到拉札德說道。
「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聯手?」
「什麼?」嫣然止下了腳步。
「聯手去把王上想見的人帶來啊。」拉札德摩娑下巴,饒是興味的說著:「我啊,很好奇那個邵靈究竟是何方神聖,居然能讓王上如此急切想把他找來。」
在他的認知中,那位統領陰合一界的王者向來不把任何事物放在眼裡,猶如獨居高處的霸王般,睥睨著一切,甚至即便身為一個食夢,除了隨從御都之外,竟無使者隨伺在側。
這樣的王,強大而神秘而孤傲,令他著迷不已。
所以拉札德相當好奇邵靈的存在,那令王執著尋回的存在。
嫣然其實也不難理解拉札德的想法,王上的確從未對任何事產生多大的興趣,縱然有,也不會持續如此長的一段時間。
事實上,這已不是第一次尋找邵靈的行動,早在半年前,王上便開始陸陸續續的命人去探聽消息,但不知為何,那些出勤的人全失去聲跡,一再損兵折將下,才不得不派遣出嫣然這高等幹部來負責。而她的確也不負王命的尋得了邵靈,直到邵英等人的出現,才真正感到事情的棘手。
尤其在先前的戰鬥記憶中似乎有些模糊片段,似乎曾發生過何事,卻被人硬生生抽走了記憶,難道有何人出手干預嗎?她至此仍難以理解。
也因為如此,才需要一個戰友。
「哼,隨你,不過你也知道,王上可不允許不相干的人插手此事。」如果王答應的話,嫣然倒是很樂意拉札德的加入。
「沒問題,我這就向王上請命去。」拉札德躬身行了個禮,便又隱身融入於環境之中,不見了蹤影。
看著回復空然的四周,嫣然勾起了一抹笑。
她知道拉札德定有辦法說服王上,而他的加入也勢必會為這事帶來轉機。
「邵靈嗎……呵,有好戲可看了。」